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相信吳越會開槍,魯靈山不信,混混們不信,就連陳勇、姜文清他們幾個也不信。
一個混混揮舞著匕首沖向吳越……
大廳里的氣氛緊張到了臨界點,食客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
“呯”槍響了,在這個近乎封閉的環境,這一聲爆響炸開了情緒宣泄的閘門。
呆滯了幾秒之后,驚叫聲不絕于耳。
持刀的混混看著手里半截匕首,腳哆嗦了幾下,終于堅持不住癱倒在地上。
其他的混混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個個木頭樁子似的站著,魯靈山也不敢再口出狂言了。
“都給我老老實實蹲著,我不敢保證每一槍都打得這么準。”吳越槍口所指之處,混混都自覺蹲在地上。
“不要抱僥幸心理,我明確的告訴你們,只要你們使用兇器,我完全可以合理、合法的擊斃你們。”吳越把槍交給陳勇,又問:“公安局的同志什么時候到?”
“吳書記,幾分鐘就能趕到。”陳勇一面持槍對著混混,一面回答。
“關起來,好好審一審,這種惡霸流氓絕對不允許出現在濱海縣。”
“朋友。”魯靈山沖吳越喊叫,“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嘛。今天我錯了,你放過一馬,隔天我在市里包一個飯店給你賠禮道歉。”
“你有沒有日后,要等審查下來才知道。”吳越哼了一聲。
陳勇上去狠狠踹了魯靈山一腳,“你知道和誰在說話嗎?你一個流氓用這種口氣跟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濱海縣委書記說話,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魯靈山沒有回嘴,偷偷瞥了吳越幾眼,又把頭低下:年輕氣盛,想必這個縣委書記正在火頭上,還是等些時候再說吧,反正花錢消災,這世上沒錢擺平不了的事。
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陳勇親自打的電話,濱海公安自然不敢怠慢,沒一會,“烏啦、烏啦——”飯店外就來了好幾輛警車。
“帶回去嚴加審訊,放任這些人招搖過市,群眾還有安全感?”吳越一手夾煙,一手指著魯靈山一伙。
濱海縣官場認識吳越的不多,公安系統也不例外,正納悶怎么一個外鄉人指手劃腳,而陳書記、姜主任卻在洗耳恭聽?就聽到陳勇開口了,“吳書記,這一類的流氓惡勢力一直是我們的打擊對象。”
“嗯。”吳越點點頭,看了看表,“走吧,開會時間快到了。”
“好的。”陳勇應了一聲,轉身低聲吩咐帶隊的副局長,“吳書記要趕去主持常委會,這兒你負責,一定要按照吳書記的指示處理妥當。”
魯靈山魯二爺的大名,濱海警察不知道恐怕沒有幾個,以往要是碰見了,多少還能給個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今天可半點馬虎眼也不打,為啥?怪他點兒背,好死不死的撞到縣太爺槍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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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委會七點半開始的,按照慣例常委們先到,接著是三個副書記,然后縣長、書記掐著點到。當然書記是應該最后一個到的 ,書記一到就開會,只有常委等書記,沒有書記等常委的理。
書記擺出這個架勢,不過是彰顯他獨一無二的地位,時刻提醒同僚注意和承認他的存在。
吳越不需要采用這種官場末流的技巧,他是市委常委兼縣委書記,地位體現在職務上,他去了一趟辦公室,拿了幾份資料就進了會議室。
常委們沒到,書記卻先到了,這把布置會場的辦公室人員嚇了一跳,看看表才只有七點二十,怎么辦,總不能讓書記一個人坐在會議室空等吧,只好偷偷的緊急聯系其他與會者。
“吳書記,你一到把開會時間提前了好幾分鐘。”孔立夾了一個大筆記本匆匆走進會場,坐在吳越的旁邊。
哦,看來以后要注意。吳越笑了笑,摸出煙盒,手指在底部一彈,跳出了一支煙,遞給孔立,“我來得早了些,倒把你們的節奏搞亂了。”
孔立東來西扯了幾句,問:“吳書記,聽說你在海鮮大世界開槍了?”
