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還差幾分,參加會議的常委們都已坐進了會議室,沒人因故請假,哪怕真有事的也都推了,久懸未決的干部調整今晚就要出臺,在這檔口上,誰能輕易放棄好不容易才有話語權?
會議沒開始之前,與會者三兩交談,盡管都想搞清楚對方心里的小
九九,可誰也沒往干部調整的方面談,反而扯遠了話題盡可能的回避,當然康凌東的話題也談不得,注定要倒霉的人,再往他身上踩就有些不厚道了。
七點到了,與會者都自覺的停止了交談,看到主位還空著,彼此狐疑的對望望,一齊把目光投向會議室門口。
過了一會,吳越的身影才出現。
“同志們都到了?”吳越坐下前,看了看在座的眾人,笑道“不好意思,遲到了幾分鐘,剛才省委來了個電話。”
一張空椅子突兀地出現在橢圓形大會議桌的一側,曾經它的主人此刻已在省紀委的指定雙規地反省了。
看到吳越注意,其他的人的目光也被吸引過去。
“怎么不搬掉?”危明宇突然覺得刺眼,語帶責怪問會務組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漲紅了臉,趕緊過來搬,吳越抬手示意別動“以此為鑒,同志們都要警惕呀。”摸出一支煙,想點又放下,看著班子里唯一一位女同志張慧亞“張〖書〗記,允許吸煙嗎?”
張慧亞無奈的笑笑“吳〖書〗記,我也算久經香煙的考驗了,不能因為我一個影響同志們的愛好吧。”
“那張〖書〗記的意思就是批準嘍。”吳越點了煙,說了聲恭敬不如從命。
會議室的氣氛有些沉悶,吳越一打趣,大家笑了幾聲,紛紛掏出煙抽了起來。
“開始第一個議題吧。對康凌東同志的處理,請同志們談一談。”
處理?有一部分人心里咯噔了一下,處理和處分,盡管只相差一個字,卻有天上地下的區別。處理可輕可重,高舉輕放可以,高舉不放也可以,這個度很難把握好,處分不同,界限很分明。
抽煙的抽煙,喝茶的喝茶,就連幾個事前知道吳越意圖的也沒發言。在這件事上急著表態,那不叫出風頭而叫沒分寸,〖中〗央政法委楚〖書〗記作過了指示,現在到了吳越嘴里變味了,調子怎么定,還得看吳越的意思。
更何況如何處分,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搶著做惡人呢?今晚上的討論結果遲早會傳進康凌東的耳朵,與其他忌恨眾人,不如忌恨一人。
“看來同志們都有顧慮呀。
”吳越一笑“那我先來說一說,我意見是康凌東同志的工作存在錯誤,這是客觀事實,但是全盤否定對康凌東同志也不公平。公安系統的糜爛,康凌東同志要負領導責任,直接責任呢,應該歸結于畢鈺沛。所以,康凌東同志是不適合再在公安部門工作了,這個處理,我已經找他談過,他也深刻認識了自己的錯誤。”
“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病根找到了,錯誤根源也挖了出來,那就救人為重了。一棍子打死沒這個道理嘛,良藥苦口利于病。即使是猛藥,也不能醫死人。”吳越停下吸了幾口煙,目光再次鼻顧會議室。
吳越竟然置楚〖書〗記的指示于不顧反其道行之,這是不是太大膽狂妄了?危明宇不敢相信地看了吳越幾眼,吃驚歸吃驚,他可沒有義務去提醒,反正誰定的調子誰承擔責任。
一旁的李新亞雙手抱在胸口,眼睛半瞇表情沉重,身子一前一后微微動著,似乎在思考,又似打瞌睡。
斜對面的張慧亞張了張嘴,可這時唱反調,未免有否定大班長權威的嫌疑,而且事后也容易遭到池江本土派的圍攻,考慮再三還是免開其口為好。
會議室很靜,靜的連記錄員的筆尖沙沙聲也清解可聞。
吳越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正低著頭的毛博語一抬頭就看到吳越正盯著他。吳〖書〗記的意思是要他發言?毛博語遲疑的垂下眼簾,一會后眼一抬,見吳越仍在注視他,心里就明白了。
“吳〖書〗記的講話切合實際情況,康凌東同志身上盡管存在這樣那樣的缺點、錯誤,可他畢竟也做出過很大的成績。”既然吳〖書〗記指明有他來當這個好好先生,何樂不為?毛博語抖擻了精神,語調很誠懇“全盤抹殺康凌東同志的成績,會寒了很多同志的心。當然,吳〖書〗記要作出這個決定,也是要承擔很多壓力的~”
吳越微笑地接上話茬“壓力必須由我來承擔嘛,這個責無旁貸。”手一指,示意毛博語繼續說。
“康凌東同志不適合擔任公安部門的領導”毛博語的臉稍稍看向李新亞,李新亞皺起了眉頭:讓康凌東當專職副市長?開玩笑,市政府可供不起這尊大神!康凌東如果過來,市政府各位副市長的分管工作也要隨之調整,誰割讓分管范圍,又是一件頭疼的麻煩事。
幸好毛博語的目光只在李新亞臉上一晃而過,很快又停留在吳越身上“吳〖書〗記,聽說康凌東同志這段時間的腿上又犯了,太過勞累的崗位看來也不合適,我有個不成熟的建議”
“說吧,我也想聽聽毛秘書長的意見。”吳越鼓勵道。
“調康凌東同志去市政協任職?”
