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坐無言，末璃吃了一頓史上最沉悶最無味的午飯。

明明米飯香軟適口，可吃到嘴里如同嚼蠟，咽下喉嚨也如同一顆顆石子填進(jìn)肚皮里，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沉沉的往下墜。

吃了半碗她就吃不下了，展萬鈞也沒逼著她繼續(xù)吃，隨手一揮讓人把東西都收拾掉。

寶盒拿了細(xì)鹽和清茶過來，她仔仔細(xì)細(xì)漱口，又喝了半盞溫茶。

發(fā)了一場火，吃了半碗飯，再喝半盞茶，她的滿腔激情就化成煙云，被現(xiàn)實(shí)的勁風(fēng)一吹，連個屁都剩不下。

火氣是沒了，可陰郁還在，悶在胸口不得發(fā)散。

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末璃一言不發(fā)，起身回到書案前，看著那一摞名冊，想了想隨手分成三摞。

“一到六，隨便報個數(shù)字！”她也不抬頭，悶悶道。

展萬鈞愣了一下，這才回過神是在跟他說。搞不清她要干什么，想了想還是隨著她的話頭接下去。好賴，她這是跟他說話了嘛。

“五！”他報了一個數(shù)字，九五之尊，她是他的小天子。

末璃就在當(dāng)中那一摞名冊從上往下數(shù)，把第五本抽出來擺在一邊，伸手拍了拍。

“好了，這一位就是我的皇后娘娘了！”

原來是這樣！他忽而想笑，但這笑還未浮上嘴角，就被更大的悲哀淹沒，笑不出來了。

他開始有點(diǎn)明白，為什么她會突然那么生氣。

被人左右命運(yùn)的感覺，她感同身受。

如同此刻他隨口一個數(shù)字，她隨手一抽，就決定了一個少女的命運(yùn)一樣。當(dāng)年，她也是這樣被他和祁進(jìn)，隨手?jǐn)[弄的旗子。

攝政王難得的羞愧了，低下頭去。

然而小皇帝看不見，她板著臉，面無表情。不能有表情，一旦有表情，她就再也做不出這樣無情的事。

“再來一個數(shù)字，一到六?！?

展萬鈞突然無法開口了。

末璃等了一會，等不到這數(shù)字，就嘆了一口氣。

“那就三吧，你不選我選，終歸要有人選。”說著，她就伸手去抽。

“不，我選。選六吧，讓我選，你別選?！彼蝗婚_口。

末璃的手停住，抬起頭，看向他。

他也抬著頭看她，視線隔空相會。

他來選，這罪孽就讓他一個人背了吧。

看到這樣的眼神，她心里忽而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就在剛才，她已經(jīng)被震驚，原來對方已經(jīng)愛自己如斯。此刻再次得到證明，總覺得還是不可思議。

她到底哪兒好呢？除了這張臉，還有啥？性格也很別扭！一點(diǎn)能力沒有還盡惹事生非！簡直不討喜！

但也許愛情就是沒有道理的！愛了就愛了，哪兒說理去！

她放下手，看著他，慢慢的開口。

“我們對不起這些人！”

我們？他內(nèi)心一動，眼神一閃，心忽而就蹦到了嗓子眼，堵著，在嗓子眼里撲撲直跳。

“將來得想個辦法，補(bǔ)償她們。不能害了無辜的人，這是一輩子的事。”她說。

說的鄭重，說的誠懇。沒有虛偽，沒有狡詐，沒有算計。

他沉默，然后也鄭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是，你說的是。”

聽了這話，她幽幽嘆口氣，把左手邊這摞的最后一本名冊抽出，也擺在一邊。

“這位就是我的賢妃了！好了，最后一個我自己選吧。就算全是你選的，她們也還是我的人。”她說。

展萬鈞低下頭，無言以對。然而心里一半愧疚，一半狂喜。這勢同水火的兩種情緒在身體里激蕩，簡直令人坐不住。

那一頭末璃已經(jīng)挑出第三本也擺在書案上。

“這就是德妃了！搞定！”

