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得正好,替我貼膏藥。”白末冬剛轉過身,嚇得孟初春捂住眼睛,一步都不敢往前走,無奈之下,他只好披上月白中衣,轉過身來沉聲道,“我是你阿舅,有必要嚇成這樣嗎?”
孟初春臉頰緋紅:“你穿好衣裳,我就給你貼。”
“噗呲”一下,白末冬被她逗樂了。
這還是頭一次聽到他的笑聲,孟初春緩緩放下手,平日里的他好似寒冬里一只孤寂的丹頂鶴,沒想到他笑起來卻如此溫暖。
“外甥女、外甥女。”白末冬在她面前揮了揮大掌,“傻了?”
“你才傻?!泵铣醮簥Z過膏藥,在油燈上微微烤了一會兒,隨后催道,“快脫?!?
白末冬無奈:“一會兒讓穿,一會兒讓脫,你脾氣真差。”話雖如此說,手卻乖乖地脫下中衣。
孟初春猛然往紅痕上一貼,還故意用力拍了拍,豈知那人卻一絲動靜都沒,她好奇道:“你不疼嗎?”
“不?!卑啄┒┖弥幸?,徑直上了床榻,蓋好被子,扭過頭道,“出去時記得帶上門?!?
孟初春靜靜站了一會兒,才輕輕出了門,兩扇木門合上發生輕微的聲響,床榻上的人睜開眼,嘴角微微上揚:“有你在,豈會疼?!?
次日,公雞扯著嗓子吼了幾聲,吵得門內的人再也睡不下去,孟初春穿好衣裳,剛出屋門就發現姥姥和白末冬已經準備就緒:“你們竟不等我?”
陸煙花嫌棄道:“你什么都不會,等你做什么?”
“花姐,你錯了?!卑啄┒?,孟初春有些感動,想不到他會替自己說話,此時,他繼續說道,“她會吃。”
院子里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陸煙花和白末冬有說有笑離開,留下一臉呆滯的孟初春。
用過飯之后,孟初春一人待在院子不知能做什么,院門口忽然出現一道身影,她細細看去竟是徐春華,忙應了上去:“你怎么來了?”
徐春華眸光躲躲閃閃,怯懦道:“你說可以過來的?!?
“對。”孟初春將她扶到里屋,倒了一杯熱茶,這才注意到她臉頰上有傷,“是你婆婆打的嗎?”
“婆婆很好?!毙齑喝A搖搖頭,“我有件事情想要請你幫忙?”
孟初春蹙眉:“你說?”
徐春華淺淺一笑:“倘若我死了,記得在我墳前放一碗竹筍臘肉?!?
依然是不清不楚的話語,孟初春好奇地問道:“為何是我?”
“你是好人?!毙齑喝A擱下茶杯,“我就當你同意了?!?
沒等孟初春反應過來,她人已經回了自家院子。
晌午時,孟初春打算尋陸煙花二人時,正經過隔壁院子,發現一個年輕婦人竟用竹條抽打著徐春華,徐春華竟一聲不吭,她正要沖上去,卻見徐春華下半身出現了一攤血跡,她整個人暈了過去。
孟初春一下抱著徐春華,沖那年輕婦人吼道:“你快點去找大夫?!?
年輕婦人不滿道:“你是誰,竟敢管咱方家的事?!?
孟初春將徐春華放平,這年輕婦人應當就是方家二媳婦陸翠花,她冷聲道:“你大嫂要死了,你就是殺人兇手,最后官府一定會讓你償命。,”
“那又怎樣,這個賤人勾引我男人,還懷了孩子,這事兒又怎么算?”陸翠花豁出去了,她今日偶然間撞見青田和徐春華在一起說話,這才知道真相,“我是傻,但也不能讓他們這樣欺負?!?
孟初春楞在原地,到底誰對誰錯,自己該怎么辦?
恰好,陸煙花和白末冬回來,見到院子這一幕,陸煙花忙道:“兒子,村口有個劉婆婆專門給人接生孩子,你快些去請。”
白末冬丟了木犁,往村口方向走去。
無論對錯,人命要緊,孟初春見徐春華痛得四處打滾,她忙吼道:“快點來人。”
方家二老躊躇間,陸翠花瞪了一眼,他們忙回了屋,西屋紙窗破洞出露出一只眼睛,當陸翠花轉身時,那只眼睛也消失不見。
“別喊,將人抬到咱家去?!标憻熢捥е齑喝A腦袋,孟初春抬腿,兩人折騰好久才將她抬到家里一間空著的屋子里。
“丫頭,你陪著春華說話,千萬不要讓她睡著。她快要生了,我這去燒熱水。”說完話,陸煙花已經去了廚房。
孟初春拿著布子替她擦汗珠,柔聲安慰:“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徐春華強忍著痛苦,虛弱道:“我勾引小叔子,果真是個賤女人?!?
思忖片刻,孟初春道:“我不相信你是那樣的女人?!?