吳越點頭道“很好,毛秘書的建議很周到,體現了同志間的關懷。康凌東同志是個英模,榮立過公安部的一等功,適當的照顧也應該。我提議康凌東同志任市政協副〖主〗席,同志們的意見呢?”
平級調動?雖說調去市政協有坐冷板凳的味道,可這與楚〖書〗記的指示大相徑庭呀。會議室里響起了一陣嗡嗡聲。
李新亞、危明宇迅速交流了眼神,拿定主意不在這樁事上表任何態度,他們不出聲,其他人大都就裝聾作啞了。
“吳〖書〗記,這樣處理的話,很難上報呀。”張慧亞搖搖頭。
“張〖書〗記,我已經作好了挨批的準備。”對于張慧亞的傾向性,
吳越很滿意。
毛博語應景道“吳〖書〗記,今天〖中〗央政法委打來了電話,問我們市委對康凌東同志是如何處分的。看來,楚〖書〗記仍在關注這件事。”
張慧亞發言出于關心毛博語純粹是制造緊張,突出吳越所承受的壓力之大。
吳越贊許地看了看毛博語,表情很快變得凝重“這份處理意見不要以市委的名義提交,簽注我的名字。一切后果、一切壓力均有我個人承擔。”手一擺“如果同志們沒有其他意見,這個議題就通過了,現在我們進入下一個議題推薦、討論、確定干部調整名單,在此之前,我提一個要求也可以說是原則,那就是誰分管誰提名,誰提名誰負責。因為我來池江時間不長,所以這次我就不提名了。”
吳越的這個提名原則,等于絕了李新亞、危明宇最后的念想,但同時也給了其他常委們很大的支持和鼓舞。
誰要反對這個原則,那就得罪了班子里一大部分人,再說連吳〖書〗記也讓出了這一次的提名權這種高姿態之下,二三把手怎能不扮出同等的姿態來?
“誰分管誰熟悉人頭嘛,吳〖書〗記這條提名原則,我是支持的。”
啞巴市長也不便當太久,李新亞調整了心緒表了態。
危明宇接著發言“我也同意,不過吳〖書〗記剛才也強調了,誰提名誰負責,這個負責可不簡單呀,那是希望同志們提名時要慎之又慎呂鑫洪、畢鈺沛這兩個活生生的例子在前面,再重蹈覆轍就是黨性問題了。”
危明宇借題發揮的闡述,隱隱帶著警告:別以為一朝有了話語權就胡亂使用出了事,將來要負領導責任的。
“危〖書〗記所說“慎之又慎,我很贊成。”吳越總結道“用人要用好,這有個事前長期考察的過程,但是用了之后,監督管理也要跟上,位子提高了,人會不會有變化,這個誰也不能保證,所以同志們要加強對所用之人的跟蹤考察,這是對黨、對池江群眾的負責,當然,對同志們自身也是一種負責。”
“嗯,時間很緊張,一個個來吧。”吳越看了看手表。
毛博語拿起手頭的材料,讀了出來“政法系統,多及調整的崗位有兩個,市法院副院長、市檢察院副院長。”
“我插一句。”吳越抬抬手“康凌東同志調離,誰去主政公安部門,我考慮過了,這個崗位暫時不進入調整名單,先由胡杰軒同志兼任吧。
等到公安內部整頓結束,部門工作走上正軌后再議。”
吳越把“同志們的意見呢”這句話也省了,那無疑表示胡杰軒兼任公安局長的提議是不容置疑的。剛才在處理康凌東的問題上,他承擔了所有的責任,這個炙手可熱的位子,他要安排,與會者中即使有人異議,也不便提,大家點了點頭,算是默認通過。
這次池江市涉及調整的部門幾十個,涉及調整人員五十幾位,就算不是班子里所有人有話語權,按照往常也要討論個幾小時,可今天很快,誰分管誰負責嘛,政法系統的提名,自然只有胡杰軒有權提出。
毛博語一個系統一個系統報過去,分管者也相應的提出了人選,就連很少在會議上開金口的池江軍分區政委方斌寧也提了幾個人選,無他,因為涉及到了幾個區縣武裝部的干部任命,這是他的分管范圍,旁人怎好插手?
不到一個半小時,人選全部擬定,李新亞還好,臉色沒啥變化,危明宇就明顯了,那臉陰的像要下雨。
可惜沒人在乎危明宇的感受,和他走得近的,也理直氣壯:沒辦法,不是不給你危〖書〗記面子,吳〖書〗記定好了原則,豈能不遵從?