在三本名冊上用朱砂御批了封號，摞成一疊，她拿起遞給他。

“喏，拿去吧。剩下的，就都放了吧?？缮俸π┤税?！”

展萬鈞灰溜溜起身，雙手接過這三本名冊，也懶得翻開看，就定定瞧著她。

“陛下……阿璃，你想要的生活，是個什么樣？你說出來，我聽聽。也許，我能為你做到?！彼f。

末璃愣了一下，呆呆看著他。

她想要的生活……電腦，網(wǎng)絡(luò)，抽水馬桶，姨媽巾，他能做到嗎？

他不能！

不！不是的！他能！正如祁進(jìn)能，他也能！

只是……她說了，他會為她做到嗎？

她有點(diǎn)不信！

她心里不信，眼神就開始飄忽開去。展萬鈞知道這又是要關(guān)閉心扉的征兆，好不容易剛才她都把“我們”說出來，他可不想她又躲進(jìn)殼里去。

哪怕這張多情似火的小嘴里會吐出刀子一樣的話語，他今天也要聽一聽她的真心話。

他上前一步，伸手一把握住她的臉。

“阿璃，不管你說什么，我都會聽。做得到做不到，我自己會掂量。但我一定會聽！”

她眨眨眼，翻了翻眼皮，心里有點(diǎn)亂糟糟的。

真的要說？跟他說電腦網(wǎng)絡(luò)之類的肯定不行，那該怎么表達(dá)呢？想了想，她皺著眉，眼神晃來晃去，慢吞吞的開口道。

“我想要自由。想干嘛就干嘛。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見誰就見誰。想不見誰就不見誰?！?

這話還真是戳他心窩！

她想去哪兒？肯定不是這皇宮，也不會是他的王府。

她想見誰？不會就是祁進(jìn)吧。

她不想見誰？沒準(zhǔn)就是自己！

可這是他自己選擇要聽的，再痛也得受著。

她還在繼續(xù)說。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沒人管著沒人看著，我一個人待一天也能自得其樂。找份工作自食其力，有幾個朋友，空了就一起玩。家人就在身邊，每天都能見面。還有……”

談一場普普通通甜甜蜜蜜的戀愛，找一個不用太帥不用太富也不用太高的男朋友，只要能一起開心就好。

總之，就是她曾經(jīng)活著的時候，那種平凡人的日子就好。

想起曾經(jīng)的平凡日子，她潸然淚下。

人總是這樣，非要到失去才知道珍惜！曾經(jīng)每一天都在過的日子，原來如此彌足珍貴！

她的愿望在他看來，實(shí)在是很渺小，很普通。說不上是好還是壞，就是普普通通的日子，還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傷！畢竟，她的家人已經(jīng)沒了。

深吸一口氣，他把憋在心里的話吐出。

“阿璃，你這自由的生活里，有我嗎？”

末璃沉默了，她想說有，可是說不出。此時此刻，難得大家都說一點(diǎn)真心話，她實(shí)在不想騙他。哪怕這可能會帶給自己不好的結(jié)果，但她就是不想繼續(xù)欺騙。

沉默，那就是沒有咯。他覺得很失望，早已經(jīng)料到，但沒想到還是這么令人難過。若是換做以前，此刻他大概早已經(jīng)勃然大怒，大發(fā)雷霆。

但今天他卻怒不起來，只是覺得難過。

她說了真話，可是這真話不是他想要的。但終歸，是說了真話。

他什么也不說，只是握著她的臉，用一種很受傷的目光看著她。沒有預(yù)想中的暴怒發(fā)火，也沒有凜然威嚇的目光。

她的話，讓他受傷了，像一個普通男人那樣受傷了。

她忽而有些不忍，就急于解釋。

“我們，不合適！我甘于平凡，你卻是天生的強(qiáng)者。你屬于天下，你是應(yīng)該站在頂峰的大人物，你眾目所矚，你光彩照人。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壓力很大。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是我不夠強(qiáng)大，不夠好，不能坦然的站在你的身邊。況且……”

她咽了咽口水，把最難以啟齒的一部分也緩緩?fù)鲁觥?

