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智波家族墓地裡陰冷靜寂, 佐助蜷縮在父母的墓碑前,抱著雙膝坐了很久。
前不久,父親才說要教他家族最厲害的火遁。
母親說, 等他生日就來做番茄全席。
他最敬愛的哥哥也說, 下次有空就陪他練習手裡劍。
這些事情當時不覺什麼, 現在想來卻記憶清晰得可怕。
歷歷在目。
就連那晚滿地的血泊, 父母和族人的屍體, 以及那個男人的淚,都時時在眼前縈繞,清晰得令人絕望。
他最敬愛的哥哥。
最疼愛他的哥哥。
“憎恨吧, 我愚蠢的弟弟。”
佐助只覺一陣劇痛從心臟蔓延到整個身體,一雙手死死地緊攥成拳, 渾身顫抖。
墓碑的冰冷透過衣服印在他背上, 刺心刺骨。
鮮紅的血從牙齒和下脣間緩緩流出, 小少年低低的咬牙切齒的聲音:
“宇智波鼬!”
墓地的某處角落,一隻不知名鳥雀發出一聲長長的淒厲的啼叫。
一夜之間, 從天堂到地獄。
憎恨?他當然會。
拋棄以往的愚蠢的天真吧,宇智波佐助。
從今以後只爲一件事而活——殺死宇智波鼬。
佐助站起來,雙腿因長時間蜷曲而痠痛不已,踉蹌了幾步,他伸手扶著墓碑才勉強站穩。
兩天沒吃飯的肚子“咕咕”在叫, 有蟲子跳到他的褲腳上, 他彷彿一無所覺。
清晨的陽光衝破雲層, 灑落一地。
他看見不遠處的一個墓碑前擺放著一束花。他記得那邊應該是分家的墓地。
蹣跚著走過去, 果然看見這裡的泥土上有人的腳印。
是一束罌粟花。開得正妖嬈, 修剪得整整齊齊,花瓣上露珠未乾。
看得出送花人的認真和用心。
是誰呢?是誰還記得宇智波呢?
他轉頭看向墓碑主人的姓名——
宇智波止水。
木葉的另一邊。
女子在院子裡修剪花花草草, 有個青年雙手抱臂倚在門框上,神情是一種罕見的堅持不懈。
“……所以說,你就陪我回一趟老宅吧。”
旗木大宅。
千雲很久沒來過了。印象中,似乎是旗木朔茂逝世後就沒再來過了。
卡卡西被鄰居的天善家收養,年少時她也去過兩三次,在琳還在的時候。
“我先進去看看有沒有能落腳的地方。”
青年說。
他前腳一走,隔壁房子的大門“哐當”一聲就打開了。
一名婦人走了出來,看見旗木宅前的年輕女子,不由得愣了一下。
千雲也愣了愣,但很快便反應過來,輕輕叫了一聲:
“天善夫人。”
那婦人微微彎起嘴角,很溫婉的笑容。
她女兒生前也常常這樣微笑,溫柔得令人舒心。
“是千雲啊。”
望了望半開著旗木宅大門,心下了然。
“和卡卡西一起回來?”
千雲點頭。
婦人的目光落在千雲臉上很久很久,眼中的情緒很複雜。
有懷念,有遺憾,有痛楚,有不捨……似透過面前的年輕女子,看到了另一張日日記掛的臉。
“長大了吶。”
她最後這樣說道。話語中感慨嘆息無限。
然後欠欠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如果琳還在,一定也會成長爲這樣的好女子。
千雲目送她遠去,突然想起一句話:
——失去兒女,作爲父母的,一定會痛苦一輩子。
卡卡西從屋裡出來,面罩和衣服上沾有灰塵。
“可以進來了,小心腳下的石頭和玻璃。”
又問道:
“剛纔你在和誰說話?”
“琳的母親。”
他“哦”了一聲,偏過頭去。
前院雜草瘋長,幾乎看不清腳下的路。
牆邊的那棵大樹,枝幹橫七豎八,以一種很奇怪的姿態生長著。
正屋內更是灰塵漫天飛舞,傢俱上積滿一層層深深淺淺的灰色。
每一個腳步,都會揚起塵灰紛紛。
“你多少年沒回來了?”
