趙曉樂正趴在屋檐上探頭,忽而聽見底下有人喊了一聲。
“上面什么人?”
嚇得她連忙把頭一縮,可惜已經來不及。
“屋檐上有人,快!”底下人頭攢動,火把搖曳。
人倒霉起來喝涼水都塞牙!曉樂嘖了一聲,強提一口氣,縱身躍起,躥了開去。
“往那邊去了!快追!”然而追兵也來得急,聲音似在身后。
她不敢回頭,踮著腳又是幾個跳躍飛縱,自以為能甩開追兵。
可身后踏踏的踩瓦聲卻告訴她,后面的追兵跟的很緊!
怎么回事?誰跟著她?
此刻風吹開云層,單薄的弦月掛在空中,灑落一片涼涼的薄光。宮殿里的琉璃瓦被這光照著,也反射出一片薄薄的冷光。
她在高處無所遁形,索性停住腳步,轉身看向身后。
身后果然跟著一條尾巴,乃是一位少年,身姿高挑,目光炯炯有神。穿著一身緋紅勁裝,手里拿著一把長刀。
她一停下,那人也停住,伸手一指。
“你是何人?為何夜闖宮室!”
沒想到追著自己的竟然就是賴滄瀾,曉樂越發覺得自己今晚晦氣透頂!繞開了金羽衛,結果撞在御林軍手里,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微微皺眉,她并不說話,而是一步一步小心的往后退。
這種后退并不是害怕,而是一種引誘,誘敵上前。
賴滄瀾果然上當,手里的長刀出鞘,手腕一揮,縱身躍起。
“想跑?沒門!”
要的就是他這一縱,曉樂擰腰向后一彎,躲開迎面而來的長刀,伸手對著賴滄瀾一彈。
就不信他不中招!
說起來這是她今天第二次用藥了!也是荒唐!她在宮里行走不是一次兩次,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么狼狽過!以往靠的都是過人的機智和靈巧的身手,來去自如!可今兒個倒好,全靠用藥了!
哪成想今天她的倒霉還沒到底,伸手的剎那,賴滄瀾就一擰腰,避開了她的手。薄霧自她指尖噴出,他已經用衣袖掩面,向后一翻,徹底躲開。
曉樂懊惱的一咬牙,知道自己這次兇多吉少。趁著賴滄瀾翻身后退的功夫,毫不猶豫扭頭跳下屋頂,就地一滾,翻身躍起,嗖的往陰暗的花木叢中躥了進去。
“哪里跑!”賴滄瀾也立刻縱身跳下,追上。
曉樂壓根不敢往后看,只管在這宮室里鉆來鉆去。
皇宮里有幾處宮室,幾條巷子,從哪個宮到哪個宮,該怎么走,她心里是一清二楚。為了能在皇宮里行走自如,她可是費過一番心思,下大力把皇宮的布局都記在腦子里。
然而今天是真慌了亂了,她竟然完全記不得自己是從哪個宮殿的屋頂跳下,又落進了哪座宮室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心里的地圖也就成了空。
只能憑著直覺去跑,去鉆。
鉆來鉆去,她覺得自己是越跑路越窄,眼看就要跑進死胡同!
怎么辦?今天別說是完成任務,只怕還要落到別人手里。
不行!寧可完不成任務,也不能落在賴滄瀾手里。落在賴滄瀾手里,等于是落進了展萬鈞手里。這樣一來,對觀主就很不利!
況且,她死也不要落在那個姓展的手里!
死也不要?難道就在今天,為了這么一點事,她就得去死?
萬萬不甘心!
咬緊牙關,她強忍著腰上的劇痛,縱身往墻上爬。
這一縱,竟然沒能躍上墻頭,噗通摔了下來。
完了?曉樂心中一片凄涼。
賴滄瀾眼看著那小巧的黑影縱身上墻,結果又摔下來,心中暗喜。
看你往哪兒跑!小賊!
哪知等他追到墻邊,卻發現那里什么也沒有。
人呢?不是從墻上掉下來了嗎?他親眼看見的!怎么不見了?
氣得他拿手里的長刀往兩邊的草叢樹叢里亂砍亂刺,只掃落一地亂葉,卻連個小賊的毛都沒撈著。
真是奇了怪了?
