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俏生生的人影站在池云屋外不遠處,桃衣秀雅如畫,火云寨的弟兄得見如此美妙佳人,頓時紛紛調笑起來。西方桃嫣然一笑,思慮半晌,這許多魯男人圍在池云屋外,倒是不易強行進入,說不定進入不得,還被平白吃了豆腐去。她想了想,轉身離去,池云中毒極深,縱然沒有她加以刺激,蠱蛛之毒照樣會發作,倒是不需她操心。她要留意的是那總也不在她掌握之中的唐儷辭,莫讓這位難纏的公子爺又想出解毒的法子,那茶花牢一地失得就可惜了。
西方桃施施然離去,余負人緩步前來,金秋府自后追上,他和池云交情好,平日喝酒賭錢都是哥倆好的一雙,如今久別重逢,池云竟然對他正眼都沒多瞧一眼,一句親熱的話沒有,讓金秋府滿肚子不是滋味。既然余負人要去看人,他實在憋不住,非去質問一番不可,雖然寨主是他頭上的天,但就算是天也要講義氣,否則算什么兄弟?
池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渾身疲憊,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心中就像燒著一團火,燒得他坐立不安,幾欲發狂。但究竟為何如此煩躁,他卻絲毫也不明白,在床上翻覆了許久,心頭突然想起一個人來。
一個高挑纖細,生著張水靈臉兒,卻偏偏心狠手辣喜好權勢的女人。
白素車,他的未婚妻子,風流店的座下大將。
池云望著床上的紗縵,想及白素車,心情突然分外的平靜起來。對這個女人,他幾乎談不上熟悉,在白玉明要把女兒嫁他之前,他甚至從來沒留意過白府白玉明還有個女兒。第一次注意到這個女人的存在,便是聽說她逃婚的那時候,他媽的他實在想不明白,如他這樣的堂堂男兒,有梅花山諾大家業,相貌生得也不差,武功也是高強,什么樣的女人娶不得?為什么她要逃婚?難道老子還配不上她?這一口惡氣,平生奇恥大辱,說什么也要討回來,所以他滿江湖尋找白素車,甚至發誓非殺了這煞他面子的女人不可。
第一次看清楚這女人的面孔,已是碧落宮和風流店在青山崖那一戰,百丈冰峰之上,寒風凜冽如刀,他挑落一個女人的面紗,那女子膚如白玉,目如丹鳳,長得很秀氣,是他喜歡的那一型。
她有一副柔弱纖細需要人保護的好樣子,是他從小喜歡的那一種,女人就該長成那種樣子。
但她手持斷戒寶刀,率領著數十名白衣女子,突襲碧落宮青山崖,甚至蒙面與他動手,絲毫不曾容情,動手動刀,犀利狠辣之處不遜于他曾遇見的任何敵手。縱然她有滿面的歉意,縱然她似乎曾經有什么話想說,但他實在沒耐心去聽一個背叛爹娘背叛江湖又背叛他的女人說話。
第二次清清楚楚的看著這女人的臉,是他失手被柳眼所擒,被五花大綁縛在床上,這女人進來侮辱他、折磨他、扇他耳光、在他身上下毒、把他當成肉票要挾那只白毛狐貍。他這一輩子雖然說不上出身高貴,卻也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待他,在她扇他耳光的時候,他已下了決心要將這女人碎尸萬段,當日自身所受,要她百倍償還!但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沒有遇見她。
兩次,他只真正見過白素車兩次,兩次都是敵人,那女人殺人如麻,心機深沉,無論如何都不是個好女人。
但為什么忘不掉呢?經常會想起那張看似秀氣、卻是冷靜又狠毒的臉,那雙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是什么都不會說的眼睛,那種和唐儷辭有些相似的深沉復雜的眼神,她為什么要背叛白府?投靠風流店,真的能得到她想要的東西嗎?嫁給他池云有什么不好?當梅花山火云寨押寨夫人,一樣手握重兵,一樣有權有勢,在北方一隅,她便是皇后一般。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池云呆呆的看著頭上的紗縵,心頭突然覺得很辛酸,一股分辨不清的情緒纏繞在心,讓他覺得很難受。如果她只是白府的大小姐,豈非很好?但她若真的只是個嬌柔無知的女人,他又會這么難受嗎?低低的**一聲,他在床上翻了個身,頭腦灼熱,似痛非痛,似昏非昏,全身說不出的難受,不住的想白素車,愈想愈狂,愈想愈亂,萬千思緒在腦中最后只化為一句話——老子到底是哪里配不上你?到底是哪里配不上你?哪里配不上你?
