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總有意,流水總無情。
“對不起,你不是她。”
敏置身花海,背對著伏案。
“爲什麼!”伏案在他背後喊道:“爲什麼她就可以?我就不可以?”
“因爲我愛她。”
說這句話時,他笑得很幸福,和櫻花般幸福。
“我也愛你呀!”伏案從他背後伸出雪藕般的雙臂緊緊抱住他,“爲什麼賢妃就可以?我就不可以?”
“因爲,她像她。”
他也不知道怎麼胡亂說出這句話的,聽得伏案心裡咯噔一下。
伏案並沒有鬆開,而是繼續(xù)抱著,抱得更緊了,“你等我,我在努力,我也會像她的!”
“瑞龍腦的香味是沒用的!”他掙脫開她,暗香盈袖,“我愛的是她的人,不是她用的香!”
“那你就不要我了嗎?”伏案哭著說,朝著他健碩的後背大喊。
“對不起。”他真誠地說了句。
他說完後便跑向花海深處,叢中隱匿。而她呢?在這下不完的櫻花雨裡,編織著美麗的夢,從來一個人,從來很寂寞。
誰知,公子無緣。
敏穿過櫻花林,一路跑向東海池。與之隔海相對的,是一幅畫作。包圍四周的不再是櫻花,而是桃花,鋪天蓋地的也不再是櫻花雨,而是桃花雨。
海上升騰著霧氣,讓岸邊的那位仙子若隱若現(xiàn)。淺綠羅裙隨風顯,鳳血玉佩伴日明。遠山褪去又添上卻月,未施脂粉便素顏明媚。金釵隨雲(yún)梳,芙蓉素腕環(huán)。
她在桃花雨下,一手持鈿合,一手又撿起紛紛揚揚落下的花瓣,輕輕地放入盒子裡。藍天白雲(yún)又配上新紅淺粉,最後與一身嫩色相交相容,登峰造極……
那個仙人,便是嫣兒。
她看著美好的桃花在枝頭燦爛,苦吟了句,“人面不知何處,桃花依舊笑春風。”
她走近鞠場,看著略顯荒蕪的地上,地上雖然雜草叢生,不過還能清楚辨出儇哥的烏騅在那踏下的痕跡,敏在這摔倒的痕跡,他們一起打鬧的痕跡……感覺這片土地與這太極宮是這麼的格格不入而又是那麼的處處圓通。
就是這球場,承載著她的童年,是唯一沒被心機鮮血染指的地方,她愛這不大不小又矛盾萬分的地方。
曾經(jīng)有那麼一天,儇哥對著嫣兒,單膝下跪,託著一個精緻的鈿合,裡面擠滿了桃花,而重重壓著花瓣的,是宮妃們嚮往的鳳印。
“你願意成爲我的皇后嗎?”
“我不願。”
她拒絕了,爲什麼?也許是對人不對事吧!對她而言,儇哥只是身邊人,不是心上人。她會爲了敏送的一朵小花而幸福不已,但她決計不會爲儇哥獻上的鳳印而動容。因爲愛情,所以不願。
當然了,儇哥的驕奢淫逸,儇哥的昏庸無能哪個人會愛?儇哥的妃子或許會愛,但她絕對不愛。她愛的是敏,滿腔熱血,一身抱負,爲中興大唐而努力,這纔是,她愛的男人。
所以,就算拒絕儇哥,與父爲敵,她也要和敏在一起,幫助他,中興大唐。
可是,敏的方式實在磨碎了她,熬傷了她。面對敏的後宮,她曾經(jīng)以爲自己已經(jīng)做好準備。原來並不是,那些女人城府太深,整天就知道鬥鬥鬥,而敏寧願信她們也不願信自己,著實讓她氣憤。沒關係,她可以忍。
可是,從小阿爺就沒教她忍是什麼。
現(xiàn)在的她呀,懷念回不去的曾經(jīng),苦笑道:“儇哥,你把曾經(jīng)的李傑帶哪去了?”
“我在這。”
這時,一陣迷人的聲音響起,穿過她的耳朵,直達心中,軟化全身。
“死獠子!”
她笑了,幸福地笑了。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他們神仙眷侶,甜蜜纏綿地回到了啓華殿,看得旁人好生羨慕。
你說他們爭吵了沒?有。
你說他們解釋了沒?沒有。
你說他們和好了沒?有。
你說他們和好如初了沒?未必。
“嘖嘖嘖,昨天還跟有深仇大恨似的,現(xiàn)在又這般交織在一起。貴妃真的好手段。”“他們兩個驟晴驟雨的,真的看的人驚心動魄。”“一夜和好絕對還會分離!但我好想這樣!”“你就可勁酸吧,就算你心裡願意這樣,至尊還不願搭理你呢!”“至尊不搭理我,也決計不搭理你!”
他們走進了內(nèi)殿,十指緊扣,難分難捨。
“娘子回來了。”潑墨拿著收來的衣服,看著他們兩個小別勝新歡,笑著說:“喲,兩個人又好上了?怪不得早早遣回了我。”
“你這淘氣的!”嫣兒笑著對她說:“伏案呢?”
“我原以爲姐姐回來了,沒想到我最先回來。”潑墨笑著收拾。
“你快去櫻花林裡找找,不會還呆在那看花吧?”
