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大亮的時候,朱一飛推門走進會議室,朝孟謹行朗聲道:“小孟,受委屈啦!”
“朱局?!泵现斝姓酒饋砼c朱一飛握手,“查清楚了?”
“還在調查中。”朱一飛道,“你也真是的,怎么不告訴去的同志,羅書記和家人在現場?”
孟謹行心頭一動。
看來,羅民一家此時已經一切安好。
“沒有得到羅書記本人的允許,我怎么能擅自說呢?”孟謹行笑笑說。
“幸虧咱們的干警執法素質好,要不然,小孟,我屁股底下的凳子要燒紅了!”朱一飛自以為幽默地開玩笑。
“羅書記和二老沒事吧?”孟謹行問。
“他們都很好。老太太送去醫院了,羅老爺子和趙大秘陪著,羅書記現在在市委與領導們開會,一鳴書記讓我來接你去市委?!敝煲伙w道。
朱一飛遞了支煙給孟謹行,汪海推門進來,把孟謹行的手機等物交還。
朱一飛指指汪海說:“汪海,給孟主任道個歉,你們把人家好好的私人聚會搞得雞飛狗跳的!”
汪海面色平靜地說:“朱局,我們只是執行任務,當時情況不明,除了孟主任,其他領導也沒主動表明身份,孟主任也沒有向我們明言,這不能怪我們吧?”
孟謹行呵呵一笑道:“朱局,你就不要為難手下兄弟了,我能理解的?!?
“哈哈哈,人人說你度量大,還真是這樣!”朱一飛拍拍孟謹行的后背,“走,去市委?!?
會議室給孟謹行做筆錄的倆警察,小聲問汪海:“汪隊,就這樣讓走了?字還沒簽呢!”
“簽個屁!”汪海沒好氣地說,“拿我們緝毒隊當猴耍,這幫坐辦公室的,沒幾個好鳥!”
兩個警察打著哈欠,“已經忙都忙死了,還拿這種事來夾塞兒。唉,我去睡一會兒……”
“不能睡。”汪海喊住要去睡覺的高個兒,“鐘敏秀手上的那瓶東西,有強烈的致幻作用,以前市場上沒有出現過,你們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追下去!”
“上帝,我的睡眠!”高個兒在額上重重拍了一下,“蔡匡正那邊說小卷毛和刀疤上過大鳳山,跟鐘敏秀、陳運來說的情況完全能吻合,這倆人到底放不放?”
汪海點了支煙道:“鐘敏秀先放了吧。”
“放她?”高個兒愣了一下,“那瓶東西可是在她手里發現的。”
“這說明不了什么。”汪海道,“如果他們說的是實話,那東西就是他們在山上挖出來的。如果是假話,她出去后正好可以幫我們釣魚。再說了,上面給朱局打了招呼,要我們放人。”
“那陳運來呢?”另一名警察擦著眼睛問。
“昨天下午有個四部門聯合調查組去陳運來的藥材基地搞突擊檢查,我們局也有參加,從他那個實驗室帶回來的樣品中,有低純度的冰毒。所以,朱局說沒調查清楚前,這個人絕對不能放?!?
……
“實驗室有冰毒?”孟謹行大為吃驚地看著親自開車的朱一飛,“朱局,這事兒開不得玩笑,確定嗎?”
“我拿這事兒開玩笑,對得起這身衣服?”朱一飛冷笑反問。
孟謹行的心急速下沉。
如果說鐘敏秀和陳運來在山坡上找到毒品,還能解釋為昨天白天上山的一幫不明身份之人所為,但藥材基地的實驗室是試驗重地,基地內部人員除陳運來本人和實驗室工作人員,以及西大重金屬研究室的幾位教授,外人根本從不被允許進入,這里面有毒品存在,那就真的是問題嚴重了。
“我知道,你和陳運來關系不一般。這一年來,長豐的經濟發展也離不開他的貢獻。但是,小孟,毒品這東西,真的是誰都不能碰啊!我勸你,在陳運來的事上保持沉默,免得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借題發揮?!?
