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大領導,歡迎、歡迎。”王福根抖抖索索摸出煙一個個敬上。
煙是江南特供,十七塊一包,在濱海縣算是待人接物頂尖的香煙了。吳越沒有推辭,這個場合不接煙,談不上清正,反倒是虛偽的做作。
“王老板吧,來來來,坐坐。”吳越招呼王福根坐下,見他拘謹,開玩笑道,“領導也是從群眾中來的,你看我一個鼻子兩只眼和你王老板有啥不同?”
“這哪行,這哪行啊。”王福根嘴里客套著,半個屁股卻挨上了長條凳。
鄰桌此時也吃好了,嚷嚷著結賬。
王福根心里有算盤似的,眨眼間就報出了數目,“牛頭一個,一百二十,四瓶半斤裝濱海老白干,二十塊。”又大方道,“今天好日子,我也不小氣,給個要你發(一百二十八元)就行。”
“喔唷,今天是啥好日子?難得見老王發一會善心。”一個食客顯然跟王福根很熟,搖搖晃晃向他走來。
王福根擺擺手,趕鴨子一般,“去去,再啰嗦按原價收。”
“別呀。”食客笑笑,摸出幾張票子遞給一旁的小娟,“哥哥也大方一回,一百三,二塊不用找了。”
“呸”小娟啐了一口,“不打盆水照照,你是誰哥哥呀。”
“呵呵。”食客被小娟埋汰了,卻也不放心上,和另外幾個勾肩搭背離開。
王福根指著“停止營業”的掛牌,“關門,掛上去。”
“王老板,這樣不行,怎么能因為我們幾個在你店里宵夜不讓其他人進來呢。”吳越拍拍王福根手臂。
“也不全是,快十點了,也該讓其他人混些吃食。”王福根指著店門外。
此地雖說是小吃街,可天寒地凍的,大都關門做生意,街面上看起來其實也頗為冷清。
不過王福根的手指仿佛有魔力一樣,這么一指,頓時街面上車推肩扛出現了一長溜人,擺座椅,接電源掛燈,一會后鍋碗瓢盆一起響,倒也熱鬧。
“領導。咱有店門,白天加前半夜夠開銷了。人也不能太貪心,留條路給別人走走也在理路上。”王福根精明的臉上也閃出一些悲憫,“鄉里鄉親,大家討生活不容易,所以這條街上開店的都約好,一到晚上十點就關門,剩下的生意讓夜排檔做。領導,不瞞你們說,這事還是我牽頭搞得。”
“民風淳樸,不錯。”吳越甚為感慨,看向陳勇,“陳書記,等小強到了,像這樣的,要大力宣傳,互幫互助是華夏古風,現在極難看到了。”
“確實如此,就拿平亭來說,做生意的恨不得一人賺光天下人的錢,賺錢上謙讓,真是少見。”姜文清接了幾句。
王福根呵呵笑著,聽吳越幾個交談。要按他的性格,是萬萬不肯坐下來的,可他肚子里有話,這次正是好機會,所以就硬著頭皮陪坐。
可惜插不上話也是枉然,王福根眼珠一轉,回過頭大聲問女兒,“小娟,牛頭蒸熟了嗎?”
“爸,快了。”小娟在廚房大聲應著。
這一招也靈光,吳越幾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
“王老板,聽說老王牛頭算本地一絕,祖傳的?”吳越回敬了一支煙。
“抽書記的煙,嘿嘿。”王福根接過煙,也不急著點,往耳朵上一夾,一面順著吳越的話頭說開去,“書記,說祖傳倒一點不假,我太爺爺就干這營生。咱們縣里牛頭館不止一家,可生意最火的還只有我老王家。”
“哦,說說看,究竟有啥與眾不同的。”吳越打著火機遞上去。
王福根慌忙低頭湊上去,點了煙,“牛要選成年壯牛,牛頭拿來泡、洗、開片、再泡、洗。泡的、洗的水要下祖傳方子熬湯,等冷了再拿來用。等搞得干干靜靜,用秘方腌上幾天,然后上蒸籠,木柴火旺火、小火,反復燒上三個多小時,中間不能開鍋,一開鍋牛頭就老了。”
說話間,牛頭托在方盤里上桌了,油光可鑒散發濃郁的藥香,小娟又拿來一個托盤,里面是一排小碟子,放著椒鹽、豆瓣醬、辣醬、黃瓜條、薄面餅。
小娟拿起刀叉選肥嫩處割了一條,沾上作料,放上黃瓜條,用薄面餅包了遞給吳越。
“呵呵,有點像京都烤鴨的吃法。”吳越朝小娟點頭示謝,接了,一嘗之下又點頭贊嘆,“名不虛傳,保留了牛肉的原味,卻又少了腥膻味。”舉筷相邀,“來來,都嘗嘗。”
小娟大著膽子道,“吳書記,有肉沒酒吃的不盡興,請問要上一些酒嗎?”
