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拔毛
西安淪陷,確實不是戰(zhàn)之過,而是人之過。而過失的禍根,也就出在張大少爺這個新任五省總督的職位上。也正如反骨師爺宋獻策所說的一樣,身爲東閣大學士、現(xiàn)任帝師、前任兵部尚書、前任遼東督師和現(xiàn)任陝甘總督的孫承宗,又怎麼可能會容忍一個年齡和他孫子差不多大的張大少爺擔任他的上司?對他指手畫腳?換成你,你咽得下這口氣?
平心而論,孫承宗和洪承疇在陝西幹得其實並不差,楊鶴和胡廷宴留下的爛攤子,也被他們整理得七七八八,亂賊主力一度雲(yún)集山西,對宣大軍隊的山西防線形成沉重壓力,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亂賊主力被孫承宗和洪承疇給打怕了,被生生趕到了山西這邊。但很可惜的是,孫承宗和洪承疇卻是早早就註定了無法徹底陝西賊亂!而造成這個原因的關鍵,就是糧食和軍餉!張大少爺之所以能在平亂戰(zhàn)場、抗擊韃靼和建奴的戰(zhàn)場上連戰(zhàn)連捷,其中一個關鍵原因就是張大少爺?shù)能婈犚恢笔亲慵Z足餉,另外還有魏忠賢傾盡全國之力爲張大少爺提供的各種各樣火力強大又造價高昂的新式武器,而這些,孫承宗和洪承疇卻一樣都沒有。
屠奴軍的軍餉是每人每年十二兩,在全國位居前列,軍隊的伙食更是可以和普通地主人家媲美,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待遇絕對是大明軍隊的第一號!而陝西軍隊的軍餉普遍都是每年四到六兩不等,糧草也是以糙米黑麪爲主,一年到頭難得看到幾次油花,就這,陝西軍隊還是三天兩頭斷餉欠餉,糧草也是時斷時續(xù),偏遠州府的士兵以樹皮草根充飢的事也屢見不鮮,孫承宗和洪承疇能在這麼艱苦的情況下穩(wěn)定軍隊,有力控制大部分陝西州府,其間的辛苦與艱難絕非筆墨所能形容。可孫承宗和洪承疇付出了這麼多努力,犧牲了這麼多心血,到頭來換得的卻是朝野輿論對他們平叛不力的潮水一般的指責和漫罵,還有張大少爺這個乳臭未乾的頂頭上司,不要說孫承宗了,就是洪承疇和絕大部分的陝西將士的心理也不會平衡。
心理極度不平衡之下,禍根也種下了,爲了挽回顏面和證明自己的價值,一向以穩(wěn)重見長的孫承宗賭氣親自率軍出擊,準備在張大少爺上任前打一個大勝仗,給張大少爺一個下馬威,結(jié)果被同樣瞭解孫承宗性格的范文程抓住空子,制訂了一個誘敵深入的伏擊計劃。六盤山一戰(zhàn),孫承宗親自率領的兩萬缺糧少餉的明軍被超過自軍十倍的亂賊包圍,付出慘重代價才衝出重圍,善守不善攻的孫承宗也身負箭傷。緊接著,擅長野戰(zhàn)卻輕視後衛(wèi)的洪承疇再次犯錯,不顧陝西軍隊主力已經(jīng)分兵太過的危險,沒有召回仍在亂賊老巢延安剿匪的軍隊便冒險出擊,去救援本可不用救援的孫承宗,可惜洪承疇重前權而輕後守的弱點再次被亂賊抓住,也再次孤軍深入遠離西安,結(jié)果僅剩不到五千守軍的西安城門被亂賊內(nèi)應打開,李自成親自率領的亂賊主力殺入城中,西安兵備僉事朱一馮和知府鄒嘉生雙雙殉國,對陝西軍隊來說無比寶貴的糧草和武器輜重也盡數(shù)亂賊之手。
剿賊不成反倒丟了大本營,收到西安淪陷的消息後,本就有傷在身的孫承宗氣得吐出鮮血,當場暈厥在地,被左右救起後,孫承宗第一句話就是含淚大吼,“全軍回師西安,西安是在老夫手裡丟的,老夫要親手拿回來,給朝廷一個交代!”悲憤莫名的陝西將士轟然答應,在孫承宗與洪承疇的率領下掉頭殺回西安城下,向西安亂賊發(fā)起猛攻。無奈得到范文程出謀劃策的李自成太過狡猾,在兵力超過明軍的情況下仍然堅守不出,以堅城消耗明軍力量,孫承宗和洪承疇血戰(zhàn)多日攻城不克,所剩不多的糧草逐漸告罄,各路亂賊卻紛紛入城增援,逐漸對孫承宗和洪承疇的軍隊形成了絕對的兵力優(yōu)勢。也就在這時候,張大少爺?shù)臅乓菜偷搅宋靼渤窍拢坏搅藢O承宗手中…………
“狗日的張好古,把老子們陝西軍隊當什麼了?”看完史可法代筆這封充滿鄙視和不屑味道又被張大少爺派八百里加急快馬日夜兼程送來的書信,饒是孫承宗飽讀聖賢之書,涵養(yǎng)極好,也不禁氣得破口大罵,拍著桌子吼道:“不要重蹈西安覆轍?意思是說,我的陝西軍隊不去潼關,楊作楫的河南軍隊就守得住潼關,我的陝西軍隊去了潼關扯後腿,楊作楫就肯定守不住潼關了?”
