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裡實在沒有東西往外吐了，我蹲在地上緩了半天才站起來，轉身看見劉豔紅站在我身後直勾勾地看著我。我有點慍怒，盯著她皺起了眉頭。
“你看著我幹什麼？”我不客氣地問道。
“我看你生病了，你身體怎麼那麼弱。”她的聲音突然變成一種彆扭的柔軟。
“我沒生病。”說著我快步往屋子裡走。這時候村長正好出來了，他招呼我一起去學校，要離開的話像潮水一樣在腦海裡洶涌翻滾，可我就像中邪了一樣說不出話來。
“秦老師，我帶你去教室看看，這時候陸陸續續的就有學生來上學了。”村長一邊走一邊說。
“村長，我······”聽見我開口，村長連忙轉身，又是那雙眼睛，它們像有魔法一般，釋放出虔誠詭異的光芒，我被那光芒吸進去，掉入深淵。我又一次可恥地被村長的眼神征服了。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吞下去又立刻後悔，可是話卻在也說不出口。我只得在心裡苦苦地把自己罵了千萬遍，你這個沒出息的！活該！
“秦老師，你有什麼問題嗎？”村長一臉誠懇地問道。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沒有，沒問題，村長，你接著說。”
村長衝著我笑笑，又露出他的兩排玉米牙。“我們這裡的娃都是從好幾個村子來的，山路遠，又難走，所以來的時候也不整齊，秦老師要多多擔待了，我沒讀過書，說不來漂亮話，還希望秦老師不要介意。”
“村長說的哪裡話。”我笑著說，你可比那些讀過書的厲害多了。能把我秦二少綁住的女人都還沒出現，你倒是把我留住了。
來到我住的地方，也就是學校，院子裡站了幾個穿得破破爛爛，斜揹著一個布口袋的小孩，流著鼻涕，一臉羞澀的樣子，他們的羞澀不像大城市的小孩來得那麼直接自然，而是一種帶著距離又想和你親近，不敢開口眼睛又在你身上挪不開的舉動。也許是我身上乾淨的穿著和他們身上破舊的衣服形成反差，讓他們對我好奇又害怕。
我發現院子裡站著這幾個小孩全是男孩，沒有一個女孩。
“村長，爲什麼全是男孩，沒有女孩到讀書年齡的嗎？”我忍不住好奇地問村長。
村長向我擺擺手，“以前也有女娃讀過書的，認識了幾個字，就不願意呆在村子裡了，不要父老鄉親，跑了。後來家裡有女孩的都不讓讀書了。”
我一時語塞，明明反駁他的話有千千萬，我竟一句也說不出。
半天，我纔開口，“你不是跟我說，村裡的孩子都想上學，出去賺大錢嗎？”
“男孩讀書就行了，女孩書讀再多都沒用。”村長乾脆地反駁了我。
那些小男孩還是帶著那種好奇又陌生的眼神看著我。村長讓他們進教室。我跟在後面走進去。他們規規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我這才發現教室裡居然沒有桌子。我有點頭疼，沒有桌子，怎麼寫字？
村長帶著他一臉虔誠的笑容走到我身邊，微微彎了彎腰，“秦老師，你開始吧。今天怕是沒有學生來了。他們上完學還要回家幹活。”
“什麼時候放學？”我還不知道作息安排。
“晌午了我來叫你吃飯，就放學。”
“下午呢？下午不學習嗎？”
“下午他們都要回家幹活。”
雖然比較難以理解，我還是答應了村長的要求。我甚至絲毫沒有關心我的待遇問題。
村長走出教室，衝我點點頭，我知道他是示意我開始的意思。
我仔細地觀察著屋子裡的孩子，他們的眼神大多是膽怯羞澀的，到現在爲止都還沒有一個人主動說話，哪怕跟我問聲好。總共5個人，應付5個小鬼應該不成問題的，問題是他們的個子高低不一，我擔心他們年齡參差不齊，差距太大就不好辦了。我轉身撿起地上的一截木炭，在大木板上用力寫下我的名字。用力過度，木炭“咔擦”一聲斷了，我的手掌上全是烏黑的炭灰。我拍了拍手，轉身微笑著對著他們，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和善好相處。
雖然我努力給他們傳達親切的感覺，但是他們還是用那副面對陌生人的茫然和羞澀目不轉睛的盯著我。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面對幾個山裡的小孩，我居然有點緊張，手不由自主搓了搓，“同學們，這是我的名字，我叫秦歌，秦始皇的秦，唱歌的歌，以後我就是你們的老師，你們就叫我秦老師，好不好？”
他們還是那樣茫然的盯著我，沒有反應。沒有得到預期的反，我有點尷尬。
我只得走到他們身邊，蹲下身體，和坐著的他們保持差不多的高度，我向最近的男孩伸出手，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我手上，皮膚黝黑的臉上一對黑葡萄一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我微笑著望著他，“我叫秦歌，你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他愣了愣，才輕聲對我說：“我叫劉明。”
“明白的明嗎？”
“恩。”他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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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再握握手。”我再次向他伸出手，他這次沒再憂鬱那麼長時間，輕輕地把手放在我手上。
我又走向個子大點的男孩身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他身上的衣服明顯短了一大截。我蹲在他身邊，用同樣的方式向他伸出手，“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劉剛。”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看來正處於男孩的變聲期。
“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我衝他說道。
“恩。”他對我露出笑容，裂開嘴，我看見他可愛的小虎牙。
“你呢？叫什麼名字？”我又對下一個小男孩問道。
“我叫孫鵬。”他似乎沒有那麼靦腆。
“很棒，你想學習嗎？”
“想。”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以後我會教你很多知識的。”
“你會走嗎？”他眨著眼睛問我。
我搖搖頭，“等你長到老師這麼大的時候，老師就退休了，你就來當老師好不好？”
“好！”他回答得很乾脆。
“我叫李猛。”我還沒說話，一個小男孩突然向我伸出了手，這是看起來年紀最小的孩子，我握住他的手，“李猛，你是老師見過最勇敢的孩子，你幾歲了？”
“7歲。”
“以後你會變成一個真正的男子漢的。”
“你呢？小夥子。”我走到最後一個孩子身邊。
“我叫劉壯，我8歲。”他給我來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我握著他的手，“你很聰明，老師會好好教你們的。”
他小小的手放在我手心，此刻，我竟覺得莫名心安，彷彿這纔是我這一生該走的道路，這個偏遠貧窮的小山村纔是我最終的歸屬。我漸漸忘了我極力要回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