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溜煙出了市委大院,沿著門前寬闊的京都北路直徑西去。
驚惶過后,祝江開始慢慢冷靜下來,閉上眼靠在汽車后座上,仿佛他不是去接受紀委調(diào)查而是去出席一次最平常不過的活動似的。
不過鎮(zhèn)定只是表象,內(nèi)心里祝江正在翻江倒海,他把近年來一些幕后的孌易細細回顧了一遍,梳理可能出問題的每一處;又把臆想中的政敵逐個排摸,竭力找出是誰在背后放槍的。
可惜留給他單獨思考的時間并不多,還沒等他理出頭緒,車子就在一處不起眼的老建筑邊停下了。
“石城賓館”這四個字刺痛了祝江的眼,在外人看來此地不過一處老舊的政府招待所,可官場中人誰不知道,這里是石城紀委定點賓館,專門羈押雙規(guī)人員的。
雙規(guī)意味著仕途的終結(jié)和另一種痛苦生涯的開始。強撐著鎮(zhèn)靜的祝江托著灌梧的雙腿,一步步挪進賓館的大門。
今天的太陽很好,暖暖的,照在人身上有春天來臨的錯覺。祝江停住腳步,留戀的享受了一會。
“進去吧,許〖書〗記馬上就到了。”紀委工作人員催促道。
走進這道門很容易,走出來也許就困難了。祝江苦笑笑,不再留戀這冬日難得的陽光。
賓館里很靜,因為朝向的原因,走道里顯得昏暗陰冷。
工作人員打開一間辦公室門,帶著祝江進去。
辦公室很普通,靠窗一張辦公桌,對面是兩張待客沙發(fā)。
辦公室里已經(jīng)有人在了,那人祝江認識,是石城市紀委副〖書〗記黃國旗。
“坐吧。”黃國旗指了指沙發(fā),又對跟來的工作人員說,“你們出去。”
這里不像是問詢室呀,難道先前的種種作派只是一種心理威懾?祝江坐下去,稍稍打量辦公室里的陳設。
“祝江同志許〖書〗記還要過會才來,他委托我先跟你談話。”
“黃〖書〗記,一上班就把我弄到這兒來,我有點不理解。”祝江猜測即便有人告了他,紀委也沒能掌握確鑿的證據(jù),否則不用跟他廢話,一見面宣布雙規(guī)就行。
“祝江同志,有些事需要找你證實一下,這也是體現(xiàn)組織對同志的愛護嘛。”
果然沒抓到啥有用的把柄,祝江一顆心漸漸放進了肚子里,“黃〖書〗記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對組織我從來沒有絲毫的隱瞞。”
“有這個態(tài)度和認識就好。”黃國旗笑了笑,“祝江同志你對你們區(qū)順安拆遷公司有什么看法?”
“黃〖書〗記,順安公司法人是我表弟沈德明,這些年已經(jīng)有很多人拿順安公司做過我的文章了。我是區(qū)委一把手,可我也不能禁止表親從事商業(yè)活動吧。順安的成立是合法的,經(jīng)營也是合法的,這些都經(jīng)得起上級部門的調(diào)查。”祝江胸有成竹,侃侃而言,“順安公司的經(jīng)營我從來不參與也不干涉,當然,我也不否認,有些單位和個人會因為我的原因給順安公司一些照顧,這不可避免。為此我也屢次勸說沈德明,讓他盡快從拆遷市場脫離,全力為政府拆遷辦當好助手。”
黃國旗不置可否的笑笑,擺擺手,示意祝江繼續(xù)說。
“這幾年,順安的業(yè)務也呈逐年下降的趨勢。至于黃〖書〗記問我有啥看法我還真說不出來,一來我?guī)缀醪魂P(guān)心它,二來我和我表弟之間平時來往也不太多。呵呵說多了,就是干涉他能樂意,還不臉紅脖子粗和我杠起來?”祝江摸出煙,問,“黃〖書〗記,可不可以抽煙。”
“可以。”黃國旗抬了抬手,側(cè)對祝江的身子突然轉(zhuǎn)過來正對他,“祝江同志,那你怎么解釋你家那套紅木家具的來歷?”
