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關(guān)于做工
她是想要嫁人不錯,但也永遠(yuǎn)學(xué)不會這個時代女人委曲求全的心理。
同時,花襲人說這話的時候,就算已經(jīng)有了預(yù)料,但心里還是有些不是滋味的——
韓母的這番話,什么“如同麗娘一樣”、“名聲”這樣的話,其中流露出來的意思,便是已經(jīng)不再將她花襲人視為“兒媳”的人選了……雖然韓母還不曾明言。
再回頭想一想,韓母不也從未向她花襲人明確地表示過將她許給韓清元么?只是在生活中有所暗示,也只是對韓清元和韓麗娘提起過,卻從來沒有親口對花襲人說。
那么,此時韓母不再那么想,她其實也不應(yīng)該失落的吧……若不然,可就是她自作多情、甚至貪心了。
但是,心中難免有些悵然。
韓母聽了花襲人的話,愣了一下,失笑道:“別說傻話了,女兒家的,怎么能總不嫁人。”
花襲人嘟起嘴,嘀咕道:“這也不讓,那也不讓的,悶都悶死了,不如不嫁人。娘,我就是想去做事情,閑不下來。麗娘喜愛針線,我就喜歡看到有人喜歡我種的花,將它們買回家去。”
說著說著,花襲人的神情中就有了許多堅持和執(zhí)拗。
韓母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襲人,你從小就是有主意的……既然你堅持想去,娘也不攔著你了。只是,那家鋪子同你說的是一個什么章程?”
花襲人從來都是主意大膽子大的。
而花襲人到底不是韓麗娘是她的親生女兒,由著她怎么管教束縛都行。隔了一層,到底是不一樣的。她不想花襲人因她的管束而心生怨憤了。
花襲人得了韓母同意,遂收拾好了心情,笑著答道:“那個東家姓宋,人很好的,并不讓我簽下嚴(yán)格的契約。只是說,我在那鋪子中一月,便交結(jié)一個月的工錢。將來若是什么時候愿意離開,他也決不阻攔的。”
“平日里呢,要視那花兒的情況,少則兩日一回。多則五日一次,在鋪子里去待個半日一日的,并不需要我天天去。另外,鋪子里有專門的掌柜和伙計,也不用我招待顧客的。”
“至于工錢,一個月給我一兩銀子,另外每賣出一盆花兒,我也有少許的提成……”花襲人一樣一樣地同韓母交待道。
“這條件,很是優(yōu)厚。”韓母點頭,看不出心中在想著什么。
花襲人就微一仰頭。略帶驕傲地笑道:“若不然,我也不會心動呀。娘,您和麗娘針線好,我擺弄花草的手藝也是頂頂好的。”
“這娘當(dāng)然知道。”韓母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想了想,韓母又道:“娘沒有出門。對你說的,難分真假。這事兒娘想著也不著急,不如待兩日后清元回來,讓他陪你去見一見那東家好了。”
“只是東家并不一定會在。”花襲人點頭道:“同人家掌柜的說也是一樣的吧,娘。”
富貴人家名下的產(chǎn)業(yè),做東家的的確平日難露一面。
韓母沉吟一聲,問道:“那你可知東家姓氏名誰?”
花襲人猶豫一下。認(rèn)真地道:“那人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大老爺?shù)淖雠桑瑳]說名字,只說是姓宋。娘,我那天其實后來還碰到軒公子身邊的同喜了,他雖然沒有告訴我那位宋老爺?shù)降资呛紊矸荩珜δ俏凰卫蠣斠彩呛芄е?jǐn)……所以。我覺得,那位宋老爺至少不應(yīng)該是騙子。”
誰家騙子費盡心機(jī)地去騙花襲人這么個小娘子。
這番話,本來是她預(yù)備在韓母堅決不同意她出門做工的時候,用于說服韓母的。只沒想到,她并未真的用上。
韓母一聽“軒公子”的名字。立即就信了花襲人的話。
她松了一口氣,道:“如此,娘就能放心了。你這丫頭倒是有福氣的,總能遇見貴人。”
花襲人將臉在韓母腿上蹭了蹭,瞇著眼笑道:“我若是沒有福氣,當(dāng)年在雪地里就凍死了呢。”
是韓清元救了她回家。所以,韓清元亦是她的貴人。
韓母聞言,笑容越加祥和溫柔。
二人又說了些話,花襲人才離開了堂屋。
韓麗娘從里屋掀了門簾出來,撅著嘴往韓母對面一坐,氣呼呼地瞪眼不出聲。
韓母淡淡地問道:“你這又是怎么了?”
韓麗娘伸手將花襲人理過的絲線揉成一團(tuán),賭氣地道:“娘,你怎么就準(zhǔn)她出門了!你既然不想用她的銀子,干嘛要她出去!煩死了!”