“是開了一槍,不過是陳書記打的。”吳越索性往陳勇身上一推,省的你問他問煩不勝煩,公安局長開槍總是正常的吧。
“這個叫魯靈山的,也確實太猖狂。也不想想現在是誰的天下,還能輪到他們唱大戲?”孔立把筆記本一拍,顯然對這些人也無好感。他身子靠近些吳越,又低聲道:“吳書記,魯靈山和市委老陸書記有點親戚關系,以前犯過事都被老陸書記保下來了。”
“就算他跟省委書記是親戚,只要觸犯了法律,也沒啥人情好講。”吳越側過身子看著孔立,“大是大非面前,我從不心慈手軟。”
這時會議室陸續有人進來,孔立也沒再就此問題談論下去,他知道吳越不會顧忌老陸書記的,平亭官場的風波他了解過,現任副書記及其兒子都被吳越毫不留情的法辦了,就連震澤的副書記也牽扯進去開除了公職。
沒到七點半,人就到齊了。
濱海常委十一人,書記、縣長、三個副書記,其中一個副書記兼紀委書記、常務副縣長、組織部長、宣傳部長、政法委書記、武裝部長、縣委辦主任。
“同志們,介紹就不用了,今天上午見面會都了解過。”吳越環顧四周,清清嗓子,“組織上把我安排在這個崗位,我自感壓力很大。為什么呢,濱海縣在整個濱海地區屬于特困戶嘛。”
吳越這話一出口,在座的都輕聲笑了起來。
“正因為特困戶才需要換個當家人嘛。”孔立插了一句。
吳越擺擺手,“我也不是神仙,工作還是要靠同志們齊心協力擰成一股勁的。”手一壓,等會議室靜了,又說:“既來之則安之,話是這么說,可怎樣才安得下來?三五年不出成績,我只能灰溜溜走嘍。”
“呵呵呵——”會議室哄笑一片。
“我走是會走的,但不是灰溜溜走。”吳越收斂了笑容,“要改變濱海的現狀,只有四個字‘開源節流’”屈指敲敲辦公桌,把某些人分散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后,“開源無非是招商引資和挖掘現有的潛力,咱們濱海是個傳統的農業大縣,那么農業上是不是能動動腦子呢?除了保留必要的口糧田,可不可以引進一些增收的經濟作物?濱海有大片的海域和灘涂,可不可以搞一些養殖業?同志們,臉朝黃土背朝天只能夠溫飽,要富足,要小康,不另想辦法天上是不會掉餡餅的”
會議室嗡嗡的,與會者都在交頭接耳。
吳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時動靜大了些,一下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同志們,開源的問題等我和孔縣長具體商談后再拿到常委會上讓大家議一議,今天我想重點談談節流的問題。”指了指姜文清,“姜主任,把文件發一發,先請同志們看一看。”
姜文清站起把面前一疊文件挨個發了一份。
吳越邊看邊點評,“咱們濱海吃財政飯的實在太多,初步估算一下全縣超編人數在一萬二千以上,這許多人一年要多少財政支出?二個億?三個億?咱們一年的財政收入才有多少?不到十八個億吧。同志們,你們算算看,超編人員占了多大的比例?”合上文件,“咱們濱海養不起這么多人,也沒有必要養這么多人這事我跟孔縣長商量過了,應該把它當做目前最重要的工作來抓。下面,我請孔縣長就具體的部署談一談。”
“同志們,吳書記的講話很精煉,但字字句句都切中了咱們縣里的問題。”孔立把煙頭摁滅,“開源重要,節流更重要,咱們不能抱著老黃歷過日子了。等靠要現在不流行,過去越窮越光榮,現在窮了就是低人一等縣里的經濟同志們都清楚,不說全省,就在地區咱們也是老末。同志們,丟臉吶,我每次去市里開會看著兄弟縣市上臺作報告領獎,我這頭都低到褲襠里去了。”
孔立嘆了一口氣,苦笑笑,“就這副窮家當,咱們縣的政府工作人員卻遠遠超過其他兄弟縣市,同志們,這種現象正常嗎?是到了該痛下決心的時候了,不談以后的發展,只要把這些尾巴砍了,至少咱們縣收支能平衡吧,也不用伸長脖子等救濟同志們,省里、部里看到我們這種縣,頭疼是小事,給幾個就像應付大街上要飯的一樣,那種滋味,你們嘗過?”
“縣里決定成立精簡機構督查工作小組,吳書記和我任正副小組長,在座的同志任組員。”孔立抖抖文件,“整個精簡工作分成三步走,這個文件上都有,大家剛才也應該看了。時間暫定三個月,哪個單位完不成精簡任務的,單位一把手免職,這個沒有商量的余地,要保住自己的飯碗,就得去砸不該端飯碗的人同志們會后都去找分管部門開會,落實這次會議的精神。”
孔立看了看吳越,意思他講完了。
“同志們還有什么意見嗎?”吳越的目光逐一掃過與會者的臉。
書記定了調子,縣長舉雙手贊成,誰反對誰自討沒趣,不過看到三位副書記也一臉訝然,其他常委禁不住納悶:難道這個議題沒經過書記碰頭會討論研究?
三位副書記交流了一下眼神,各自笑笑,接受了會議的結果:按照常規,拿到常委會討論的議題,事先必須經過書記碰頭會商量,這能保證議題提過的概率。可這位吳大書記,根本沒拿他們三個副職當回事,有心想難一難吳越,要他照著規矩辦事,可惜這個吳書記非是前任宋宏書記,他是市委常委,縣里的副職以后要進步,被他在市委常委會上幾句反對的話一講,不就泡湯了?