“這次會議開得很好,很成功,充分發揮了黨內〖民〗主。”吳越接過會議記錄員遞上的名單匯總,認真看了看“人選初步出臺,希望組織部門盡快找其談話,這個工作杜部長要抓緊呀。 吳越側過臉看著張慧亞“張〖書〗記,上崗人員的教育培訓,紀委跟上。”
看到張慧亞點頭,吳越合上筆記,站起身“散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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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明宇拖拖踏踏的收拾面前的會議林料,一面跟李新亞眼光交流,李新亞會意,也沒忙著離開。
其他人等吳越離開后,各自散去,即便跟李新亞、危明宇一個圈子的,也沒誰留下來,今天的事雖然順利順心,可畢竟掃了李、危兩人的面子,這會留下來太過尷尬,不如等以后再找機會解釋彌合。
估摸著所有人都下了樓,李新亞站起身“走吧,危〖書〗記。”
會議室門外的走廊燈亮著,長排玻璃窗外夜色濃重,仿佛厚的化不開,就如同鋪天蓋地的黑幕罩住了市委大樓,也罩在李新亞、危明宇的心頭。
李新亞的腳步是滯重的,好似被走廊上的地毯吸住了腳板底,一拖一拖,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李市長,不太正常呀。”危明宇趕上幾步,和李新亞并肩。
李新亞嗯了一聲。“問題是反對也不合適,只要提出異議,就得罪了一大片呀。人事權放在了面前唾手可得,誰能不動心?”
?Tтkā n?¢o “是呀,一些老朋友也變了臉。我很失望。”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李新亞大度的搖搖手“也沒有這么嚴重,換位思考吧。”
“分化一批,拉攏一批,我就擔心長此以往,班子還是一個人說了算。你我都要邊緣化了,這是不正常的班子政治生活呀。”
“哦,危〖書〗記何出此言?”李新亞在電梯口停住腳步,遞給危明宇一支煙。
危明宇接過煙點了“很明顯呀,現在他一再強調,常委會負責制,那么常委會十三人中—”
“暫時十二人。”李新亞提醒了一句。
“暫時這十二人中,站在他那一邊的就占了一半多,這負責制不就是看他一人眼色行事的傀儡制度?就算你我這一面的,所謂投桃報李,立場也未必能堅定。”
“危〖書〗記,話語權一旦放開,收攏就難了。權力就是魔鬼呀,放了怎么收得回?”李新亞笑道。
“李市長心里不比我糊涂吧。”危明宇吐了。煙,盯著李新亞看“那好,就借我的嘴說一說。這次他沒插手,可等到時間一長熟悉了人頭呢,他是主持全面工作的〖書〗記,豈不是每一個部門干部調整,他都有提名權?分權、分權,到頭來分了你我手里的權,他倒好借此大權獨攬,還堵上了你我的嘴巴,厲害呀。”
“走一步看一步,以后的事,誰能說得清楚?真到了你說的地步,自然變相會生的,太獨了,可能長久嗎?”
危明宇呵呵一笑“你我是認識到了,可有些同志卻為了今天這一次沾沾自喜不已呢。”
“認識總有一個過程,吃相過于難看的話,相信省委也不會坐視不理的。制衡才能保證班子的純潔性,才有戰斗力,這一點省委領導比你我看的高遠。”李新亞聽到會議室那邊傳來了腳步聲,匆匆按了電梯鈕“走吧,還有啥需要交流的,回去在談。”
常委會是結束了,可在常委大院,會議仍分別在進行。
李新亞一個電話,召集了幾個,危明宇也邀請了幾位,擠在李新亞家的書房,促膝長談。
吳越家也很熱鬧,毛博語、杜華敏、向中錦、嚴志文都在場,張慧亞沒來,她被省紀委緊急召見過去了。
“今天很熱鬧嘛。”吳越看著幾乎坐滿的客廳,撤了一圈煙。
嚴志文笑了笑“吳〖書〗記,今天危〖書〗記身體恐怕不太好,我一直觀察他的臉色,很難看呀。”
“人人滿意我沒這個本事啊,危〖書〗記的心病還得靠他自己慢慢消化解決。”吳越端起茶,吹了吹“池江亂了一陣,鬧了一陣,也該走向正常了。下一步大家要把思想轉到實際工作中來。這些東西都是小
道,不妨一笑了之,群眾需要的才是我們要去完成的。”
“是啊,經濟民生是我們干部首要的考量。”杜華敏接上話茬。
“抓了一手,還要第二手硬,接下來池江應該在經濟上有一個騰飛的勢態,省會城市不但是政治文化中心,也應成為全省的經濟中心,光靠省委省政府的政策性傾斜扶持,沒有說服力。”吳越放下手中的茶杯。
嚴志文問“吳〖書〗記,是不是準備經濟加速了?”
“你我這些人坐在這里拍腦子,那是紙上談兵。先走出去看看吧,到沿海發達省市取經學習,思想觀念不改變,跟不上,談何經濟的發展和騰飛?我要親自帶隊組成學習考察團,深入發達省市系統考察研究,這次考察團也可以作為推介團,把我們池江全面推向華夏、推向國際,家有梧桐樹才能引來金鳳凰。”
杜華敏回答“吳〖書〗記分頭分批談話,三天就夠了。”
“嗯,談話結束后,進行報刊、政府網站公示如果沒有問題,十天后正式上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