“自從……不久,十幾年了。”
有幾個字聲音低到聽不見,千雲看了他一眼,抿嘴不語。
卡卡西帶著她穿過客廳,走到後院長長的迴廊上,突然停住了腳步。
他雙手插在褲兜裡,低頭對她說:
“你幫我去書房裡找一幅卷軸,背面印著旗木的族徽,用白色絲帶捆綁著的,在櫃子的第二個抽屜裡。”
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都走到這兒了,你幹嘛不自己進去找?”
他目光突然就不看她了。遊離到別處,看後院乾涸的池塘,看紙門上的蜘蛛,就是不看她。
“嘛,我要回我房間拿點東西。”
“我們分頭行動會比較快。”
“拜託你了。”
說完,轉身而去,留她一人在原地。
千雲往前再走幾步,就是書房了。
拉開紙門,鋪天蓋地的灰塵撲面而來,嗆得她不停咳嗽。
櫃子的第二個抽屜,旗木族徽,白色絲帶。
很容易便找到了卡卡西要的那幅卷軸。
她一轉身,門外正對著的就是池塘裡的假山,現在長滿了青苔。
腦海中白光一閃。
她的目光落到了書房的木地板上。
繞過大大的書桌,在紙門背後蹲下身子,她伸手往地板上一抹——
白淨的手指頓時灰成一片,五指間全是髒兮兮的灰塵。
十五年前那個特殊的午後,這裡曾經濺上旗木朔茂的血。
難怪卡卡西不肯進來。
但是他到底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離開老宅時她對卡卡西說:
“也該找人來修整一下了啊,再這麼下去,不知什麼時候會忽然倒塌了。”
青年的語氣聽起來有點敷衍:
“嘛,等什麼時候有空再說吧。”
下午時千雲去看了夕日紅和八雲的修行。
紅眸美女今天特別神采奕奕,連眉梢眼角都流露出笑意。
宇智波滅族事件過後沒幾天,阿斯瑪就回來了。
聽說他和三代目在火影辦公室裡談到了天明,一出來就向大家表示,不會再任性地離開村子了,他要守護好木葉的“玉”。
有人問,木葉的“玉”是什麼?
他但笑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是值得我付出生命去守護的珍寶。”
又有人笑著調侃說,那不就是夕日紅特別上忍嗎。
年輕的木葉第一情侶頓時漲紅了臉。
但無論怎麼說,阿斯瑪總算是想通了回來了
木葉的“玉”——
夕日紅也一定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同樣的話,已逝的四代目也曾經說過,她親眼目睹他的學生一直以來對這個信念的踐行和堅持。
如今阿斯瑪視它爲人生信仰,一點兒也不奇怪。
也許還有人記得很多年前的那場忍者學校入學測試。
考官問,忍者是什麼。
有個小小少年這樣回答:守護者。
當年一起上學的小小孩童都已經長大成人,應該更加明白“守護”一詞的深層涵義。
他們願意一直一直爲之努力,直至生命的終止。
千雲是和侄女八雲一起回到本家的。
書房裡有人在談話,聲音從半開著的窗戶裡稀稀落落飄出,經過的人可以聽見三言兩語。
但此時不會有人經過的,大家都知道長老和族長有要事商談,不能打擾。
“有血繼卻不當忍者,這本就是一族的恥辱。她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爲家族做點事情了。”
“我認爲這種事情急不得……”
“急?難不成還要等到她連最起碼的利用價值都沒有?羣雲,我知道你是個念舊情的孩子,但你同時也是一族之長,你的決定關係著身後上百人的榮耀興衰!”
