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三十多個試場吧,每個試場六名小學生,三前三后,看誰敢做手腳。老孔,這件事你交給姜主任去辦,就從縣城的幾個小學里抽調。”
孔立的臉上分明寫著:你不是開玩笑吧,嘴里卻說,“吳書記,好是好,就怕有些同志會認為是兒戲。”
“兒戲不兒戲,看效果。我就不相信有些人有通天的本事,能把工作做到小學生頭上去。”
看來吳書記是認真的,孔立迅速調整了思緒,“這樣考慮也妥當,小學生單純,還沒沾染社會上的不良習氣。”
“無奈之舉罷了。”吳越擺擺手,“用政府部門工作人員充當監考,里面說不清道不明的利益糾葛太多。用一中的教師吧,人為給他們施加壓力,思來想去,只能借助小學生的眼睛,呵呵,對比一下,我們這些成年人要慚愧的。”
“是的,人一長大就踏進了名利場。”孔立微微點頭,“吳書記,這事要不要上常委會討論一下?”
“大事、小事都上常委會,這常委會還有啥權威性。你和我兩人意見統一就可以了,其他常委告知一聲。我只有一個要求,不要因為是小學生而怠慢,對這些認真負責、鐵面無私的小小監考官,我們還是必須表示尊重的。”
孔立笑了,“看來真的要準備一大箱子鉛筆橡皮尺。”
“這還不夠,伙食、交通都要跟上,監考官雖小,可監考程序還得按照正常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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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一月8號,恰逢周末。
濱海縣第一中學門口實行了臨時交通管制,來往車輛禁止鳴號,等候交警指揮繞過大門從邊上的巷子走。
“吳書記,這架勢比高考還嚴格。”王永銘一手拎著吳越的公文包,一手拉開車門,等吳越彎腰,又努力踮起腳尖把手搭在車門上沿。
盡管越野車門闊車高,無論如何吳越是不會碰頭的,但王永銘還是此刻不忘秘書的職責。
吳越下了車,拍拍王永銘肩膀,“王秘書,當然比高考還重視。以前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一考定終身,現在高考只是人生的一次選擇,相反這次招錄考試對某些同志而言才算得上一考定終身。”
指著不遠處表情嚴肅正安排執勤工作的陳勇,打趣道:“你看日理萬機的陳書記也親臨現場了。”
“本縣最高首長要來,我這安保工作敢不扎實?”陳勇布置完,過來湊趣。
“違反安保條例的事可不能干,我清楚的記得,只有副部以上領導才能享受這樣的待遇。”吳越笑了笑,向校內走去。
陳勇跟了上去,邊走邊匯報,“考試八點正式開始,十點結束。試場一共三十五個,參加考試的二千六百七十四人。考生七點五十進試場,開考前由巡考人員宣布考場紀律,如有誰考場作弊,當即取消考試資格。”
“現在過了七點,怎么門口見不到幾個考生?”吳越看了看表。
“大部分早就到了,全在試場門口站著。孔縣長也來了,正和小監考官們在一起。”
“哦,咱們也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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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會議室里,一百多名小學生濟濟一堂,孔立、姜文清正在和他們說著什么。
見到吳越進門,孔立介紹,“同學們,這是我們濱海縣委吳書記。”
“小監考官們,你們好。”吳越笑著招招手,又俯下身去看身邊一個小男孩胸口的牌子:第三試場(026)。
“吳書記,開考前,工作人員會領他們去各自監考的試場。考試完午餐后,他們的帶隊老師會將他們安全的送交家長。”姜文清走過來匯報具體的安排。
“好好。”吳越抬起頭,大聲問,“同學們,你們知道怎么才是合格的監考官嗎?”
“知道,知道。”邊上一個佩戴三條杠的小女孩搶著回答。
“呵呵,大隊委啊,好,你來跟同學們說一說。”
小女孩毫不怯場,大方的走到前面,“考試的時候,不能交頭接耳、不能大聲喧嘩、不能傳遞紙條、不能偷看參考資料和鄰桌的試卷。”
“說得很好。”吳越鼓掌,“這次考試對參加的叔叔阿姨們很重要,所以我們要看看他們真實的成績。如果有人作弊,就等于偷取了其他人的成績,對于這樣的小偷,我們怎么辦?我們要像警察抓小偷一樣,把這些考試的小偷抓起來同學們,你們有沒有信心當一個合格的考場警察?”
“有”清脆的童音響徹整個會議室,每一張小臉上都浮現興奮的紅暈。
姜文清小聲道,“吳書記,你一鼓動,小家伙們更來勁了。”
“也只有這個年齡段才聽得見鼓動嘍。”吳越感慨了一句,再次看看表,“讓工作人員領小家伙們去試場吧,適應一下,盡快進入角色。”
會議室在三樓,正對所有試場,吳越指點著,問孔立,“老孔,看到此情此景有何感觸?”