他又踩了踩地,全是結結實實的泥地。拿刀戳了戳,土質松軟,可也沒有頃刻間就挖一條地道的可能。
真是見了鬼了!難道真變成鬼鉆地底去了?
想也想不通!
“小將軍!人抓到了沒有?”其他人也趕到,高舉著火把圍上來。
“追到這兒就不見了!”賴滄瀾皺著眉四處看了看。
“搜,大家一起搜,仔仔細細,一寸地方也別放過!”
“是!”
御林軍守衛們四散開去,在這座宮室里一寸一寸的搜。甚至還把當值的老太監叫來,把緊閉的屋子都打開,舉著火把到里面也搜了一遍。
得虧這是一座沒人住的宮室,否則他們這么鬧騰,貴人可受不了!
然而里里外外每一寸都搜遍了,也沒找到什么可疑的人。
賴滄瀾站在院子里,眉頭皺的能夾死個人!
“頭兒,還搜不搜?”底下人過來問。
他恨恨一握拳。
“搜個屁,走了!今晚真是見鬼了!”
一說鬼,院子里就吹過一陣涼風,天上的弦月也被云層攏住。
院子里雖然有火光,可也只照出人站的地方,火光之外就全是一簇簇的陰影,也不知是不是藏著什么鬼。
眾人都沒來由的打了個寒顫,面面相覷。
“走了!”賴滄瀾一揮手,帶著人離開。
老太監點頭哈腰的把這些軍爺送出,連忙又把這宮室的大門鎖起來。沒人的地方,黑洞洞的,看著就覺得難受。
人都走光了,院落再次恢復了平靜。
趙曉樂在夾壁里長吁一口氣,扭頭看向身后的人。
“你是誰?為什么要救我?”
方才千鈞一發之際,她被人一把拎起,拽進了這一片夾壁之中。這夾壁設得巧,就在角落背陰處。普通的夾壁是在屋子里面,這一片卻是里外皆通。
方才御林軍們在外面搜,她就躲在屋子里。等他們往屋子里搜了,她又躲在外面。故而怎么搜都搜不到!
“曉樂,是我。”
一聽這個聲音,她就呀的輕叫一聲。
“梅公公!你怎么會在這兒?”
梅若華卻并不回答,而是反問她。
“你知道這里是哪兒?”
“是哪兒?”
“這里是海棠園!”
“這兒就是海棠園?”她萬萬沒想到自己陰差陽錯竟然跑到了這里。
這是小陛下當年住過的地方,難怪梅公公如此熟悉。梅公公是崔昭儀的人,她知道他答應過那位娘娘,有朝一日定要護送陛下出宮,重獲自由。
所以,梅公公不是敵人!她頓時送了一口氣!
趙曉樂動了動,想站起來,結果腰里一陣鉆心的疼,立刻嘶了一聲。
“你流血了?是被賴滄瀾傷的?”梅若華嗅到空氣中越來越弄的血腥味。
“不是他!是另外一個陌生人。”曉樂捂住傷口,感覺腰里一片濡濕。
那個該死的陌生人,好毒辣的手段。見面就給刀子,下回要是再讓她遇上,非得給對方好看不可。
幸虧這幫御林軍沒有帶狗來找,否則順著血腥味是一找一個準!
“走,我帶你找個地方療傷!”梅若華一把扶起她。
曉樂拽住對方的胳膊,咬牙忍疼站起。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相信梅公公了。
不說梅若華帶曉樂如何療傷,但說蕭繼遠一個人順著屋頂朝御正殿的方向摸去,準備探一探鎏玥的核心所在。
適才趙曉樂引起的騷動,他也瞧見了,心中暗暗叫好。那個小賊吃了他一記飛刀,肯定跑不利索,正好把沿途巡邏的御林軍都吸引過去,給他開出一條坦途大道。
至于那小賊會是如何一個下場,則不在他考慮之內。
不過很快他意識到,被吸引過去的只有外圍巡邏的御林軍。包圍著那一片燈火閃耀之處的,是另一批軍隊。外面吵吵嚷嚷,這邊卻是紋絲不動,顯得責任分明,紀律嚴明。
對方如此嚴陣以待,他是越發想要探一個究竟了。
下面三步一哨五步一崗,除了站崗放哨的,還有來回巡邏的。越是往里越是嚴密,光是在下面巡邏還不止,更有人高挑著燈籠,在廊下巡視,連屋檐也不放過。
他幾乎是貼著瓦片爬過去,卻還是寸步難行。只得找了個角落縮成一團,等巡邏的腳步聲和晃來晃去的燈籠遠去了,才敢探出頭來看一眼。
他也不知自己是摸到了哪兒,探頭出去所見的宮室并不宏大,只是一個精巧的院落。顯然既不是皇帝的寢宮清心殿,也不是朝會的所在御正殿。
這是什么地方?