“但是……”
“每個人都有自己責任。身爲族長你的責任是重振一族,在此期間,就算要犧牲一部分人,也是在所難免的。你不必感到愧疚。”
有風從外面吹進來,窗扇動了動,羣雲看見窗外掠過一塊淺橘色的衣角。
長老離去後他獨自在書房裡想了許久。
千百年來所謂的家族爲了維持其地位,不外乎與有權勢者聯姻。但是這種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真的能夠給一族帶來穩定和榮耀嗎?並不見得吧。
除開犧牲了聯姻者的幸福,恐怕到最終仍是一無所獲。
而且,重振一族就非得要以犧牲一部分族人爲代價麼。
他也曾經以爲這是應該的。有得有失纔是這個世界最公平的法則。
但是近幾年來他開始慢慢反省,一直說著要給族人最好的庇佑的他,所做的事情,自以爲理所當然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全是對的。
他想到了雲煙。那個如今在日向分家久病不愈、憔悴得不成樣子的堂妹,如果當初不是因爲要和日向一族聯姻,她大可以嫁到一個普通人家,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或許就不會落到現在這般悽境了。
她大概是怨恨著他的吧。身爲堂兄非但不能照料她,反而毫不猶豫地將她推入火坑。
而現在,到千雲了。
長老意屬的那個人,他這些年在村子的上忍間也略有所聞。
朝井信一。
是根的人,那也就是團藏的人。
對於團藏這位木葉高層,鞍馬羣雲不知道該怎麼來形容。
他作爲鞍馬一族族長的時間也不短了,對村子的另一面,鮮爲人知的黑暗一面,總不至於什麼也不知道。
當年旗木朔茂爲救同伴放棄任務,受到村裡人的排斥和辱罵,其中很難說沒有團藏的人在煽風點火,落井下石。
能夠在短時間內逼死一個名震各國、一直以來深受村民尊敬的英雄忍者,背後不可能沒有經過詳細而精密的策劃和組織。
就連更早之前,師母香織在任務中喪生,下手毀屍滅跡的也是根的人。
這些事情,是在他成爲族長,參與到村子裡的事務後,才慢慢知曉的。
也許師父川雲是一早就心裡有數的吧,纔會那樣憎惡忍者這一身份,卻無法改變既定的現實,惟有選擇在頹廢中得過且過。
但是平心而論,團藏所做的一切並沒有錯。
木葉的確是在三代目於明、團藏於暗的管理中日漸強盛,成爲第一忍村。
這位地下管理者功不可沒。
村子裡一直流傳著這麼一句話:團藏大人身上的傷疤,是最能體現木葉榮耀的功勳。
那位大人,曾經爲了村子,放棄自己的妻子和兒子。
他爲木葉做出的犧牲,確實是無人能及。
對自己殘忍,對別人同樣殘忍,大概是他最好的寫照了。
然而他居然會同意和鞍馬一族聯姻,除了千雲身上的血繼,他想要的恐怕只有更多吧。
這就不難猜測了。族裡年輕的一輩中,覺醒血繼的除了千雲,還有唯一的家主繼承人八雲。
團藏想要的,恐怕是將整個鞍馬家族都收入囊中,爲他所用吧。
而長老竟然會鋌而走險……不,或者說,他和團藏其實是同一類人。只是一個爲家族不惜代價,一個爲村子不惜代價。
那麼鞍馬羣雲呢?是不是仍要以家族爲意志去犧牲堂妹?
不消多想就可以預見,如今的鞍馬雲煙就是將來的鞍馬千雲。前者的一生已毀,後者的一生安然與否,現在多多少少也掌握在他手中。
“爸爸!”
女兒八雲推門而入,撲到他膝上,大眼睛閃閃發亮地說著今天夕日紅老師又教會她什麼樣的幻術。
小女孩的聲音清脆悅耳,一種活潑的生機勃勃的氣息在她年幼的臉上閃爍跳躍,璀璨奪目得很。
鞍馬羣雲的眼神一瞬間柔和了下來。
這是他最疼愛的女兒啊,是他和妻子願意用生命去守護的珍寶。
天下父母心。他也是自女兒出生後才漸漸理解了這句話中所包含的諸多涵義。
他記得,雲煙和千雲的父母在世時,她們也是被父母寵愛著的掌上珍寶。他怎麼能夠把她們一個個推進暗無天日的無底深淵?
因果有循。這樣糟蹋人家的女兒,他怕有朝一日所有的報應都會落到自己女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