滾燙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徐春華長嘆一口氣:“要是我生完孩子還活著,請你聽我說一個故事?!?
孟初春:“一定。”
此時,白末冬已經領著劉婆婆回來,陸煙花端來熱水,隨后讓孟初春和白末冬出去,“哐當”一聲,木門立刻被合上。
孟初春問道:“阿舅,不會有事的,對嗎?”
白末冬沒回答。
屋子里響起女人撕心裂肺的喊聲,一聲響過一聲,引得周遭村名都來圍觀,且他們還低聲討論著什么。
孟初春繼續問:“阿舅,會有事嗎?”語氣中帶著一絲哽咽,兩人相識不久,她卻莫名心疼這個可憐的女人。
白末冬強忍著心中的心疼,他離她遠些。
一個時辰,屋內時不時傳出女人的哭喊聲,村名們聽膩了,各自回了家中。
又一個時辰過去,屋內的聲音越來越小,孟初春差點沖進去時,一聲嘹亮的嬰兒哭聲打破了三溪村的寧靜,村民紛紛從家里趕來看熱鬧,去無一人敢進院子。
“吱呀”一聲,門開了,陸煙花扶著劉婆婆走了出來:“丫頭,春華說想要和你說說話,你快些進去?!?
“姥姥,她還好嗎?”孟初春忍不住問道。
陸煙花嘆了一口氣,隨后搖了搖頭,扶著劉婆婆離開。
孟初春強忍著走了進來,徐春華笑道:“來抱抱孩子?!?
床榻邊襁褓里有個粉紅色的小人,孟初春小心翼翼將她抱起,忍不住用手戳了戳她的臉蛋,只覺鼻尖一酸。
徐春華笑道:“你看錯人了,我就是故意勾引小叔子的,沒想到吧?”
孟初春詫異地看著她。
徐春華道:“當家的走了幾年,我本想著替他守寡一輩子,沒想到撞見老二媳婦和她娘說話,原來老二媳婦不能生養,所以老二媳婦娘家才會拿錢給咱們。我想著這樣不行,無論如何要給方家留個種,所以主動勾引小叔子?!?
“你是不是傻?”孟初春怒了,她萬萬沒想到徐春華會這么傻了,為了方家人犧牲自己不說,還背負上了如此罵名,“這樣值嗎?”
徐春華甜甜一笑:“當然值,我本是個孤女,快要餓死之際是方家人救了我,當初也是這個時候,我一路乞討,無意中來到三溪村,方家人良善,留下我一起用飯,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天他們吃的就是竹筍臘肉,那可能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菜?!?
眼淚無聲無息滑落,孟初春心疼她:“可是方家人根本就不顧你死活,但現在都沒人來看你。”
徐春華搖搖頭:“他們已經對我很好了,你看我兒子多可愛,無論如何方家有了香火,我也就可以放心去找當家的了?!?
“哇哇哇”嬰兒突然哭了起來,孟初春慌了神,手忙腳亂的哄著,許久之后,嬰兒才漸漸安靜下來,她回頭之際卻發現徐春華已經閉上了眼睛,眼淚再次滑落,滴在睡得正香甜得嬰孩臉頰時,一滴接著一滴。
次日,村子北方墳山上,一個新添的墳頭前赫然寫著徐春華三個人。
孟初春抱著嬰孩,眼睛紅通通的:“姥姥,方家人不要孩子,那春華不就白費心思了嗎?”
“他們哪敢認,倘若是個野種,那也只是春華名聲不好,要是大伙知道是青田的,那這家人人就在三溪村待不下去。”陸煙花無奈道,“丫頭,這事兒你既然管了,那就要負責到底,你可要好好將這孩子帶大?!?
只聽“轟隆”一聲,孟初春徹底傻了眼,她怎么會帶孩子?
白末冬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可以的?!?
此時,一個跛腿的男人走了過來,陸煙花詫異道:“青山,你沒死?”
方青山沒回答,指了一下那座墳:“春華在里面?”
“哎--”陸煙花安慰道,“人死不能復生,你節哀吧!”
孟初春不知要不要將孩子遞過來,方青山卻主動伸手:“讓我看看兒子。”
見狀,孟初春這才將孩子遞了過去,方青山五味雜陳,抱著孩子重重跪在墳前:“春華,我會帶著咱們的孩子離開,你放心,我一定會將他拉扯大?!?
當方青山見到墳前那碗竹筍臘肉,終是沒忍住放聲痛哭,三十幾歲的漢子哭得無比凄涼,襁褓中的嬰孩卻沖著他甜甜一笑,漢子仿佛重新見到那個初次見面的倔丫頭。
回到家時,院子里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孟初春靠在白末冬肩頭:“阿舅,你說春華是死了,還是重生呢?”
“生生死死,周而復始,不過是個輪回?!卑啄┒馈?
“我覺得她是重生了?!泵铣醮汉鋈恍α耍笆澄镌瓉硎沁@么其妙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