院子四四方方,屋子較為低矮,但庭院寬敞整潔,屋子精巧別致。院子里小路蜿蜒,花木蒼翠。
這一路而來,三宮六院他也略有見識。然而秋天無甚美景,除了樹就是草。唯有這個院子里,一盆盆鮮花盛開,嬌艷欲滴。
廊下掛著的宮燈也樣式別致,粉團團的柔光照開去,到處都是一片溫暖溫馨。
每一盞宮燈下都立著一個衣著華麗的宮女,神情肅穆,一動不動,宛如雕像一般。
這地方瞧著,像是個女人住的地方。
離著清心殿這么近,必然是皇帝寵愛的姬妾才有資格居住。可鎏玥的小皇帝不是還沒娶親成家嗎?難道住在這兒的,是個沒名分的女人?
這小皇帝也是有趣的很!小小年紀,不保重身體,卻只顧風花雪月。須知色字頭上一把刀,小心他的雞仔身板吃不消啊。
不過想想也正常!君弱臣強,小皇帝就是個傀儡擺設而已。鎏玥真正的皇帝應該是攝政王展萬鈞。有這位不是皇帝的皇帝把持朝政,小皇帝也只能風花雪月聊以安慰了。
能風花雪月也是福氣,倘若自強不息,只怕連小命都要丟了。
雖然這么想,可蕭繼遠在心里是一點也不同情小皇帝。弱肉強食,勝者為王,這是天經地義的法則。要怪只能怪小家伙自己命不好!
男兒在世,頂天立地。便是不當蓋世英雄,也要當一個亂世梟雄。換做他處在展萬鈞的位置,也不會對這小皇帝客氣。
相反,正因為展萬鈞是鎏玥人,鎏玥人重名分,什么都要講究王道。所以只能當個攝政王,不敢真反了。要換做是他,換做是在大齊,手握百萬雄兵,早就反了,改天換地!
做攝政王哪有當真皇帝爽快!
如此想著,他不免有些心馳蕩漾。幸虧巡邏的腳步聲又傳來,連忙警醒過來,縮頭躲進陰影里。
陷身在一片幽暗之中,他頭腦也漸漸冷靜下來,發覺自己剛才的想法要不得。鎏玥有鎏玥的講究,大齊也有大齊的復雜。
大齊當今陛下年事已高,而可以繼任的皇子,卻寥寥無幾。四皇子今年十八歲,年少聰慧,文武雙全。可惜母妃不是蕭氏,注定與皇位無緣。而且正因為天資聰慧出類拔萃,已經遭到蕭氏一族的忌憚。老皇帝便奪了皇子的兵權,轉而交到他的手上。
手里沒了兵權,四皇子就成了個廢子。有這個前車之鑒在,其他的皇子也不敢造次。
老皇帝這也算是表了態,未來繼承大統的皇子,依然必須是出自蕭氏女的肚子。
宮里蕭氏女除了皇后還有一個妃嬪,可惜那位妃子膝下只有一個公主。所以這未來的皇帝必定是出自皇后膝下。
皇后有兩個兒子,八歲的六皇子和還在襁褓的十一皇子。
襁褓嬰兒肯定不能登基,那么顯然只剩下六皇子了。
而六皇子也和鎏玥的小皇帝一樣,屬于幼帝登基。到時候,大齊的情況只會比鎏玥更復雜。
鎏玥的小皇帝母妃身份不高,而且在登基之前就死了,死的正是時候。就沒有外戚干政,母強子弱之豫。
朝政被把持這攝政王一人之手,雖有權臣專政之憂,但畢竟朝政不會因為勢力眾多而四分五裂。
可大齊呢?到時候不但會有蕭氏外戚干政,太后臨朝,還有各路部落首領,多方勢力糾葛,只怕一時就要天下大亂!