黃國旗的聲音并不響,還和剛才一般輕柔,可聽在祝江耳朵里卻如同打雷。
祝江的手哆嗦了一下,險些沒抓住打火機。
“祝江同志,這套紅木家具價值四十多萬吧?”黃國旗繼續(xù)說。
“喀嚓”、“喀嚓”,一連打了幾下,祝江才點上火,抽了一口,抬起頭,迎著黃國旗的目光,“黃〖書〗記,關(guān)于這一點,我要解釋一下。這套家具是沈德明送的,憑我的收入哪里買得起。”
嘆了口氣,祝江顯得很無奈,“那年我搬了新房,沈德明沒經(jīng)過我同意,就自作主張拉來了家具,說是恭祝喬遷之喜。黃〖書〗記,親戚間的人情往來,那是一筆債啊,我和我愛人商量了,等過些年沈德明母親,我阿姨做壽,想法子湊些錢送上個重禮,算了還了這個人情。”
“祝江同志。”黃國旗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你剛才這個說法很難解釋問題呀。還有你的說法和我們掌握的事實有著很大的出入。你再好好想一想,有什么遺漏之處吧。”
祝江低下頭,默默的抽煙,好一陣又抬頭,“情況就是這樣的,他送來后撂下一句話,要是我把東西退回去,親戚就沒得住了。黃書記,唉,多怪我晉時立場不夠堅定,也怪我平時學習不夠,以為親屬間的人情往來不必在意的。”
“四十多萬還是單純的人情往來?”,黃國旗眼睛緊盯著祝江”……那你怎么解釋這幾年順安公司在貢溪區(qū)拆遷市場的壟斷地位?”,“黃〖書〗記,順安的經(jīng)營活動我從來不干預。至于有沒有人因為我的原因大開方便之門,也與我沒有直接關(guān)系。壟斷地位的形成或許有我所處位子的因素,但也不可否認順安的專業(yè)和實力,這些年我們區(qū)大小拆遷工程上百個,從沒發(fā)生過一次嚴重事故就是很好的證明嘛。”,祝江辯解道。
“好,有關(guān)順安的問題,我們暫且不討論”黃國旗擺擺手,似乎很失望的搖搖頭”“祝江同志,據(jù)我們掌握的情況,你家那套紅木家具是在你的要求下,沈德明才出資購買的。拋開親屬這一層不談,你自己說這是一種什么樣的行為?”
“這完全是捏造事實的誣告!”,祝江站起身”情緒激動,聲音也響了。
聽到祝江高聲喊,辦公室門外的幾位紀委工作人員很緊張,趕緊推開門走進來。
“你們出去”沒有天塌下來的事。”,黃國旗眼睛一瞥,等幾位工作人員離開后,從辦公桌上拿起幾頁材料,“這是曾經(jīng)在順安工作過的財務人員的口供筆錄,是不是無中生有,你看看再說。”,祝江接過材料,坐下翻看,不知不覺冷汗一顆顆迸出在背上。
三年前”沈德明的順安公司剛成立不久,區(qū)委新建了常委住宅樓,妻子張萍在家具城看中了一套紅木家具纏著自己去跟沈德明說”要沈德明huā錢買了送來。祝江想,順安做了幾筆大業(yè)務,已經(jīng)賺了幾百萬,四十幾萬的紅木家具應該要價不高。
沒想到沈德明還不太樂意,說公司要買大型拆遷設備,資金正緊張呢。后來被他罵了一通,才勉強點頭同意。
這份材料反映的很詳細,連沈德明當時的牢騷話也都寫了上去。
“老子拼死拼活的才苦幾個錢”他嘴巴一張就是四十多萬。還表哥呢,不和其他人一路貨色?要不是看在他有點權(quán),老子才不理他。”,祝江看著材料上所寫沈德明跟公司下屬所說的話,心里只有苦笑一沈德明從小家里窮,剛開始賺了錢是不大舍得拿出來”財大氣粗那只是后來的事。
“好好想想吧,有還什么要主動交待的,等許〖書〗記來了,你可以跟他說。”黃國旗叫了兩名紀委工作人員進來,囑咐了幾句,起身離開。
