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小鹿,末璃簡直樂開了花。
把小鹿牽回清心殿,她也不樂意待在屋裡了。趁著天氣不錯,日頭暖和,便在殿前的空地裡和小鹿玩耍。
養鹿的道童趙曉樂今年才八歲,一直負責長生觀後院的雜活。這小鹿打從出生就是他餵養的,跟他最親。觀主囑咐把小鹿送給小皇帝,所以他就跟著來了。
趙曉樂陪在旁邊,拿一把嫩豆蔻,雙手託著遞給末璃。
“陛下用這個喂吧,小乖最喜歡吃這個。”
“這是什麼?”末璃抓了一撮嫩豆蔻看看,用手心託著遞到小鹿嘴邊。
小鹿立刻低下頭吃起來。
“這是嫩豆蔻!別看現在長得不起眼,等開了花,可漂亮了。”
“豆蔻?是不是豆蔻年華的那個豆蔻?”末璃又問。
趙曉樂歪著頭抓了抓髮髻。
“這我可不知道!什麼是豆蔻年華呀?”
末璃笑笑,真不愧是山門裡修行的孩子,不懂這些俗世紅塵的講究。
“沒什麼,就是個成語罷了。”
說著,她又伸手摸了摸小乖的頭。小乖用溼漉漉的大眼睛看著她,吃完了嫩豆蔻苗,就舔她的手心。
看著這天真懵懂的小傢伙,末璃莫名感到一陣心酸。
本該是神仙洞府裡自由自在的仙鹿,現在墜落凡塵掉進這吃人魔窟裡,以後這小傢伙就得跟著自己過拘束的日子咯。
雖然她沒權沒勢沒能耐,可爲了這可愛的小傢伙,她也一定會堅強起來的。
末璃在心中暗暗給自己鼓勁加油,以後的每一天都要好好的活著。
她想的並不複雜,這天下,朝堂,江山,社稷,也輪不到她去操心。橫豎有攝政王這高個子頂著,天塌下來也壓不倒她。
對她這樣一個傀儡來講,好好活著當一個擺設纔是最重要的。
攝政王明明臉黑如鍋底,卻還是同意她養鹿,這多少讓她更加肯定,這位煞星爺爺對自己保有一份善意。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她也唯有以“安分守己”來回報。
可是事情遠沒有她想象中那麼簡單!
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末璃萬萬沒有想到長生觀送來禮物這麼一件小事,竟然會引出其後那麼多麻煩!
祈雪後的第七天,終於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雪是從傍晚開始下的,當第一片雪花飄落之後,便有機靈的小太監撒腿跑去王寶寶跟前報喜賣乖。
王寶寶也喜形於色,忙不迭的到攝政王展萬鈞跟前跪地報喜。
展萬鈞正在批閱奏章,聽到下雪了,眉頭卻是微微一皺。
底下跪著的王寶寶心裡咯噔一下,懷疑自己是不是馬屁拍到了馬腳上,來錯了時辰,報錯了喜?
然而面色陰沉的攝政王無暇理會這個來報喜討巧的老奴婢,手中的硃筆穩如泰山,仍舊批著手裡的奏章。
下雪當然是好事!可好事也有壞的一面。
下雪意味著降溫,今年本就欠收,又打了兩場大仗,國庫空虛,民力耗盡。
京城以外,多少餓殍,背井離鄉四處逃荒的難民數不勝數。
這些難民缺衣少食,居無定所。天氣賞暖還能勉強活命,這一旦下一場大雪,爆冷暴寒,只怕又要死傷無數。
可要是不下雪,這來年的收成就成了問題!
天下之難,莫過於此。左手是命,右手也是命,孰輕孰重,難以選擇!
也難怪聖人云天地不仁以萬物爲鄒狗,又說天若有情天亦老。可見這天,是不能有情的。
天如此,真龍天子亦當如此!
當皇帝就不能有婦人之仁,殺伐決斷,一念千里!
可人怎麼能沒情呢?沒情沒意,這還能算人?
深吸一口氣,展萬鈞把手裡的硃筆放下,緩緩站起身。
“走,出去看看雪!”
說罷,就大步而去。
王寶寶顧不得跪得膝蓋疼,連忙跟彈簧似得跳起。旁邊早有伶俐的小徒弟雙手捧著大氅遞上,他一把抓過雙手託著小步快跑追上去。
“王爺,外面風大,冷!”
展萬鈞並不停步,隨手抓過大氅抖開往身上一披,大步流星似得走到廊下,站定,面沉似水看著外面。
外面果然下著雪,而且勢頭越來越大。天格外黑,格外沉,彷彿一大塊厚重的棉絮壓在頂上,黑沉沉的。
御正殿地勢高,站在廊下眺望,可以看到大半個皇宮。
皇宮裡到處點著燈,各宮各院都能看個分明。
把皇宮各處都看了一遍,視線最後落在小皇帝的寢宮清心殿。
清心殿也徹夜點燈,通宵不滅。負責巡邏守衛的御林軍正列隊而過,廊下侍立的小太監則縮手縮腳哆哆嗦嗦。
展萬鈞心中一動,問道。
“清心殿裡,伺候的如何?”