如今不亂,只是因為老皇帝還活著。萬一陛下龍馭賓天,那大齊可就風雨飄搖了。
他后背脊冷汗淋漓,生生打了一個哆嗦。
面對這樣一觸即發的亂象,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腦子里亂哄哄的,他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咬了咬嘴唇,聽到巡邏的腳步聲遠去,蕭繼遠便再次探出頭。
結果就看到那院子里門簾子一挑,一抹高挑的身影邁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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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頭上沒有戴冠,只是簪著一根飄逸的金簪。身上所穿的衣服很隨意,也不系腰帶,走動起來,如水似煙一般的料子就貼著身體擺動。
這人從屋子里出來,侍立在廊下的宮女立刻屈膝朝他行禮。
聲音離得遠,他聽不見。
那男人連頭都不扭,徑自跨出廊檐,走到院子里,彎腰在一盆花團錦簇的花盆里伸手掐了一朵粉嫩嫩的嬌花。
捏著這朵花,他低頭嗅了嗅,隨即轉身往回走。
到廊下時,就著粉色的燈光,蕭繼遠看到這男人的半張臉,堪稱俊美之極。
男人捏著花就回屋去了,而蕭繼遠聽到巡邏的人回頭了連忙又把頭縮回去。
真奇怪!他以為這院子里住著的是個女人,怎么出來的卻是個俊美非凡的男人?
雖然只看了半張臉,可一個男人長成這樣俊美,也夠叫人驚悚的。
男人靠的是手段和武力,臉蛋漂亮有什么用!
難道說這鎏玥的小皇帝興趣迥異,不喜嬋娟好美男?
這就有點惡心人了!
不對!他在幽暗中猛一抬頭。
剛才那個男人身上穿的衣服是紫色的!鎏玥等級森嚴,老百姓身上穿的衣服,從款式到面料再到顏色,都要分一個三六九等。
那衣服料子跟水似得順滑,絕對非同凡響。但更非同凡響的是料子的顏色,紫色是只有親王這一級別才能穿著。
所以那個男人是一位王!
可一個親王,為什么要住在皇宮里?而且緊挨著皇帝的寢宮,還是一個看起來是給女眷居住的院子。
試問哪個親王能忍受這樣的對待?又有哪個皇帝能讓自己的兄弟跟自己住在一起?就算鎏玥的小皇帝還沒有娶親,皇宮里女眷很少,可也不合規矩呀。
九五之尊的尊貴所在,不就是體現在皇宮里只有皇帝一個男人。
真是奇了怪了!
等等!也許這個男人不是小皇帝的兄弟,而是那位本該入駐這座皇宮,但最終卻沒法名正言順住在這兒的攝政王展萬鈞!
據說這位展大人色如春花,美貌非凡,當年還被鎏玥的老皇帝戲稱為“美戰神”。
這就對上了!
可這位展大人怎么住在這種院子里?這皇宮里院落這么多,哪兒不好住?他要是喜歡,把小皇帝趕出去,自個住清心殿也行啊。怎么非得委屈自己住這種地方?
這明明是個女人住的地方!乃是一個金屋藏嬌之處!
說到金屋藏嬌,便讓他又想起一個流言來。
據說這位攝政王膽大包天,肆無忌憚,看上了小皇帝身邊伺候的一個宮女,圖方便就養在了皇宮里,金屋藏嬌。
不會就是這里?
好家伙!攝政王還真是……敢作敢當!
鎏玥人還笑話他們大齊是蠻子,姑舅做親,綱常紊亂。可也不看看他們自個做出什么事。當朝權臣霸占皇帝的女人,還偏偏要養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日日夜夜羞辱君王。
這君不君,臣不臣的樣子,有哪里比大齊高明?
可見這鎏玥人也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偽君子罷了!
不過究竟是什么樣的美人,能讓堂堂攝政王冒著大不違的罪名,強行從皇帝身邊搶走,還堂而皇之的養在皇宮里。
也是挺讓人好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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