“酒當然要喝的。我弟弟也開飯店,他送了我一箱好酒就在我車里,陳書記,受累去拿幾瓶來。”吳越指指王福根面前,“老王也來幾杯,剛才你提前停止營業,我看起碼少了幾桌人吶。”
“沒有的事。”王福根搖搖手,坐一坐可以,要和書記、縣長一道喝酒,那是祖墳上冒青煙了,他可受不起,想站起身,“我去廚房看看。”
“就咱一桌人,還看啥。”拎著兩瓶酒進來的陳勇,按住了王福根,擰開瓶蓋,不由分說,給他來了一杯。
酒是好酒,雖說是沒標簽的白瓷瓶,可那濃濃的醬香還是哧溜哧溜直往王福根鼻子里鉆。
“王老板,來一杯吧,辛苦了一天,也該休息一下。”
吳越一勸,王福根也不再矯情了,只是嘴里念叨,“這算咋回事,我怎么能喝書記的酒呢。”
小娟也聰慧,打了一盆熱水,放進一條新毛巾端上來給吳越幾個擦臉。
看著姑娘年紀不過十六七,今天不是周末,不讀書嗎?吳越隨口問道,“王老板,你女兒明天沒課?”
親娘哎總算問到點子上了,王福根手癢癢的,恨不得拍拍大腿才過癮,他滿肚子的話就指望能有機會說一說。
“書記,我女兒看小,她呀,中專畢業了。”
“哦。”吳越看了小娟一眼,小娟紅著臉低頭避開吳越的目光。
“呵呵。”吳越笑了笑,“王老板子女幾個?”
“就這一個女兒,不是響應國家號召只生一個嘛。”開了話頭,王福根就不住嘴了,“我女兒今年財經學院畢業,可工作難找啊,這不,只能在我店里幫忙。按說幫忙也沒啥的,可一想,讀了書和不讀書一個樣心里總是不舒服。”
小娟在一旁頻頻用目光暗示,不過王福根只當沒看到,“有門有路的,初中畢業、高中沒念完也進了單位,我女兒好歹也是大學生,可我求爺爺告奶奶的,一家單位也不收。”
“王老板,這牛頭館的生意蠻好,也要有人繼承嘛,祖傳的手藝可不能丟。”孔立說了一句。
“縣長,這活累人,我還不老干上個十幾年,等她找了婆家就讓女婿接我腳。我就是心里堵得慌,讀了大學有啥用?”
小娟漲紅了臉,“爸”
“王老板。”吳越舉杯和王福根干了一口,“咱們縣里的機關事業單位正在搞清退,原因就是超編太多,說實話,要消化全縣的大學畢業生不現實。再說國家也鼓勵自主就業,當然能學以致用最好不過。比如進廠、進企業也是很好的選擇嘛。”
“書記,外地的企業去吧,我不放心,我就這么一個女兒,從身邊飛走,我老了咋辦?”王福根搖搖頭。
“外地不去,就到縣里的企業里去,工業園區正在搞,到時總是有用武之地的。”吳越摸了摸下巴,“王老板是個熱心腸的人,我呢,也開一個口子,小娟如果愿意,可以去元亨電纜廠的財務科。只要過了試用期,工資待遇不比縣里的機關事業單位差。”
“謝謝書記。”王福根站起一口干了。
“別謝我,財經大學畢業生還能不勝任財物工作嗎。她去元亨,元亨也需要,這就是雙向選擇。”吳越看著小娟,“小娟姑娘,愿不愿意去試試?”
“我去試試。”小娟低頭捻動衣角。
吳越從包里取出紙筆,寫了個條子,笑道:“元亨的老板是我發小,否則我可不能用書記的名頭壓他。”
女兒的問題解決了,雖說沒進縣里的單位,可元亨電纜廠是個大企業,去那里上班不跌份。
王福根心里石頭搬了,喝酒也爽氣了。
你一杯、我一杯,正喝的開懷,外面卻噪雜起來。
吳越以為是食客鬧事,準備讓陳勇去看看,王福根嚯的站起,奔向門口,“哎喲不好,城管來了。”
城管來就來,又不是鬼子進村,見王福根如此緊張,吳越也跟出去看究竟。
店門外的街面已是狼藉一片,手腳快的大排檔攤主還算保全了營生的工具,手腳慢一些或是真巧堵在城管眼前的,可就招了罪,小車推倒在地,桌椅板凳也被城管往皮卡上搬。
攤主有的求饒,有的嚎哭,不過只要靠近皮卡,就會被惡狠狠推開,有幾個還挨了拳頭腳尖。
“這是怎么回事?”吳越快步走出去,攔住一個正向攤主揮拳的城管隊員,“你們城管隊就是這樣執法的?誰給你們的權力”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