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請看,那獨角兕,也就是青牛,差點把玄奘法師給蒸著吃了,這得是多大的罪過?結果呢,小妖都被打死了,青牛卻屁事沒有。這說明什么?說明我家道祖護短啊,自己的坐騎都不肯讓它受委屈。”
段正淳父子倆莫名其妙聽小道士講了個故事。
玄奘法師取經他們知道,佛門前輩嘛。可小道士愣說玄奘法師身邊有三個修煉道家法門的妖怪,而玄奘法師全靠三個徒弟保護,這就讓兩人不舒服了。
不,他們沒覺得玄奘法師應該所向無敵。
西天取經不容易,玄奘法師歷盡千辛萬苦求來真經,向佛之心虔誠,意志堅定。但他肯定不是神通廣大的超級高人,否則又何必花幾十年取經,直接飛去西天豈不簡單?
或者說,取經,就是玄奘修煉的過程。
現在倒好,小道士兩片嘴唇一碰,本是磨練意志的取經之路,變成了降妖除魔。變也行,好歹把玄奘法師也變厲害了,給他塞仨妖怪徒弟,是幾個意思?
段正淳不悅道:“小道士,即便你是道門弟子,也不能隨便編排佛門高僧吧?”
秦行之不解:“貧道沒編排呀。”
“玄奘法師取經,哪有遇上妖怪?更沒有什么妖怪徒弟!”
“陛下這話就太武斷了,您沒親眼見過,怎么就知道沒有?您是皇帝,當知書由人寫,真相往往會被掩蓋。說不定你們現在了解的版本,才是假的,貧道說的那些盡管在你們看來很虛幻,卻是歷史真相呢。
再說了,貧道只是舉個例子,證明我家道祖夠人性化,做道士比作和尚靠譜。至少在管閑事方面,佛祖不如道祖。”
段正淳氣憤的擺手:“你不用說了,朕不會做道士的。”
段譽沒說話,心中倒是沒那么生氣。
剛見識過胡一菲變黑煙,確定世上確實有妖怪,段譽不由得就想,萬一小道士說的,是真的呢?
畢竟小道士講得也有道理,誰也沒跟玄奘法師求證過。若是他有三個妖怪徒弟,怕驚世駭俗故意隱瞞了,別人也發現不了。
另外,雖然剛才的故事把玄奘法師說得膽小又懦弱,可人家地位高呀。三個妖怪,特別是大徒弟孫悟空,實力強大,還是正宗道門傳人,卻是玄奘法師的徒弟。
如果小道士純粹胡說八道編排佛門高僧,又何必這么編?直接讓孫悟空橫空出世,于危難之際拯救玄奘法師,裝個逼露個臉,豈不是效果更好?
秦行之咂吧嘴:“事實總是傷人滴。”
“這根本不是事實!”
段正淳一向自詡脾氣好,也被小道士挑起了火氣。
其實小道士弄錯了一件事,段正淳確實想退位出家,但真實理由絕非為大理百姓祈福,而是希望落個清靜,最好能趁著還有精力,滿天下走走看看。
做皇帝的,除了契丹皇帝,輕易出不了京。
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帝到處亂逛,萬一出事怎么辦?遠的不說,大齊皇帝剛被恨天宮挾持沒多久。可見為了天下安寧,為了皇家傳承,皇帝就得老實待在皇宮。
因此,僧道誰祈福靈,段正淳根本不在乎。
段正淳正色道:“小道士,佛法也罷,道法也好,都是讓人修身修心,不是用來好勇斗狠的。至于說妖魔鬼怪,多為比喻自身邪念,只有騙子才會拿來唬人。”
段譽心說父皇啊,那是您沒見過真正的妖怪。
秦行之聳聳肩:“陛下不信有妖魔鬼怪,貧道和你世界觀不同,自然無話可說。不過說起騙子,今天我倒是碰上一伙兒。”
段正淳懷疑的看著他:“什么騙子?”
“三個和尚。”
“大膽!”段正淳冷下臉,“你明知大理崇佛,屢次三番編排佛門的不是,是覺得朕不敢治你的罪?”
段譽連忙叫道:“父皇息怒,小道長說話直率,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小道長,別玩了好不好?我父皇一生篤信佛法,最聽不得這些話。”
秦行之撇撇嘴,心說這皇帝不禁逗,比孫蒙可差遠了。他甚至不如耶律宗全,為了消滅恨天宮,耶律宗全就敢放大齊人去糟踐契丹圣山。
這要是放在段正淳身上,恐怕寧肯大理滅國,也不會犧牲一座寺廟。
總之,這是個既沒幽默感,又不成熟的帝王。
但這也不能說一定是壞事。
任何東西,一旦深入人心,都是十分可怕的。據說大理自建國以來,歷代皇帝都尊崇佛法,幾百年下來,全國百姓有多信佛可想而知。同時,因為皇帝崇佛,百姓也已把段氏皇族和佛門聯系到了一起,如果外人造反或者篡權,估計都沒人支持。
算了,道爺不跟他一般見識。
“陛下誤會了,貧道說的,是三個假和尚。”
秦行之把遇上無限宗大師的經過說了一遍。
段譽皺眉:“豈有此理,竟敢在大理城冒充佛門弟子行騙!小道長,你該早告訴小王,我也好派人將他們拿入大牢,問罪處斬。”
段正淳猶豫道:“太子不可輕易下論斷,萬一他們說的……是真的呢?”
