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低下頭去, 撫摸著厲星的額頭,道:“我明白了,我和洪焰立馬下山去找。明日以內……定能找到。”
不憂勸道:“白日里孤魂野鬼難尋, 還是等日落吧。你在外面找了一夜, 也累了, 先歇息一陣。”
清越淡淡道:“也好, 多謝無愁兄了。”
太陽漸漸落山, 這一個白日,小尚斷斷續續做了不少的夢。
他夢見繁花似錦,夢見青山綠水, 夢見了他曾在鏡中看到的兩個少年。阿偃說,他是他們的前世。還夢見了那個女人跟書生, 那也是他們的前世。夢著夢著, 他夢見深宮大院, 夢見錦衣華服的眾兄弟們,夢見他的哥哥。他伸出手去, 企圖抓住他的衣袖,蕭昭業卻笑著往遠處走了。
“陛下,你病了,該回寢宮躺著了。”
黑衣男子撫摸著他的頭頂,唇邊帶著一絲微笑, 卻令他冷汗涔涔。他記得這男人將他哥哥帶出宮去, 然后他將他作為傀儡, 推上了帝位。他將手中的白狐抱緊了一些, 道:“不, 我不喜歡喝藥。”
“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你現在是圣上, 當稱自己為‘朕’,這點都學不會么?”
男人的語氣冷冷的,小尚不禁往后退了兩步。
“好了好了,良藥苦口,不要耍小孩脾氣,趕緊回寢宮去。”
小尚看著遠處金碧輝煌的樓閣,那是他的寢宮,也曾是哥哥的。雖說哥哥沒有死在這里,他卻覺得殿內格外陰森。每每午夜夢回,他都會莫名從夢中驚醒。他夢見哥哥披頭散發,眼中流下兩行血淚。他還會微笑著叫自己季尚,他卻不敢讓他靠近。
都是面前這個男人害的!雖說他從未想過能登上帝位,也未曾學習帝王之術,對于宮中斗爭卻是明白的。若不是這男人的野心,哥哥便不會憑空消失。
“你這狐貍從哪兒來的?養了有好幾年了吧。堂堂帝王,不學無術卻迷戀一只狐貍,當真令人笑話。”
也許是男人不屑的表情觸怒了他,小尚的情緒在那一刻爆發。
“你不就希望我這樣么?我這樣你難道不開心?!整個朝堂都是你的,你還會在乎我迷不迷戀狐貍?”
男人似乎沒料到他會突然口吐真言,冷笑一聲,右手擒住狐貍尾巴,將它從他懷中抱走。
“你放開它!”小尚怒道。
“比起你那浪蕩哥哥,玩個狐貍的確算不上什么。不過……本王不喜歡不聽話的孩子。”
小尚只覺眼前寒光一閃,溫熱的紅色液體灑了他一臉。他尖叫著往后退去,那男人隨意將白狐的尸體丟在地上。
“我的陛下,好自為之吧。玩物喪志可不得了,本王替你將它殺了,乖,回去。”
小尚猛地搖頭,喊道:“來人吶,來人吶!他殺了朕的狐貍!”