“感觸頗多。”孔立嘆道,“政府部門的飯碗還是香,你看看幾千人爭搶一百多個崗位,可見大眾的就業心理還是沒有改變。從中也可看出華夏市場經濟的道路和就業體制的改革還有待進一步推進。當然,這和咱們縣缺乏足夠吸引人的勞動崗位也有關系,希望將來隨著經濟的發展,這一幕可以成為歷史。”
“老孔的分析貼近現實,既切實又有深度。”吳越摸出煙盒遞給孔立,“但是我們也要看到有利的一面,記得史書上說,唐朝開科取士,唐太宗立于午門城樓,看著天下學子,大笑:從今以后,天下學子盡為吾所用。我們也可以這樣說,這次考試后,我們得到了一百多位有用的人才。老孔,以后的招錄都可以參照這次的模式,畢竟開展好政府工作第一還是人才。”
“吳書記,高屋建瓴,我是自愧不如啊。”
“談不上,談不上。我只是覺得,有些大環境的影響,你我沒有能力改變,不過可以選擇好的一面加善用和發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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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準備鈴聲一向,校園很快寂靜一片。
前十分鐘很安逸,沒出一點狀況,可以后接二連三有人被請出試場。
開考一個多小時后,請出來的達到了三百多位,這些人不甘心如此,訴說各種理由,在試場外的操場上圍著工作人員吵吵鬧鬧。
勸,勸不走,趕,沒法趕,這樣下去將會嚴重影響其他考生的發揮,普通工作人員是沒轍了,就是部門領導勸告也不管用,誰會輕易放棄一個金飯碗?
陳勇匆匆趕來,嘖嘖嘴,“吳書記,孔縣長,動用警力也不太適合。”
“吳書記,我去做做工作。”見情形不對,孔立準備下樓親自去勸說。
吳越攔住了他,“老孔,讓工作人員把這批人帶去大禮堂,我就不信了,違法考場紀律還有理?”
書記發話,這些人還得賣個面子,喧嘩著一齊涌向一中的禮堂,不過個個臉上沒有作弊被抓的羞愧,反而振振有理,像是得了有理票子。
作弊考生的情況很快匯總到了吳越手里,吳越抖動著材料紙,指給孔立看,“老孔,我說嘛,都是官老爺的親親戚戚,不然哪兒來的膽子。”
“呵呵,來頭不小,領頭第一名就是市委康市長的親戚。乖乖,公開拿起資料就放在桌上抄,還當是在自己家書房復習呢。”自從得知吳越大略的背景后,孔立不知不覺中底氣也硬了許多,評論時就帶了幾分調侃。
“這事要變被動為主動,你先去安撫一下,我來向康市長作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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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書記,這是我小舅家的外孫,不成器的東西,讀書不好好讀,借著我的名頭混進了政府機關,現在居然還當起鬧事的頭了。”康海元聽了吳越的情況報告,也沒隱瞞彼此的關系。
濱海縣的清退人員重新招錄工作是一件嚴肅的政治任務,有關幾千個清退人員的情緒穩定,吳越絕不可能為了一個人而破壞整個游戲規則。他如今和吳越走在一條道上,政治方向趨于一致,怎會為了這點題外小事影響吳越的整體工作部署?
再說,吳越的背后力量,他既忌憚又渴望,別說那個本身不成器的混賬東西,就算為了政治大局無辜犧牲也在所不惜。
大禮堂炒成了一鍋粥,即便孔立大聲呵斥也無濟于事,大家都是法不罰眾的心理,幾百人合在一起,又有關切身利益,根本聽不進勸告和警告。
“靜一靜,吵吵鬧鬧像什么樣子”吳越走進禮堂,對著喊話器,語調冷峻。
對吳越,這些人還是有幾分畏懼的,敢把陸書記內侄斃掉的人物一旦不講情面起來,他們中間就會有人到大霉。
靠的近的,自然規規矩矩閉口了。遠一點的,也避開吳越的目光低下頭嘟囔,仿佛這樣就可以不被吳越注意到而超然事外。只有剩下幾個自恃背景強硬可以和吳越抗衡的,還在高聲訴不平,其中就有康海元的親戚許尚遠。
吳越冷冷的看著這些不上檔次的紈绔,走上禮堂主席臺,和孔立交流幾句后,指關節敲了敲桌子。
“咚咚……”有喊話器傳音,這個聲響被無限放大,敲得一些人的心也跟著跳起來。
大禮堂真正靜了,就連許尚遠也暫時住了嘴。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吳越,等待他的狂風暴雨、電閃雷鳴。
突然,吳越笑了笑,還悠然的摸出煙,點了,又把煙盒扔給孔立。
有戲看來事情有轉機。見吳越態度放緩,有些作弊者開始猜度吳越的心思。
“吵什么呢,大家都在政府機關上過班,應該比普通人有素質吧,再說吵吵鬧鬧就能解決問題?大家的情況,我了解,大家的心理,我也理解。”吳越聲音和緩,好像面對的不是作弊者,而是已經初試合格的招錄人員。
真的有戲人多力量大,吳書記也不得不放下身段來說話。有些人更加堅定了猜測,許尚遠低聲的跟身邊幾個咬咬耳朵,準備進一步給吳越施加壓力。
“考試前跟大家說過考場紀律,相信也沒有冤枉大家吧。叫你們到這兒來,一是不影響其他考試人員,二是給大家留幾分面子。”吳越的聲音漸漸又嚴峻起來,“這次考試是選撥適合崗位的人才,不是選采用不擇手段過關的歪才。試問,你們用這種不光彩手段即便過了考試關,即便獲得了重新上崗的機會,能勝任崗位嗎?能全心全意為群眾服務嗎?”