秦行之樂了:“陛下熟讀佛經,講這么外行的話,跟你的角色定位不符吧?和尚賣仙丹,本身已經說明他們是騙子了。而且貧道看過,所謂仙丹就是炒米。”
“小道士,你方才說書由人寫,真相往往被掩蓋,那么,你又沒親自問過佛祖,怎敢確定佛門弟子沒有仙丹?同樣的道理,你沒親眼見過仙丹,也許你我肉眼凡胎,仙丹在我們眼里就是炒米呢。”
秦行之:“……”
“退一步講,即使仙丹是假的,三位法師以仙丹為引,勸人積攢善果,朕覺得非大德高僧想不出這么高明的主意。你呀,畢竟是道士,白白錯過大好機緣吶!”
秦行之扭頭看看段譽。
段譽苦笑著眨眨眼,沖小道士拱手。
秦行之明白,段譽是不想讓自己惹惱他的父皇。于是打個稽首,滿臉贊嘆:“陛下睿智,貧道自愧不如。既然陛下認為這是機緣,不如派人去尋找三位高僧,請到皇宮,大家一起分仙丹攢善果?”
“那倒沒必要,須知機緣可遇不可求。”
段譽找個借口告辭父皇,帶秦行之返回太子府。
他總算想明白了,帶小道士去見篤信佛法的父皇,這絕對是欠抽的行為。
熊六梅和胡一菲去逛街了。
老道被胡一菲的突破刺激得不輕,把自己往房里一關,說是要刻苦修煉。當然,筑基丹肯定要常備在身邊,打坐累了嗑一粒,提神醒腦。
小道士和段譽喝茶聊天。
段譽拱手道:“多謝小道長給小王留面子。”
“段兄錯了。”秦行之擺手,“貧道從來沒興趣糾正別人的世界觀,即使你不在場,我也不會和你父皇辯論。但我們是朋友,貧道有必要提醒你:道祖比佛祖護短是事實,所以做道士肯定比做和尚幸福。”
段譽心說您還真敬業,隨時為道門宣傳。
“不瞞小道長,小王也喜歡佛法,大理傳統就是這樣。我父皇總想著出家固然不妥,但虔誠禮佛沒錯。”
“說到出家,貧道就不懂了。做皇帝多好,換成別人,打破頭都要搶。段兄怎么就不愿即位呢?”
段譽不以為然:“小道長沒做過皇帝,不知做皇帝的苦啊。就拿我父皇來說,自從即位就兢兢業業,每日天不亮就得準備早朝,哪天偷個懶,一群大臣指責。臣子們也不是省油的燈,勾心斗角,做皇帝的還得平衡各方,就怕一不小心出個權臣什么的。”
“夸張了吧?大齊皇帝就挺輕松。”
段譽默然。
大理能跟大齊比么?大齊有太祖皇帝打基礎,皇帝每七天上一次班,聽了就讓人羨慕。再加上每代皇帝,幾乎都能遇上幾個毫無私心的大臣,替他管理天下不說,還主動防止自己專權——
不服都不行,怎么大齊就凈出人才呢?
“總之小王還想多輕松幾年。”段譽說道。
秦行之不認同:“這些年,你父皇越來越不愿管事了吧?這不難猜,連在皇宮都穿僧衣,做和尚之心明顯已經饑渴難耐了。再說了,就他那幼稚……咳咳,純良的性子,很容易被人忽悠。所以,貧道認為段兄應該接班。”
段譽嘆口氣:“小王也知道沒法再拖多久,說實話,我身為太子卻不愿即位,外人可能還得罵我矯情。可他們哪知道小王的苦衷?”
說到這里,段譽往前湊了湊,壓低低聲:“跟你說句實話吧,在我看來,大理皇帝,還不如大齊的一個官員有意思。”
秦行之愣住了:“做皇帝不如做官,段兄瘋了吧?”
“我很清醒。”段譽一本正經,“大理是什么?說白了,撮爾小國。大齊地大物博,無論文化還是各種稀奇古怪的好東西,哪樣不比大理強?大齊官員好多不理政事,成天尋師訪友,你以為小王不了解?
最重要的是,大齊高人多啊!小王若是大齊官員,把雜事扔給屬下,不怕他們篡權,反正權力是皇帝給的。我就到處找高僧探討佛法,探訪名勝古跡。這種無憂無慮的日子,每次想想小王都心癢……”
秦行之被段譽的理論弄得苦笑不得。
做官輕松?
一個個削尖了腦殼往上爬,他能輕松才怪。
除非跟道爺一樣,根本不在乎權勢。然而像道爺這么品性高潔、視名利如浮云、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世上能有多少?
道爺錯了,不是段正淳腦子有問題,這幼稚病分明也是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