“咯”的一聲輕響,金秋府和余負人堪堪走到門口,尚未進門,便嗅到門內一股似甜非甜的怪異氣味,余負人臉色微變,這和茶花牢底那蠱蛛的氣味一模一樣,眼見金秋府伸手推門,池云沉重的喘息之聲隔門可聞,頓時抬手阻攔,“且……”金秋府手腕一翻,避開他這一攔,怒道:“你干什么?”余負人道,“門內恐怕有變,小心為上……”金秋府呸的一聲,“這是中原劍會的地盤,我火云寨五十名兄弟將此地團團圍住,哪里會有什么意外,讓開!”他往里便闖,余負人只嗅到那氣味越來越濃,池云那日猙獰駭然的模樣赫然在目,當下青珞劍柄一抬,“且慢!”
好??!中原劍會果然有鬼!我不過想要進門看一眼寨主,你拼命阻攔,究竟居心何在?金秋府見余負人動了兵器,大喝一聲,一掌便往余負人臉上劈去。余負人眉頭緊皺,“金先生,此事說來話長,切莫誤會……”金秋府見他閃避身法了得,心中贊一聲好,雙手一盤,一招“清風秋露”對余負人肋下擊去。余負人青珞在鞘,逼不得已揮劍招架,連退三步,陡然身后疾風凜冽,卻是護在屋外的火云寨人馬眼見金秋府遇襲,紛紛揮刀砍來,大喊大叫。余負人倏然翻腕,當當當連擋三刀,金秋府一聲長笑,掌力已按至他后心要害之處。
“保護寨主!”金秋府縱聲大呼,火云寨眾人齊聲答應,余負人心中大駭,形勢驟然失控,卻要如何是好?“金先生住手!池云他——”一句話未說完,金秋府掌力已至,他匆匆招架,無暇說完?;鹪普笋R已有人沖入門去,查看池云的情況,余負人青珞揮舞,眼見有人進入,不顧金秋府雄渾掌力在前,縱聲大喝,“別進去——”
“彭”的一聲悶響,剛剛踏進房門的人身如流星,竟剎那倒飛出去,摔在地上一動不動。眾人愕然回首,只覺臉頰上濺上陣陣熱辣,伸手一摸,卻是滿手鮮血。金秋府駭然震驚,“怎么回事?”瞬間砰砰連響,踏入房內之人四散受震飛出,倒地軟癱如泥,竟是全悉一掌震死!金秋府大步闖入房門,只見房內床榻之上一片紊亂,池云坐在床上,臉頰潮紅,呼吸急促,眼神兇惡猙獰,正自惡狠狠的瞪著他?!罢??”金秋府一聲呼喚,池云身影一晃,一環渡月破空而出,金秋府驟不及防,硬生生一閃身,銀刀釘入右肩,血濺三尺!池云觸目見血,一聲長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自金秋府身邊掠身而過,倏然拔去他右肩上的銀刀,瞬間奪門而出。余負人人在門口,出劍急阻,池云一揮衣袖,余負人虎口有傷,青珞把持不住,脫手飛出,池云一晃而去。余負人轉過身來,急急扶住金秋府,“你——”
金秋府右肩傷口血如泉涌,一把將余負人推開,咬牙切齒,甩袖一道火光沖天而起,他提氣厲聲大呼,“降云魄虹,武梅悍魂,泣血啊——”這一聲厲聲震動山林,在客堂外信步的軒轅龍和殷東川驀然變色,善鋒堂外靜靜等候的火云寨弟子聞聲躍起,排山倒海的喊殺聲中,數不盡的人影躍進善鋒堂圍墻之內。
隆隆的戰鼓雨點般敲打起來,火云寨人馬唱著他們突襲劫掠之時慣唱的歌謠,“降云魄虹,武梅悍魂,泣血遍灑山川,天地唯我縱橫……”地動山搖的呼喝幾讓好云山戰栗,風云聚合,樹木搖晃,劍會弟子相顧駭然,眼見條條精壯威武的漢子如狼似虎闖將進來,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招架。
唐儷辭人在房中,驟聞一聲厲喝,他五指一握,咯啦一聲手中水晶杯應手而碎,碎裂的水晶碎片混合半凝的血液深深扎入手掌,染紅半邊衣袖?;鹪普瘧鸸睦奁?,他拂袖而起,便待出門,卻見桃衣一飄,一人淺笑盈盈的攔在門前,“唐公子,我思來想去,覺得你我還是有必要仔細談談?!?