許尚遠擠出人群,走到臺前,“吳書記——”
“有話等會再說,你還有沒有上下級之分,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我在講話,你插嘴干什么”吳越不客氣的指著許尚遠。
“吳書記,我——”許尚遠盡管訕訕,可他在單位一向驕橫慣了,眾目睽睽之下被吳越嚴厲批評了,面子難能掛得住,仍梗著脖子回對。
“我講的是外語,還是你聽不懂華夏話?現在我讓你先閉嘴”吳越再次打斷許尚遠,這次許尚遠清醒了一點,冷笑笑,又擠回人群。
“依我看,考試尚且要作弊,這證明個人的素質、個人的思想修養都不夠格。我在這里宣布,凡是考試作弊者,一律不得進入下一輪選撥,這個沒有半點松動的可能。在我這兒開不了口子,在其他縣領導那兒也開不了口子”
事與愿違后,站在后排的人耐不住又鼓噪起來。
“吳書記,我現在可以說話了嗎?”許尚遠舉起手。
“可以,盡管我鄙視你的舉動,但我捍衛你的說話權。來,不要在下面嘰嘰喳喳,要說上來說。”吳越招招手。
許尚遠大聲道,“來就來。”聲音之響直逼喊話器,引得周邊人心里一陣喝彩:有種是個爺們。不過又有些羨慕嫉妒:不就靠你那個市長伯伯嘛,沒他,你小子算個屁。
許尚遠自認憋了一肚子委屈,怨氣一漲膽氣跟著見漲,走上主席臺,劈手拿起喊話器就開講,這個肆無忌憚的動作別說主席臺上坐著的搖頭,甚至底下站著的有人也搖頭:書記、縣長在場,你比他們還大?也好,你小子當個炮灰吧,反正有好事大家有份,惹麻煩你一人挑。
“我認為這次招錄考試是不公正的——”
許尚遠一句話沒說完,就被吳越打斷,“不公正在哪里,說出理由”
你講話他不能插嘴,為啥他講話你能插嘴?許尚遠險些吐出這話,幸好尚存的理智提醒他,面前這位非他可比,人家響當當的市委常委、縣委書記,就算比不上他的市長伯伯,也差不了幾分。站在臺下,周圍同類圍著還不覺得臺上的吳越有啥威嚴,近距離面對著,冷不丁的一瞧,還真嚇人
這么一想,剛才的勇氣跑到了九霄云外,腿肚子也像是抽了筋,嘴里更是含糊,“不公平,當然不公平,這個復習,對沒老師怎么復習?”
這時,吳越的手機響了,他點點許尚遠,“等一會,我先接一個電話。”
電話是康海元打的,當然都是和吳越事先說好安排的。
“是康市長的電話,電話是打給你的,為了你今天的事。”吳越把手機遞給許尚遠,但并沒有放手。
吳越離喊話器進,說話大家都聽得到,底下有人眼睛紅了:不用猜,說情來了,奶奶的,為啥老子沒這樣的親戚,許尚遠這小子肯定沒事的。不管了,如果這小子能過關,老子不過關就鬧到市里去。
許尚遠伸出手卻沒接到電話,就這么直挺挺伸著,尷尬無比,心里雖美,卻又有埋怨:伯伯,打電話也不選時辰,這關節眼上合適嘛,底下那些個家伙,別看在合在一起像是一條心,要是讓他們知道自己走通了后門,暗地里還不曉得要鬧出多少花花樣。
“吳書記,電話?”手老是伸著也別扭,許尚遠提醒道。
“拿著喊話器,對著我的手機,電話是康市長打給你的,但是他說了,要讓全體作弊人員一起停一停。”
伯伯這是干啥?許尚遠一時難以理解康海元的用意,被吳越一喝,自覺不自覺的把喊話器貼了過去。
電話里康海元的聲音很憤怒,“小遠,你有出息啊,真有出息作弊還帶頭鬧事?指望我什么?給你說情,讓你過關?我沒這個臉,我也沒這個面子,我是黨員干部,我不是你一個人的伯伯,我是全濱海六百多萬人的市長。我希望你認識錯誤,改正錯誤,其他的歪門邪道,我警告你,別去做、別去想告訴你,吳書記的決定,也是我的決定”
康海元的聲音回蕩在大禮堂里,在每個作弊者的耳邊嗡嗡作響。
一剎那,許尚遠臉白了,所有作弊者的臉也白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