“況且你不會只屬于我一個人！我明明如此平凡，可我卻很貪心。我希望我的另一半是完全屬于我的，他只能有我一個。但你不能！這也不是你的錯！錯的是我，我不該有奢望。你很好，我怎么會不喜歡你呢？可是……喜歡了也沒用啊。你又不能只屬于我！所以我也只能……不那么喜歡你了！”

說完，她低下頭去，再也無法承受他的目光！

這樣的話，對展萬鈞來說，聞所未聞。

他很清楚自己的魅力，也知道女人都喜歡自己。所以一直很困惑，搞不清到底做錯了什么，她就是不能接受他。

現(xiàn)在，有些明白了！她和其他女人一樣，也是喜歡他的。

但她更貪心，她要的是整個的他。

或許其他女人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只是她們都選擇忍著熬著繼續(xù)喜歡他，得到他的小小的一部分。

但唯有她，選擇放棄。簡直有點(diǎn)，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勢！

一個倔強(qiáng)又貪心的小女人！

但這樣的結(jié)果，他竟然一點(diǎn)也不排斥！

相反，他忽然感覺自己一片陰郁的內(nèi)心，此刻如同有人在里面放了一大捧煙火。大朵大朵絢爛的煙花不斷的爆炸，把整個天空都照的五彩繽紛！

他的心里充滿了火藥味，簡直是一點(diǎn)就著！這一著，肯定是燎原的大火，能燒盡一切！

她，喜歡他，而且想要獨(dú)占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展萬鈞恨不得仰天長笑！跑到皇宮最高的鐘樓上大聲向所有人呼喊！

她，喜歡他！

可惜這些都不能做！他的歡喜不能昭告天下，只能憋在心里。這真是太難受，太憋屈。

他又有點(diǎn)更懂她了！喜歡卻不能說出口，喜歡卻只能憋著，喜歡卻只能放棄。這感覺可真不好受。難怪她總是若即若離，反反復(fù)復(fù)，明明雙眸有情，可轉(zhuǎn)眼放手無情。

就是憋得！他也快憋死了！怎么能這樣？等不及！他真是等不及！還選什么秀！還管什么天下！

他想現(xiàn)在馬上就和她在一起！沒問題，他可以完完全全的屬于她！

他愛的如火如荼，心火燎原，恨不得整個潑灑出來，燒一個翻天覆地給她看，以證明自己是如何一個完完整整屬于她。

但怕嚇壞了這孩子，他只能忍著，熬著，痛苦的皺起眉，抿著嘴，拉長了臉，伸手將她緊緊擁抱。

這算什么意思？末璃不解。

生氣了？也不像！雖然抱著她的手臂已經(jīng)緊到令人窒息，可怎么覺得他仿佛是在顫抖。

高興了？可她也沒說什么令人高興的話呀！

啊！對了！她說了她喜歡他！他不會誤會了吧！

“我，我說的喜歡是指……”

沒給她解釋的機(jī)會，展萬鈞已經(jīng)一把握住她的后腦勺，把她的臉往后一拗，低頭吻上她的雙唇。

喂！好好說話成么？又來！

說不成了！他此刻什么也說不成了！非得這樣抱著她，吻著她，真真切切，從里到外的感受著她，才能有所平靜。

整個清心殿里一片寂靜，除了他們兩個沉重的呼吸。

好半天，他才松開她。

末璃被吻得整個人都軟了，就連展萬鈞自己也氣喘吁吁。

松開了嘴，松開了手臂，可他還是牢牢的抓著她不放。

他覺得頭暈?zāi)垦＃椴蛔越]上雙眼，把頭靠在她纖瘦單薄的肩膀上。胸膛里有一種東西馬上就要噴薄而出，這隱隱讓他有一種期待和痛快，但也有難以掩飾的恐懼。

他已經(jīng)這樣不管不顧，肆意潑灑，連底牌都要掀給她看。

倘若她還是……那他怎么辦？

帶著這樣的恐懼，他皺著眉，閉著眼，像一個孤注一擲的賭徒似得，艱難而又毅然決然的，把所有的賭注都推了出去。

“若我，是完全屬于你的。你的自由生活里，可會有我？”