唐儷辭受傷的右手垂在身側,左手猶自斜搭在椅背上,他雙手皆有傷,紅潤鮮艷的血液順修長的五指而下,自尖尖如菱角兒的指尖點點滴落在地,地上椅上便如無聲的開了朵朵黑紅的小花。他并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西方桃,幽暗華麗的屋內,碎裂的水晶、如花的血跡,雙手染血的男人……一切構成了一副妖異詭麗的圖畫,醞釀著一種陰暗的危險性……
“喲……”西方桃的目光自唐儷辭臉上轉到地上、再轉到他染血的雙手,嘴角略勾,“原來唐公子是忙于練妖法邪術……你的兄弟現在外頭殺人,你在這里做什么呢?”她溫柔的語音含著股說不出嘲諷的味兒,“你——救不了他了……他的命,在你讓他孤身去追人那一刻已經注定——在他跳下茶花牢的時候已經無藥可救,你是不是也該適可而止……該死心了?”她衣袍略拂,身姿說不出的妖嬈好看,“池云這一局,是我贏了,并且——我讓你就在這屋里聽著、看著——聽著被他所殺的人的哀嚎、看他殺人痛快的模樣,但你卻救不了他……甚至救不了中原劍會的任何一個人?!彼崧暤?,“你是不是該服我?有沒有開始后悔——非要和我作對了?”
唐儷辭眼睛微闔,長長的睫毛揚起,隨即睜眼,聲音很平靜,“你——斷定你能將我攔在這里?”他搭在椅背的左手緩緩抬起,染血的手指指向西方桃,鮮血絲滑般順指而下,映得那血紅的指甲分外光澤華美,宛若地獄鬼使之指,真能勾魂攝魄。
西方桃紅潤的櫻唇含著一絲殘酷的微笑,“你么……你讓我發現一個弱點……”唐儷辭指向她的手指一伸,五指疾若飄風,剎那已扣到了她頸上,竟是根本不聽她究竟要說什么。西方桃手腕一抬,架住他這一扣,兩人拳掌交加,已動起手來,只見屋里人影飄轉,卻是不帶絲毫風聲,連桌上點著的熏香裊煙都幾乎不受影響。
這兩人在中原劍會僵持已久,之所以沒有正面動手,理由或許多種多樣,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兩人對彼此實力心中無數,貿然動手并非明智之舉,即使唐儷辭摞下話來說要殺人,但那也是在他手握絕對優勢之后的事。如今池云毒發傷人,西方桃當門攔截,唐儷辭出手突圍,沖突之勢已是不可避免。
門外,火云寨眾人瞬間連破大半個善鋒堂,余負人集結六十余名劍會弟子,困守問劍亭,面對勃然大怒的火云寨眾人,中原劍會卻是顧慮重重,難以放手一博。余負人仗劍當關,與軒轅龍相持,另一處卻是尸橫遍野,發狂的池云刀掌齊施,怪笑連連,所到之處不論中原劍會弟子或是火云寨人馬,都是死傷慘重。
難道中原劍會不曾亡于風流店一役,卻要亡于火云寨鐵騎么?余負人聽著火云寨眾人的怒吼悲鳴,目見軒轅龍和殷東川驚怒交集的表情,看著昏迷不醒滿身鮮血的金秋府,心頭一片寒涼——唐儷辭呢?如此危急的時刻,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