會議開了,文件發了,至于究竟落實到何種地步,沒人心里有底,很多人認為,也許只是一個過場,就像以前搞的一個樣,雷聲大雨點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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濱海縣沒有專門的常委大院,只在縣第一招待所劃了一個樓層給常委們用。大部分常委都把家安在了縣城,縣招的房間只用作午休。
會議結束后,吳越、孔立、姜文清、陳勇四人去了縣招,陳勇其實在縣公安局有宿舍的,不過吳越到了,他就選擇靠近領導嘍。
縣招是一幢五層樓,風格和吳越小時候見過的招待所一個樣,水泥墻面,木制的大門和昏暗的燈光,服務臺的服務員永遠一副撲克臉,就像是人家欠了她錢一般。
縣招對外也營業,只是生意實在凄涼,縣城里小旅館多得是,花少的錢卻能享受更好的服務,只有傻子才到縣招住宿。
當然縣領導面前,服務員的臉就時刻生動了。
吳越他們的房間在底樓,四樓往上的樓梯被一個鐵門擋住了,孔立按了一下門鈴,拿起對講話筒說了幾句,大鐵門“哐當”開了。
兩個保安,一個四十多歲,另一個二十出頭,恭恭敬敬立在鐵門邊。
十一月濱海的深夜很是有些寒意,保安穿著秋裝,明顯被凍得打顫。
吳越經過保安身邊時,停了停,從公文包里摸出兩包煙,一人給了一包,“師傅們,辛苦了,呵呵,會議開的晚,勞累你們久等了。”
吳越的動作是自然的,話語也很親切,絲毫沒有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
“這位領導,我們做的都是本職工作。”中年保安一臉意外和驚訝,他在這兒工作有四五年了,天天看著領導們出出進進,只是很少有領導能注意到他的存在,打個招呼或許有,那也是匆匆一聲,而且對方也不在意他的回應。沒有那個領導會特意停下來和他攀談,更被說送上一包煙了。
孔立見吳越停下了,也從樓梯上退下來,指著中年保安,笑道:“老牛,這是咱們縣新任縣委書記吳書記。”
喔唷,這個一把手年輕呀,老牛暗嘆了一聲,一邊更恭敬道:“吳書記,你好。”
“拿著,拿著。一個樓層住,我還得叫你一聲老哥。”見老牛不接香煙,吳越就往他手里一放,拍拍他的肩膀,“夜里冷了,要換冬裝。”
“吳書記,冬裝發了,可領導說,披著大衣懶懶散散的不像樣子。”年輕保安插了一句,又自覺語失,趕緊捂上嘴,惶恐的看著吳越。
“實用第一,我批準你們夜里穿冬裝。”吳越把煙塞進年輕保安的口袋,“你們也休息吧,有事會通知你們的。”
上到五樓,就有一個服務臺,里面一位姑娘就著臺燈正在看書,聽到吳越幾個的腳步聲,趕緊合起書,慌忙站了起來。
“小麗,下幾碗面條來。”孔立一面吩咐,一面問吳越,“吳書記,會議不會就結束了?”
“老孔你厲害。”吳越舉著手點點,“節流會上說了,開源咱們再合議合議。”無意中看到服務臺里面放著的幾本自學考試的書,“哦,小麗不錯啊,準備自學考試?”
“吳書記,我就是沒事的時候看看。”小麗慌亂起來,一面胡亂的把書塞進抽屜里。
“追求上進是好事。你在這兒上班,空余時間看看書,我看很好嘛。”吳越取下插在上衣口袋的鋼筆,“這支筆雖然舊了,可是書寫還是很流利的,我送給你,預祝你考試成功。”
如果按照吳越的身價,他這支派克金筆不算貴,才五千塊而已,可毫不猶豫就送出去,倒讓姜文清肉痛了一下,他清楚金筆價格的,當初拿來用時,標簽還沒撕呢。
趁吳越進房間梳洗,姜文清又去找了小麗姑娘,他當然不可能去問小麗討,但是他要讓小麗明白這支筆的價值。
“姜主任,這么貴重啊。我不能要。”小麗把筆往姜文清面前一送。
姜文清呵呵笑道:“吳書記給的,你就收下,好好復習考試吧。”
等到姜文清一走,兩位保安也湊到服務臺前,剛才姜文清說的,他們全聽在了耳朵里。
“小麗,這支筆真要五千?”中年保安好奇道。
“那還有假,姜主任說的,當時吳書記買這支筆他在場。”小麗小心翼翼的擰開筆帽,又趕緊擰上,用手絹抱著放進了口袋。
“老牛,這吳書記我怎么看怎么不像縣委書記。”年輕保安摸出口袋的中華煙,嘖嘖嘴,“樓道我也站了大半年了,一支半子的煙還難得接到,這下就一整包,還是軟中華。”
“你小子懂啥?”老牛用手背敲敲年輕保安的額頭,一副飽經世故的口吻,“咱們濱海碰到了好官了。”
“給咱煙就是好官?”年輕保安有些不服氣。
“你呀,空了就是看電視,也不去外面轉轉。”老牛神神秘秘道:“我可聽說了,吳書記開了豪車來上任的,說是奔馳,要好幾百萬呢。剛才又給了小麗五千塊的鋼筆,這說明啥,吳書記有錢咱們濱海窮,來個有錢的書記,他會看得上濱海那點東西?要是來個一心刮地皮的窮鬼,咱們老百姓就有苦頭受嘍。”
“老牛叔,你這是啥理論?我不聽你瞎掰。”小麗抿嘴笑了,又指著椅子,“你們先坐著,我去下面條,吳書記說了,給你們也下一碗。”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