“他孃的,這條小閹狗,實在太欺人太甚了!”站列兩旁的陝西衆(zhòng)將也紛紛赤紅了眼睛大罵,氣得幾乎想把藐視自己們?nèi)绮萁娴膹埓笊贍斏袒顒儭j勎鞫柸宋锖槌挟牻舆^書信看了一遍後,也是氣得臉色鐵青,哼道:“無雙國士?堪當大任?張好古這個好朋友楊作楫是不是無雙國士和堪當大任,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一點就是,河南那些地方守備隊的老弱病殘,在戰(zhàn)場上給我們陝西男兒提鞋子都不配!張好古把堅守潼關的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就等著看潼關是怎麼丟的吧!”
“沒錯,河南那邊的情況我最清楚了。”洪承疇的得力副手陝西副總兵杜文煥也冷笑道:“連總兵都沒有一個,絕大部分的士兵一輩子都沒打過仗,所有的軍隊也都沒有一輩子上過戰(zhàn)場!我敢打賭,亂賊如果真的打到潼關城下,至少一半的守軍就會不戰(zhàn)而逃,等見到血,又有一半的士兵得嚇暈過去,撒腿就跑!守住潼關,做夢去吧!”
“閣老,中丞,各位將軍,其實你們也用不著生氣。”這時,極得孫承宗和洪承疇賞識已經(jīng)擔任參將的左良玉忽然語出驚人,笑著說道:“既然五省總督張部堂不讓咱們?nèi)ピ鲈P,那咱們就別去,等他來陝西上任的時候,看到潼關已經(jīng)失守的情景,臉上的表情會有多麼精彩?”
“沒錯,就是這樣,到時候看他會是反應。”陝西衆(zhòng)將歡呼起來。而孫承宗盤算許久後,忽然說道:“不,我們不能不管潼關,必須派一支軍隊駐紮到華陰去,隨時準備增援潼關。”
“爲什麼?”陝西衆(zhòng)將一起驚問。孫承宗不答,孫承宗的幕僚鹿善繼則笑道:“各位,難道你們不明白閣老的意思嗎?張好古認爲我們守不住潼關,可我們偏偏守住了,還是在河南軍隊全線崩潰的時候幫助楊作楫守住了潼關——張好古看到這樣的情況,臉上的表情豈不是更精彩?”
“對,就是這個道理。”陝西衆(zhòng)將恍然大悟,紛紛鼓掌叫好。孫承宗則又說道:“這倒不是老夫故意和張好古鬥氣,關鍵是,潼關對我們同樣重要,如果潼關失守,朝廷給我們送來的糧草輜重就無法從江南直接送到陝西,只能走四川或者宣大繞路,這對我們陝西軍隊也極爲不利,所以我們必須幫助河南軍隊守住潼關,保住我們的糧路咽喉。”說罷,孫承宗手一指延綏總兵張應昌,命令道:“張將軍,你率本部三千軍隊即刻出發(fā),趕赴華陰駐紮,亂賊一旦東進攻打潼關,你立即入駐潼關,協(xié)助河南巡撫楊作楫拒敵。記住,潼關存亡事關重大,務必要守住!”
“末將遵命!”張應昌抱拳答應,匆匆領命而去。孫承宗則又在心裡狠狠補充一句,“張好古,老夫倒要讓你看看,老夫親手調(diào)教出來的軍隊,是怎麼扯潼關軍隊後腿的!”