羽林軍聞聲趕來,其中還有忠于正統皇室之人,卻礙于蕭鸞地位,并不敢上前捉拿。
御花園中,三兩個宮人聞聲經過,蕭鸞指了指幾位宮人,道:“陛下感了風寒,需要休息,你們幾人趕緊扶陛下回去,然后去太醫院找太醫。”
宮人顫顫巍巍前去扶人,小尚看了一眼地上躺著的小小白色尸體,眼中掉下兩行淚水。他將它抱回懷中,喃喃低語道:“小乖,對不起,我沒能保護你……”
太陽落了山,只余天邊一抹紅霞。小尚從夢中醒來,發覺狐偃還睡在身旁。他想及方才夢境,摸了摸狐偃毛茸茸的狐貍腦袋,心道狐貍還真是長得像呢。狐偃化作狐貍時的模樣,真跟夢中小乖的模樣差不離多。
他以為這些宮廷之事他早就忘了,沒想到此時卻又想起一些。他還記得有回他身邊的宮人詢問他想吃什么菜,他不過想吃蒸魚菜罷了,太官令卻說沒有宣城王的命令,不能隨意更改食譜。
那蕭鸞估計是明白自己作惡太多,怕輪回轉世之后要還他和哥哥的賬,便企圖令他二人無法轉世。若是沒有別的原因,蕭鸞早該轉世,也不知這一世成了什么樣的人。
天已經完全黑了,天邊冒出兩顆星子。小尚探著腦袋往外看,涼風陣陣朝他襲來,很是舒爽。山下有亮晶晶的東西飄來,像是村民在放孔明燈。他碰了碰狐貍耳朵,叫道:“阿偃,阿偃吶,睡夠了么?有人放孔明燈吖。”
狐偃的耳朵動了動,睜開眼眸。他跳上窗臺,同小尚靠在窗邊。山下飛來幾只孔明燈,今夜非清明也非七夕之類的節日,也不知是何人所放。
“真漂亮,山下能看到的更多吧。等到了七夕,我想去河邊放河燈。”小尚想象著七夕時年輕男女人頭攢動的場景,不禁有些期許。
狐偃看著孔明燈飄來的方向,回道:“好,七月也不過幾個月的光景,我們會有機會去的。”
他看向清越所在的石室,如果他沒猜錯,清越此時并不在那里。他似乎有什么事情在忙。是為了厲星么?也許是的,也許不是。他只想等到今夜子時,恢復人形。在那之后,他便會準備為小尚續魂。
羅浮山下,清越一襲白袍行走于人群中。昨日在這個小鎮附近一無所獲,他決定與洪焰去往別處。他心思沉重,沒有發覺許多人在回頭看他。遠遠的地方飄起無數孔明燈,他隱去身形前往那處,原來是一戶人家在辦喪事。那戶人似乎是做花燈生意的,男主人去了,家里人將孔明燈全都點了,以作送別。
看著白色孔明燈越飛越高,最后變作星星點點,清越居然有些鼻頭發酸。他已經活了好幾百年,與厲星也相識了幾百年,沒想到終有一日面臨這樣的場面。
遙遠的青丘之國,住著白狐一族,他們的祖先是已修煉成精的狐仙,因此他們生下來便多多少少帶著靈氣,極易修煉成精。青丘國風景優美,狐族世代都住在那處,然而清越卻從不認為,那里是他的故土。
“你們幾個,怎么能以大欺小呢?”
一只小小白狐被幾個小男孩圍在中央,渾身是傷,顫顫巍巍縮成一團。這個黑衣男孩一出現,幾個小男孩迅速化作狐貍模樣,一溜煙跑得沒影。
男孩蹙起眉頭,嘟囔道:“真是的,狐族里怎么總有這種愛欺負人的孩子呢,真不可愛。你怎么樣了?”
他躬下身去,將小狐貍抱了起來,順了順他被人弄亂的毛發。小狐貍微微睜眼,清亮的瞳孔中印出一個清秀的人影。這是個很好看的男孩,他在家族祭祀的時候見過他。他是狐族嫡系最受寵愛的幾個孩子之一,而他,不過是旁系所出,與他大約只是表親,而且是很遠的那種。
“沒……我沒事。”他結結巴巴道。
“還能變出人形么?”
清越從他手中跳下,猶豫一會兒,化作一個五六歲小孩的模樣。他模樣乖巧漂亮,臉上卻有好幾道刮痕,也不知是方才那些男孩弄的,還是不小心摔的。
男孩心疼地捂住那傷口,不消一會兒,清越臉上的傷痕便愈合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男孩的手,這種法術,是他這樣的狐貍學不到的。在狐族里,沒人會教給他這些。他沒有資格。
“我……謝謝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厲星。你呢?”
“清越。你……你真厲害……”
男孩笑了起來,說:“這有什么,我比你大了一些,會的本事多是理所當然的。下次若是有人欺負你,對付不了便躲開吧。”
清越重重地點點頭,說:“嗯,知道了。我……我可以跟著你玩兒么?”
男孩驚訝地看著他,說:“自然可以,不過我這會兒要去和師傅學法術,待會兒還會經過這里,你那時還在么?”
清越連忙點頭,說:“在,我等你。”
那個午后,清越爬上樹梢,看著男孩遠去的背影,看了很久。那便是他們第一次說話,第一次相識。雖然時間已過去幾百年,他卻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真的已經無可挽回了么?
不,不會的。清越搖頭。
至少……至少還有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