孟謹行暗暗吃驚。
這種吃驚并不是因為陳運來可能真的涉嫌制毒,而是朱一飛對他的善意提醒。
他自認與朱一飛關系并不親近。
盡管他一直知道朱一飛是親葛的,但阮玉在佘山別墅的無故失蹤,一直是他心頭的陰影,雖然蔡匡正認為佘山別墅的案子背后是馮海洋的影子,孟謹行心里卻還多加上一個朱一飛。
而且除了他們最初一次在佘山別墅吃飯,后來二人就幾乎沒有什么交集,朱一飛也從未表現出拉攏孟謹行的意思。
對于各有心思的兩個官場中人來說,朱一飛這種善意提醒實在就顯得相當耐人尋味了。
……
市委一號會議室內,省委書記羅民親自組織召開案情分析會,在他的左邊坐著剛剛從都江趕到的劉國華和省紀委、省公安廳的同志,右邊則依次坐著葛云狀、翁燦輝、董一鳴、馮海洋、夏明翰、章廣生、市公安局緝毒大隊隊長嚴明、蔡匡正等人。
嚴明在會上詳細匯報了緝毒大隊與省廳合作,正在追查的一個制毒販毒大案的調查情況,指出大鳳山藥材基地就是在調查過程中進入緝毒隊視線的。
葛云狀等市縣領導則在會上分別發了言,對長豐出現有組織的毒品團伙深感震驚之余,更對各自沒能及早發現案件苗頭而作出深刻檢討。
羅民在他們發言時,眉頭始終打成重結,眼中流露出濃重的失望。
他在會上宣布,以昨天的日期為界點成立“6.12”專案組,全面調查長豐毒品案,他指出:“……毒品的危害眾所周知,所以,這個案子一定要徹查!對于與此案有關的各級部門領導、干部,不管誰涉及其中,都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孟謹行與朱一飛到的時候,羅民正在慷慨發言,會議桌被他敲得沉悶作響。
會散后,羅民在劉國華的陪同下,匆匆上車返回都江,臨走出會議室前,他朝坐在門口的孟謹行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孟謹行卻被他目光中的精光刺得心頭一跳。
專案組就地召開了動員會,省紀委監察廳副廳長、專案組長顧展看著在座的專案組成員,深感自己此次踏進了大漩渦,能不能不負領導重望辦好辦實此案,將直接關系到未來的前途。
接到省紀委副書記、廳長楊培義的通知,趕赴申城的路上,顧展接連接到省政法委書記史銘、新任省委組織部長慕新華的電話,他們在電話中向他隱晦地表明了同一個意思,此次申城的案子一定要深挖,務求徹底拔掉撐在毒品團伙頭頂的保護傘,還申城百姓一個朗朗青天。
原本顧展以為需要深夜奔赴申城,只是因為申城的案子正好被羅書記給撞上了,待楊培義語重心長地向他強調要頂住壓力、堅持原則、從嚴辦案后,再接到史、慕二人的電話,他立刻敏銳地意識到,這個案子不是單純的毒品案。
雖然顧展所經歷的大大小小案子無數,但他從未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敏銳地捕捉到有可能讓自己在政治上更進一步的機會。
西南官場一直有個奇特的現象,重要部門直至省委、省政府的領導,申城系是壓倒多少的一派。
盡管申城一直是西南的經濟落后城市,但從來不妨礙申城系的官員在關鍵時候拿出奪目的政績升遷。
無論是慕新華、史銘,還是他的頂頭上司楊培義,都是申城出來的領導,近年來更是出現了申城的支系——長豐系,一批類似高根榮、翁燦輝,以及三江市的一批班子成員,都出自貧困縣長豐,而這一切,都得益于申城人有個得力的老鄉——省長白巖。
所以,坊間這些年常常有傳言,要想當官,走進申城,要想升官,靠近申城系。
而白巖的申城系,一直以來與書記羅民等領導多有不和,臺上臺下各種較勁從來也沒有斷過,包括這一次換屆,所有人都以為羅民會離開西南,沒想到他卻穩穩地留了下來,使白巖硬生生失去這輩子再往前更進一步的夢想。
這幾個月來,白巖已經多次因病入院,所有人都猜測這是心病,以白巖的性格,心病不除,要想重新精神抖擻工作很難。
為領導排憂解難歷來是底下人的義務,無論身處哪一級別的干部,似乎都自覺地有這樣一種意識存在。
顧展分析,楊、慕、史等人先后給自己作行前動員,其目的應該就是要把這個案子拖進高層的權力斗爭。
動員會開至深夜,馮海洋前來慰問專案組的領導,同時與顧展談起了前不久轟動申城的青坪鎢礦烏龍事件,事件的兩個關鍵人物孟謹行始終置身事外,鐘敏秀雖然受了紀律處分,卻因為上面有人打招呼,安然無恙地去了市委黨校,借著搞課題到大鳳山,又跟毒品扯上了關系。
馮海洋認為太過巧合的事情應該深入推敲,他給顧展遞上了一疊舉報信以及江波的交代材料。
顧展決定連夜傳喚已被釋放的鐘敏秀和孟謹行。
……
離開市委的孟謹行,與葛云狀一前一后回到小白樓,一起進了書房。
葛云狀態度嚴肅地質問他,對于陳運來、鐘敏秀的情況,到底知道多少?
孟謹行將羅民到長豐后的情況一一向葛云狀作了匯報,“……如果說,陳運來制毒,從現在的表面證據來看,確實有可能。但是,鐘敏秀過去很少到大鳳山,拿到那瓶毒品也純粹是因為帶陳運來上山才發現的。最關鍵的是,他們二人在明知羅書記在場的情況下,還把毒品拿到許家,試問,哪個犯罪分子會做這樣的事情?”
他直視著葛云狀道:“我可以這么說,以我個人對陳運來的了解,即使現在有表面證據放在眼前,我內心依然不相信他會做這種傷天害理的生意!同樣,我更相信鐘敏秀同志,絕不會走上犯罪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