孫承宗抗命出兵增援潼關,此舉固然是有和藐視自己的張大少爺賭氣的成分,但援軍派出去後的第三天早上,孫承宗就開始爲自己的這個賭氣決定感到慶幸了——第三天清晨,明軍斥候探報,在鳳翔府補充了糧草武器的亂賊羅汝才和張獻忠等部忽然繞道乾陽,經(jīng)涇陽直取潼關,同時斥候探報,自府谷南下的亂賊馬守應等部也直接從富平東進,同樣的兵鋒直指中原咽喉潼關城。這麼一來,孫承宗如果沒有早早分兵增援潼關,就只能面臨全力繼續(xù)攻打西安或者放棄西安增援潼關的艱難選擇,稍有不慎就可能導致陝西局勢崩潰,那比得上現(xiàn)在的提早分兵,有備無患,進可攻退可守。
“呼——!”孫承宗長舒一口氣,擦著冷汗說道:“想不到亂賊沒流竄進陝西腹地,倒盯上了潼關。幸虧老夫提前有了準備,否則現(xiàn)在纔去增援潼關,能不能及時趕到都是一個問題,西安城裡的亂賊再出兵追擊,我們的主力可就要被前後夾擊了。”說到這裡,孫承宗心裡忽然‘嘎當’一下,開始醒過味來,喃喃道:“不對啊,楊作楫擔任河南巡撫七年,期間只是在天啓四年回過一次京城,張好古小子天啓五年才步入的仕途,又從來沒有來過河南,和楊作楫也從來沒見過面,怎麼可能和楊作楫是生死知交…………?”
“糟糕!”想到這裡,孫承宗一拍花白頭髮,懊惱道:“氣殺老夫也,又上這小子的當了,這小子早就算準老夫的心思和反應了!”
孫承宗在西安城外懊惱又被張大少爺狠擺一道的時候,天啓九年二月初七,張大少爺?shù)能婈犚呀?jīng)在孟津渡過了黃河,全踏入河南府境內(nèi),因爲陝西軍情告急,河南巡撫楊作楫和巡按鮑奇謨早早就趕到了潼關親自督陣,指揮軍隊嚴防死守,所以前來碼頭迎接張大少爺只有河南道御史樑之棟與洛陽知府陳奇瑜。賓主見面,張大少爺?shù)谝痪湓捑蛦柕溃骸颁P的軍情如何了?亂賊有沒有進犯潼關?”
“回部堂,剛收到的塘報,兩天前,陝西亂賊六萬餘人,已經(jīng)抵達了華陰,不出意外的話,潼關那邊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戰(zhàn)了。”樑之棟恭敬答道。張大少爺一驚,趕緊又問道:“那陝西孫閣老那邊,有沒有給潼關派遣援軍?”
“派了。”樑之棟的回答讓張大少爺長舒了一口氣,“孫閣老派來的延綏總兵張應昌將軍五天前就已經(jīng)抵達了華陰,而且也接受了楊中丞的邀請,率領本部三千軍隊移駐潼關幫助守城。”
“謝天謝地。”張大少爺擦了把冷汗,拍著胸口說道:“張應昌我知道,從天啓六年開始就活躍在平亂戰(zhàn)場上,從一個參將升到總兵,也立了不少功勞,有他在潼關助戰(zhàn),我多少可以放心點了。”說罷,張大少爺又趕緊問道:“對了,樑大人,陳大人,河南守衛(wèi)潼關的軍隊情況如何?把你們知道的全告訴我。”
“多謝部堂關心河南情況。”樑之棟拱手道謝,介紹道:“部堂,我們河南因爲久無戰(zhàn)事,自大明開國以來就沒設立過總兵,除去地方守備軍隊外,僅有兩員副將陳永盛和芮琦統(tǒng)屬軍隊分駐洛陽、開封,協(xié)助鎮(zhèn)守地方,但兩位將軍手裡的兵力都只有四五千人,這次楊中丞緊急抽調(diào)軍隊增援潼關,總共只抽調(diào)到了大約五千軍隊,加上潼關原有的千餘軍隊,所以能夠參戰(zhàn)的河南軍隊,僅有六千餘人。”
“就這麼點?太平了這麼多年,武備鬆弛得也太厲害了。”張大少爺又皺起眉頭。樑之棟苦笑說道:“部堂所言極是,河南的武備,確實太鬆弛了一些。但還有個壞消息,部堂大概還不知道,因爲久無戰(zhàn)事,河南軍隊的欠餉缺糧情況十分嚴重,士兵們最長的已經(jīng)有九個月沒有領到軍餉了,虧得楊中丞甚得人望,保證戰(zhàn)後一定如額發(fā)放,所以纔沒有鬧起來,也老老實實的隨著楊中丞到了潼關打仗。但糧草問題,楊中丞就沒辦法了——潼關的糧草,最多隻能用半個月,楊中丞無數(shù)次派人催促,但戶部和兵部的糧草何時才能送到前線,現(xiàn)在還說不準。”