誒？誒誒！誒誒誒！

末璃震驚了！脖頸里來自于他的灼熱呼吸，一陣接著一陣，把她的腦子也快要煮熟了。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他的呼吸，她的心跳，還有冰塊融化滴滴答答的水聲。

她從未想過，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他知道她說的是什么嗎？

這樣的情況，她從未設(shè)想過，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屬于她，然后呢？他能明白她所要的生活的真正含義嗎？

她是要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這個有他的世界！

所以，不管他屬于還是不屬于她，她所想要的生活里，都不可能有他的一席之地呀！

除非，她能把他帶走？一起回她的世界？可是，這樣可行嗎？就算可行，他愿意嗎？這實(shí)在……亂套了！

但是，他現(xiàn)在在她的耳邊說“他是可以完全屬于她的”。

她，很心動??！

天哪！她真的很心動??！

為什么會這樣！難道女人就逃不開這愛情的魔咒？

她一直以為將來才會出現(xiàn)的兩難選擇，這么快就出現(xiàn)了？

她無法做出選擇呀！她不知道到底哪一個更吸引自己！

也許，她該都去嘗試過，才能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以及，難道就沒有兩個都一起選的可能嗎？

萬一，他能跟她一起走呢？雖然這看起來真是夠渺茫的。

但，為什么不試一試呢！

他這樣一個男人，此刻都把這樣的話說出口。她一個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必顧及的小丫頭，為什么也不能豁出去的試一試呢。

只是，該怎么試？她真是一籌莫展。

展萬鈞等著她的回答，然而她遲遲不答。他的心就敦敦的往下沉，酸楚和苦澀泛上來，如同一杯釀過頭的苦酒。

沒想到，是這樣的結(jié)局。他很失望！但依然不想發(fā)火，只是覺得累！

然而等他抬起頭，卻看到她茫然的，震驚的，傻愣愣的表情，忽而就愣住了。

這是什么表情？看起來那么蠢，但又讓人有一種莫名的歡喜！

看到他探究的雙眼，末璃突然想哭，嘴巴一扁，她就真哭起來。

一邊哭一邊委委屈屈的開口。

“我不知道！不知道呀！我都沒想過，我不知道！我想要你，可我也想回家。我不知道該怎么選！不知道！”

她越說越傷心，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得稀里嘩啦往下掉。

展萬鈞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想法，整個人泡在她的眼淚里，都要酥了。

長嘆一口氣，他握住她的肩膀，無奈的苦笑。

“別哭了！我不逼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你知道了再跟我說也來得及。”

說著，就又把她攬進(jìn)了懷里，緊緊抱住。

寬大的手掌摩挲著她的后背，熱熱的，沉沉的。明明是如此悶熱的夏天，明明是如此灼熱的胸膛，可被他擁抱著，她只覺得自己如同泡進(jìn)了一缸熱水里，快要融化了。

今天的他，好奇怪！奇怪的溫柔，奇怪的深情，奇怪的體貼，太奇怪了。

搞得她心里的天平，都開始要傾斜。

這讓她有些恐慌，但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歡喜。

原來……他是如此的愛她呀！

真是沒想到！

兩個人說著說著又抱在一起，伺候的奴婢們都躲的不見蹤影，躲不掉的也一個個耷拉著腦袋，恨不得鉆地縫里消失。

就在所有人都希望消失的時候，一個突兀的聲音卻在門口響起。

“啟稟陛下，攝政王世子和博山郡公在殿外求見！”

誒？

－－－－－－題外話－－－－－－

今天依然會有二更！別扭情侶終于邁出了關(guān)鍵性的一步！

能繼續(xù)平安的前進(jìn)嗎？當(dāng)然是不可能的啦！世界還等著他們?nèi)フ饶?，哈哈哈哈?

回歸了不少伙伴，你們呀你們呀，可知本座心里多么思念??！么么噠！

就算是養(yǎng)文，也請順手把我訂閱啦！拜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