韓母淡淡地看著韓麗娘,那目光在指責(zé)韓麗娘的莫名其妙似的。
韓麗娘一把將那揉亂的線團(tuán)丟在了線筐里。
“你這是覺得,我們家現(xiàn)在很有錢?能糟蹋起這樣貴的絲線?”韓母將那線團(tuán)拿過來,一點一點地想要將其理順了,口中淡淡地道:“或者說,你也想向花襲人一樣出去做工?放心,以你的針線上的功夫,到那繡莊中,一個月絕對能有一兩銀子的工錢。”
韓麗娘呼吸一窒。
韓母繼續(xù)說道:“那樣的話,從今往后,你就只能是一個繡娘……而不是國子監(jiān)學(xué)子的親妹妹……怎么,你還想去么?你去的話,我也不攔著你。”
韓麗娘的臉慢慢漲紅了。
就是她知事不多,也知道一個繡娘和一個學(xué)子之妹之間的差別。一個仿佛一聽就是低賤的,而后一個則一聽就是清貴的。
所謂“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韓母一邊理著絲線,一邊輕輕地道:“耐不住性子,怎么能指望將來。麗娘,你總該知道,這當(dāng)娘的,絕沒有疼愛別人家的孩子,而害自己孩子的道理。你是我親生的,總是同花襲人慪氣,豈不是顯得下乘了?”
這個道理,韓母一直想要韓麗娘明白。
這一次韓麗娘生了許久的悶氣,她故意拖著不安撫她,就是想要讓她一下子記住了。
韓麗娘紅了眼眶,終于低下了頭,道:“娘,我知道錯了。”
她認(rèn)錯一般地跟著韓母理了一會兒絲線,突然低聲問道:“那,娘,如今哥哥他將來是有大前程的人,您總不會還想要他娶花襲人吧?”
她怎么沒有想到這個。
若是韓母還有意讓花襲人做媳婦,怎么能不管束她,任由她拋頭露面,在外做工。想一想,若將來被人認(rèn)出來,哥哥只怕臉都要丟盡了。韓麗娘心道。
韓母手上頓了頓,才對韓麗娘道:“你別同你哥哥說這個。”
韓麗娘聞言心中了然,笑著點了點頭。
晚上的時候,花襲人便發(fā)現(xiàn)同她鬧了許久別扭的韓麗娘突然又待她好了起來,見了她總是笑瞇瞇的。
飯桌上,韓麗娘還難得地給她夾了愛吃的菜,讓花襲人差點兒受寵若驚——多日的別扭,這樣莫名其妙地就好了,讓花襲人不禁摸了摸鼻子。
好了就好。
花襲人又想。
過兩日韓清元回來,韓母將他叫過去說了一番話,而后他就找到了待在院子里的花襲人。
花襲人正瞇著眼睛,坐在椅子上看西邊天上的不再晃眼的夕陽。
韓清元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邊,陪著她看了一會兒,直到太陽被那寬闊的屋脊擋住,才輕聲問道:“花妹妹,你是不是覺得很悶?”
花襲人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她一直在修煉,恢復(fù)實力,其實也不是特別地悶。不過,她總是需要行動自由的。
“麗娘她們都能做針線打發(fā)時間……”韓清元沒有將話說完就閉上了嘴。誰都能聽明白,他是想問花襲人,為何別人都能,而花襲人不能。
花襲人一攤手,道:“我不會啊。人人都有擅長的,我這雙手天生就拿不了針線,能有什么辦法。”
可韓母說,針線這種事情,就像寫字一樣,是能夠練就的。而花襲人卻從未練過……這樣的話,在韓清元心中滾了一遍,沒能說出口。
他從來都勸不住她。
韓清元沮喪地想。他坐在花襲人身邊,直到天光昏暗下來,才最后不死心地開口道:“花妹妹,我不想你出去接那樣的工。我如今有靖王府照拂……”
不管那位東家的身份有多貴重,總貴重不過靖王。他既然算是靖王府的人了,就并不需要再去攀附其他的貴人。
花襲人心中嘆息一聲:這孩子,怕是認(rèn)為自己到那鋪子中去,是存了給他找另外一條路的心思?這想法……
太美好了,她都不忍心戳破。
花襲人只好笑道:“清元哥,你別擔(dān)心我,真的。我只是在后院里面照顧花草,有顧客上門后肯定不出現(xiàn)的,不會出事兒的。真的。”
反正就是要去。
韓清元沮喪地低下了頭。
他心中存著不高興,第二日一整日將自己關(guān)在了書房中,并沒有提花襲人去暗香來見見東家或是掌柜的之事。仿佛他不陪著花襲人去,花襲人就能改了想法,不再出去做那份工一樣。
他坐在書案前,頭腦之中充滿了亂七八糟的想法,直將他弄的昏昏沉沉的,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韓母說,他如今是有身份的人了,他將來的妻子,決不能是那街頭店鋪之中的伙計知客……她不要求其是什么大出身的,至少不應(yīng)該跌了他的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