“這完全是個爛攤子啊,楊作楫他是怎麼堅持下來的?”張大少爺?shù)刮艘豢跊鰵狻E赃叺穆尻栔惼骅t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說道:“張部堂,你這次過境洛陽,如果想要在洛陽就地取糧的話,那卑職該死,只能對你說對不起了。河南大旱八年,蝗災八年,官府糧庫裡早就是空空如也,卑職就連一顆糧食都拿不出來了。”
“別怕,我的糧草還算充足,勉強夠用到潼關。”張大少爺?shù)脑捪茸岅惼骅ぬ岬缴ぷ友鄣男姆呕囟亲友e,接下來的話卻又把陳奇瑜嚇得撲通跪下——張大少爺微笑說道:“這次西安淪陷,西安城裡的糧草肯定損失慘重,在朝廷的軍糧沒有送抵前線之前,陝西軍隊的糧草補給,還望陳大人的洛陽府多多幫忙。”
“張部堂,你殺了卑職吧!”陳奇瑜拼命磕頭,抱著張大少爺?shù)耐群窟罂蓿氨奥氄娴哪貌怀龅募Z食來了,真的拿不出來了啊!說了不怕部堂你笑,這還沒到春荒,卑職衙門裡的差役們,就已經(jīng)有很多人家揭不開鍋了,還在等著朝廷賑糧到了,才能喝上一碗粥啊。”
“陳大人,請起。”張大少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攙起陳奇瑜說道:“陳大人,你放心,我只是讓你的洛陽府幫忙,暫時支援一下陝西戰(zhàn)場,又沒說要逼著你拿糧食。河南的災情這麼嚴重,我當然知道你拿不出糧食來,可我也知道,在你的洛陽城裡,有一個人拿得出糧食和軍餉支援前線。”
“張部堂,你說的人,莫非是福王爺?”陳奇瑜抹著眼淚試探問道。張大少爺微微一笑,答道:“除了他,還能有誰?每年兩萬多兩的俸祿拿著,上千引的鹽引賺著,全天下的王爺中就數(shù)他最有錢,這次他不出錢出糧誰出?”
“張部堂,你就別這夢了。”樑之棟和陳奇瑜異口同聲的說道:“部堂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天啓七年朝廷下旨讓諸王捐款捐糧,全國二十幾位全都捐了一點,就我們這位福王一毛不拔!這次楊中丞督陣潼關。臨行前也求過他,還說只是借點銀子和糧食,等朝廷發(fā)下來就還給他,他都一文銅錢沒借,一顆糧食沒給!”說罷,樑之棟又補充一句,“更可氣的是,卑職陪著楊中丞去他的王府拜訪借糧,他竟然吝嗇到連一杯茶都捨不得上,給我們喝的就是白水——還是沒捨得用柴燒開過的涼井水!”
“還有這事?福王爺竟然吝嗇到這地步?”張大少爺有些不信。樑之棟和陳奇瑜一起鄭重點頭,表示此事千真萬確。張大少爺則又是一笑,說道:“想不到福王爺竟然比本官想象的還要節(jié)約,不過沒關係,節(jié)約一點纔是好事——證明他的銀庫和糧庫肯定都快要撐破了,咱們也可以多討一點了。”
“部堂,恕卑職說一句不中聽的話。”樑之棟苦笑道:“卑職敢拿腦袋打賭,就算你是五省總督兼兵部尚書,福王爺也不會賣你的面子,借給你一顆糧食和一兩銀子的。我們這位福王爺,實在是太可氣了。”
“你們過來。”張大少爺招手把樑之棟和陳奇瑜叫到面前,在他們耳邊低聲說道:“只要你們配合我演一齣戲,那我就保證可以從福王爺那裡弄出糧食和銀子來,還有你們河南軍隊的糧食和銀子,我也可以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