兩名工作人員禮貌的把祝江請到辦公桌前坐下”遞給他一支筆和一些紙。
四十萬紅木家具的事看來是瞞不住了,紀委肯定會去找沈德明調(diào)查落實,他盡管相信沈德明口風很緊”絕不會和盤托出,可四十萬啊”他必定逃不了一個處分。
現(xiàn)在唯一的希望還只有沈德明了,通過他再托伍冬文走走關(guān)系,或許自己還能從這兒走出去而不是戴上手拷被囚車拉走。祝江木然的坐著,腦子里卻一刻沒有停止思考。
沒有一點跡象,他就被紀委找上了,居然只為了幾年前的一套家具。這樣的觸及點似乎并不高明,也顯得告發(fā)者比較倉促。誰在背后搗鬼?祝江聯(lián)想到前幾天沈德明轉(zhuǎn)達伍冬文的話,隱約觸摸到了一點東西。
是吳越?如果是他的話,此人手段不簡單吶,雖說沒真正找到自己的痛處,可短短幾天就搞到這個證據(jù)也不是容易的事。
越想,祝江的念頭越強烈,好,你要報一箭之仇,那他就陪著繼續(xù)玩,他好不了,你吳越也不會好過。
祝江注意打定,拿起筆在紙上重重寫下一行字:我的一份檢舉信。
寫完這行字,祝江如釋重負的舒了一口氣,掏出煙點上,開始吞云吐霧。
黃〖書〗記明明讓他交待自己的問題,他卻寫啥檢舉信。一旁監(jiān)視的紀委工作人員上前干涉。
“帶我去見許〖書〗記,我有重大情況向他舉報。”,祝江冷冷看著上前來的華人。
一位副廳級區(qū)委〖書〗記嘴里說出這樣的話,紀委工作人員是不敢不重視的,狗咬狗的事太常見了,說不定這一次祝江真會捅出一個大窟窿。
許家含就在斜對面的辦公室,聽說祝江主動要求找他反應一個重大情況,點點頭表示同意。
“許〖書〗記,我要檢舉揭發(fā)一個巨貪。”,見到許家含,祝江開口就是這一句。
“情緒不要激動,慢慢說。”,“許〖書〗記,團省委的吳越是個特大的貪腐分子。”
吳越?許家含心里一驚,那可是浙湖張〖書〗記的女婿呀。也是市委秋〖書〗記,省委谷〖書〗記都看好的年輕正廳級干部。
許家含的臉色慎重起來,“祝江,說話要有證據(jù)。”,“許〖書〗記,我當然有證據(jù)。
昨天下午,我愛人親眼在巴黎衣都看到,吳越一口氣huā了三十八萬幫他的幾個下屬購買高檔衣服。這個,你們紀委可以去巴黎衣都調(diào)查。而且,據(jù)我所知,他還購買了名車和豪宅。一個參加工作才幾年的人,哪來這么多錢?不值得懷疑嗎?”,看到許家含凝重的神色,祝江略帶譏諷道,“許〖書〗記,我希望紀委對待所有干部都能一視同仁。再沒有得到確切答復前,我不再回答紀委對我的問話。”
這是逼宮!許家含的眉頭皺了起來。吳越是省管干部團省委書記,和石城市風牛馬風不相及。原本他可以拒接祝江的無理要求,可既然祝江提出來了,他也不能不給予答復。
“你反應的情況,我會向省紀委反應的。檢舉揭婁干部的違法違紀是每個公民的權(quán)力,這一點上,我支持你的行為。”
“許〖書〗記,石城干部背后都說你是徐鐵面老百姓說你是許包公,呵呵,我相信許〖書〗記不會讓我們這些人失望的。”
誠然許家含是一位鐵面無私的紀檢干部不過吳越卻不是他能撼動的。簡單和黃國旗交待了幾句,許家含帶著幾位紀委調(diào)查人員火速趕往巴黎衣都。
對于吳越這樣年輕英俊的豪客,巴黎衣都五樓的服務員全都記憶猶新,她們的描述也證實了祝江所言非假。
走出巴黎衣都,許家含靠在車門邊抽起了煙。去市委還是去省委,這是個嚴峻的問題。
看到許家含腳邊已經(jīng)丟了好幾個煙頭,司機小聲問,“許〖書〗記我們?nèi)ツ沁叄俊?