嫣兒笑著對潑墨說。潑墨巋然不動,敏卻有些抽搐。
“可是累了?”嫣兒笑著對敏說:“那就鬆開吧。”
“不累。”敏笑著。
兩人都給對方嘴裡塞上一顆蘇州新進貢的蜜餞。
“你們兩好好呆著,我去找姐姐去了。”潑墨笑著走了出去。
他們兩個,看著看著,便打發(fā)了一個黃昏。
遠處就日殿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們的甜蜜。
“賤人!賤人!”韋昭儀摔罐打瓢,對天大罵。
“娘子。娘子呀!”本真匆匆攔下了她,“娘子切勿生氣呀!”
“孩子被人害死了怎能不生氣?丈夫又不幫我怎能不生氣?丈夫又和別人恩愛去了怎能不生氣?”
韋昭儀哭著,重重摔下了手上的花盆,泥塊碎成粉末,盆中的紅罌粟沉沉睡下。
“到底是誰?”
韋昭儀心中反覆著這個疑惑:真的是貴妃嗎?那爲何至尊與貴妃和好如初,恩愛更勝從前?若真是貴妃所爲,他們又是現(xiàn)在這般。不是貴妃狐媚,那就是至尊涼薄了。可至尊是如此薄情寡義之人嗎?他難道不疼惜自己的孩子嗎?或許至尊更愛貴妃的孩子,我的孩子根本不算什麼……都是貴妃的孩子!剋死了我的孩子!
“地氣溼冷,妹妹坐在地上作甚?快起來。”
如夢不慌不忙地走進殿內(nèi),不急不躁地說了句,不緊不慢地扶起了韋昭儀。韋昭儀看著如夢的那張或是慈悲或是僞善的面孔,心中另起疑竇:是她嗎?我喝完白芍藥湯後又吃下了顆蜜餞,那可是她給的呀!不不不,若真是蜜餞有毒,我吃了那麼久,我的胎早早就流了。她可是我的靠山呀!
“姐姐。”韋昭儀抱著如夢大聲哭著。
“好了好了。我的好妹妹呀!”如夢看著韋昭儀一副可憐模樣,笑著。
“可憐我的孩子呀!”韋昭儀哭著,哭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至尊念及韋昭儀失子悲痛,特晉昭儀爲德妃。如今我的韋妹妹已是德妃娘子了。”如夢笑著說。
“多謝至尊記掛。”韋德妃先是啜泣了會,後又喜笑顏開。
昔日位至德妃的杜才人在薰風殿前就聽著宮牆邊上就日殿裡先是瓷器玉器叮噹作響,又又是金石鐘磬擲地有聲。
杜才人哭笑道:“世事沉浮,瞬息萬變。”
“娘子可要去看看韋德妃?”墜蘭問。
“難道失了孩子的就都是德妃嗎?”
杜才人仰天哭訴,也許是爲了不讓眼淚流下來吧,可最終還是流了下來,“不去,我在禁足,怎能去?”
“韋昭儀做了德妃,怕是要比以後更囂張了。”墜蘭苦惱著。
“說誰囂張呢?”韋德妃大搖大擺笑著走了進來,展開雙臂看了看自己身上華美的花釵翟衣,後又繞了杜才人一圈仔細打量了番,“怎麼?姐姐取代了妹妹,妹妹可是不高興了?”
“聽說昨夜姐姐你小產(chǎn)後,淑妃姐姐留下了至尊,姐姐取代了妹妹,姐姐可是不高興了?”杜才人笑著說。
“你這個田舍婦可別挑撥我與淑妃姐姐的姐妹情。”韋德妃笑著說:“這副落魄模樣真叫人噁心。”“姐姐用孩子的死,換來了一個不中用的名號,而貴妃姐姐用孩子的生,換來了一天的纏綿。姐姐取代了妹妹,姐姐可是不高興了?……若換做是我,我當然要做貴妃姐姐這樣的人!”杜才人嫣然一笑。
“你也得有本事。”韋德妃看著她,用玉手輕撫了杜才人的小腹,“誒,有了孩子還在禁足。生下來的東西也是個不討喜的。”
“你!”
韋德妃看了眼杜才人,搔了搔頭,揚長揮舞而去。出了薰風殿,又趕入安仁殿。
“姐姐好。”韋昭儀抹了蜜的嘴又開始奉承起來,“這小彩鳥長得真心俊俏呀!恭賀姐姐得此麟兒。”
“是嗎?”尋冬雖然看不慣韋德妃這副面孔,又笑著說:“也恭賀妹妹晉封德妃呀。”
“喲,妹妹可是稀客了呀!”蘇美人笑著走了進來,“如今當了德妃,姐姐是否要行個大禮問安呀?”
“可萬萬使不得!姐姐可別折煞妹妹了。”韋德妃笑著。
蘇美人抱起小彩鳥,笑著說:“也是你的不是,白綾纏身害得孩子如此瘦小。”
“還是早產(chǎn)。誒。”
尋冬笑著說。她們姐妹倆說了許久的話,而韋德妃卻只能僵硬地杵在那,尷尬地附和幾句。
“已經(jīng)聆聽了姐姐的教誨,妹妹就先告退了。”韋德妃叉著手深深道了個萬福。
“如此你便回去好好做你的德妃吧!”蘇美人笑著說。
韋德妃這一回去,連路來好一頓咒罵:“那個蘇美人真叫人噁心!倚香倚香,真的只能傍人香氣過日子了!狐假虎威個什麼!又不是向她請安!只是個沒恩寵的棄妃而已!瞧那賤樣!小彩鳥瘦了些但也是至尊的孩子,我和至尊的孩子……”
櫻林深處有人家。
這櫻花林也似個迷宮,潑墨愣是轉(zhuǎn)了好幾圈也尋不到伏案。想著也就算了,櫻花雖美,但這大晚上的總是怪瘮人的,便匆匆回去了。
夜風妖豔,化魅吹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