站在身後的王寶寶眼珠子一轉,連忙躬身柔聲答道。
“回稟王爺,清心殿裡一應用度內務府都豐厚給足,大小奴婢們都盡心伺候著呢。”
聽到這一句,攝政王哼的笑了一聲。
“陛下……最近在做些什麼?”
“陛下這幾天都在跟那頭鹿玩,前天還讓寶盒給那鹿做了一個披風,說是怕小傢伙凍著。”
給一頭畜生做衣服穿,真是莫名其妙。也就這不知人間疾苦的小皇帝才幹得出來!這天下多少人吃不飽穿不暖,他倒還有閒心管一頭畜生。
對此,攝政王又是一聲冷哼。
“陛下倒是清閒的很吶。”
王寶寶心裡咯噔一下,不知道煞星爺爺這話是什麼意思。聽著彷彿是對小皇帝很不滿,但隱隱約約他又覺得攝政王似乎並非是針對小皇帝,只是拿小皇帝當個靶子。
攝政王的這股氣,到底指向誰……他又不敢往下再猜。
做奴婢的,要時時刻刻揣摩上位者的喜好心意。但又不能揣測過了,過了那可就是干政,要殺頭的。
這老奴婢連忙扯開老臉訕笑一聲。
“陛下還是個孩子,不懂事。這天下還得靠王爺您才行。”
聽了這老奴婢的奉承,展萬鈞仍舊只是一聲哼笑。
“孩子不懂事,還能教!教好了,照樣是個好的。可就怕有些人,明明一把年紀卻還要不懂事,那就是想教也沒用!”
這話一出,王寶寶立刻背脊一陣發寒,噗通就跪倒在地。
“王爺!奴婢……”
攝政王輕輕一擡手。
“怕什麼,又不是說你。”
王寶寶長吁一口氣,差點癱倒。
“是是,王爺說的是。老奴對王爺可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展萬鈞低頭瞥了他一眼,對著老東西的說辭,心裡是一點也不信。不過雖然不信,但他還用得著這老傢伙,於是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道。
“起來吧。明天,有熱鬧瞧!”
王寶寶這才訕訕爬起,用衣袖擦了擦額頭冒出的冷汗。
明天有熱鬧瞧?
呵呵,自打煞星爺爺殺進皇宮,廢太子立新君,手起刀落,殺伐決斷。
這日子是哪一天沒死人?沒熱鬧瞧?
這樣的熱鬧敲多了,他算是怕了熱鬧!
攝政王說“熱鬧”,那保管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果然不出展萬鈞所料,第二天早朝,奏章就如同雪片一樣飛到了龍書案前。厚厚的堆了一層,堪比昨晚的一夜大雪還要厚上幾分。
這一大摞的摺子裡八九成都是讚頌小皇帝仁厚愛民,福運恩澤。
小皇帝一出馬,這瑞雪就被求來了。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小皇帝乃是天命所歸,人心所向。既然小皇帝是天命所歸,那攝政王就是……嗯,你懂得!
攝政王磨著後槽牙哼哼冷笑不止!
這還沒完呢!
誇過了小皇帝,自然也不能忘了賜下恩澤福運的神仙。幾個酸儒洋洋灑灑長篇大論,把長生觀和祁進從頭到尾,從裡到外,結結實實拍了一頓馬屁。尤其是祁進,在這班酸儒嘴裡簡直成了一個亙古未有,繼往開來,神威無敵的大神仙。誇得是天花亂墜,肉麻之極!只怕祁進他還未羽化登仙,這幫貨就恨不能單獨給他造生祠,日夜焚香供奉。
至於作爲全程參與,一手策劃,並且兢兢業業管理著鎏玥的實際掌權者,攝政王展大人。大家則是不約而同的全部忽略而過,偶有提及也是一筆帶過,簡直成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存在。
這就算不錯了!至少還沒當著面罵他不是!
呵呵,真是翻了天了!
攝政王表示早就知道你們這幫貨要出幺蛾子,可你們也不能這麼誇張吧!
好吧,一堆吹捧拍馬的奏摺裡也有那麼一兩個說正事的,可都是什麼樣樣的正事呢?
竟然上摺子建議,要給小皇帝辦萬壽節!
攝政王氣的差點吐血!
好嘛,他這壽辰剛過,這幫人就尋思要給小皇帝也辦一個。
這是唱對臺戲呢!
看看,他說什麼來著?小孩子不懂事,還能教。可這幫吃飽了不幹正事的大人不懂事起來,那才叫人抓狂!
邊疆未定,百姓疾苦,國庫空虛,朝綱紊亂,內憂外患,樁樁件件都是頂要緊的國家大事。可這羣文武百官一概不關心!
倒是祁進送了一頭鹿過來,就把他們的心思都搞活絡了。一個兩個忙不迭的跳出來,要給他上眼藥,給小皇帝撐腰!
老百姓都吃不飽飯,國家都在危急存亡之刻,國庫都空了,他們竟還想著給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辦萬壽節!
還萬壽?也不怕這天大的福分把那小蘿蔔頭給剋死!
那風吹吹就倒的小身板,還萬壽,別搞笑!
得!既然人家都劃出道來了,他也不能不應!
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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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皇帝很好麼?呵呵!
小黃花菜表示——你們看老暴龍這頭疼的,有什麼好!
老暴龍表示——你這憨娃懂個屁!這才叫男兒抱負!
抱負?包袱還差不多!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