原則,做人的原則和身為紀檢干部的原則;現(xiàn)尖,吳越的身份背景和背后支持的數(shù)位大佬的可怕能量。這些混雜在一起糾纏許家含。
難道就這么打道回府,可怎么面對祝江這個腐敗分子的責問和嘲弄的目光?許家含吐出叼著煙,狠狠用腳碾碎“去省紀委。”,………………………………………………………………
“小許,你是個好同志呀。”,省紀委〖書〗記裴江月聽完許家含的匯報,頗為感慨道,“把你這個同志放在紀檢這個崗位,證明我們省委沒有看錯人啊。”
“裴〖書〗記,我只是盡了一位紀檢干部的職責。”
“很好。這促使我下定了最后的決心。”裴江月含笑點頭“來省委工作吧,我會提名你擔任省紀委副〖書〗記兼監(jiān)察廳廳長。”,裴江月的副手人選一直懸而不決,雖說這個位子也是正廳可擺明了不久后就能接替裴江月的。
裴江月在華夏紀檢戰(zhàn)線可算得上一位功績卓著的老同志,他的推薦就連華夏九巨頭之一華夏紀律檢查委員會的唐〖書〗記也得掂量掂量。
許家含很訝然,也很激動,他絕對沒有想到一次匯報竟然得到了這個任命。
“小許呀,你在石城的工作暫時不能離開,就兩頭兼顧先干起來吧。”
升遷。許家含自然高興,這將預示著不久后他能跨入部級,真正進入華夏高級干部的行列。
只是喜悅之余,許家含感覺到了一絲苦澀,不知是有意無意,裴〖書〗記像是把他剛才匯報的事忘了,絕口不提吳越的問題。
“裴〖書〗記,感謝組織對我的信任。”許家含斟酌字詞,“對于吳越同志一”
“呵呵。”裴江月笑了起來,“你這個同志呀,還真喜歡較勁。不過一名合格的紀檢干部必須具備這種素質(zhì)。”,想了想,一擺手”“吳越同志的問題,我可以給你一個明確的指示,到此為止,不用查了。”
這么明顯的貪腐嫌疑,而且估計數(shù)目也不會太小,居然不查?這不是裴〖書〗記的風格呀,難道他也顧忌這一些嗎?
許家含有些掩飾不住的失望,剛才的喜悅也悄悄溜走了。
“看來小許同志對我的指示有抵觸呀。”,裴江月爽朗的大笑,從辦公桌上的煙盒里取出一支煙,又示意許家含也來拿一支,劃了火柴點上火以后,說,“吳越同志是有問題,他的問題不是貪腐而是浪費。好家伙,一口氣huā了三十八萬買衣服。有機會見面,我一定好好批評他。艱等樸素還要不要?”
批評?僅僅是批評?許家含看著一臉笑意的裴江月,簡直不知說什么才好。
“小許,吳越同志可是個億萬富翁喲,他的資產(chǎn)連〖中〗央領導同志都清楚,也認可嘛。來源是合法的,所以沒必要作什么深入調(diào)查。
哦,原來是這樣。許家含點點頭,笑了笑,“裴〖書〗記,那我怎么跟檢舉人解釋?”
“海外親屬饋贈,〖中〗央領導同意。其他的涉及機密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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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城賓館。
當許家含轉(zhuǎn)達省紀委〖書〗記裴江月的話給祝江聽后,祝江發(fā)出一陣冷笑,“許〖書〗記,你這是把我當三歲小孩子耍?”,“這是裴〖書〗記的原話。”,許家含冷冷道,“你如果不相信,可以向上級繼續(xù)反應,這是你的權(quán)利。現(xiàn)在,該談談你的問題了。”,祝江緊閉著嘴,愣是不發(fā)聲。
“是爭取寬大還是抗拒交待?你是多年的干部,這個政策,我相信你也很清楚。”,許家含不再看祝江,坐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
時間一秒一秒的溜走,祝江呆呆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