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千劍一看就知道要糟,姓張的雖然是個娘兒們,但是她老子大有來頭,“六如門”是個什么東西,尚不清楚,是不是首座大弟子也有待考證,不過張老爺的劍法,他是親眼見過的,一招一式果然有大家風范,以自己早年跟隨師傅江湖賣藝的雜耍功夫,和從鎮上王鏢師學來的幾招殘缺不全、不倫不類的“赤霄劍法”,恐怕在張老爺手上一個回合也走不了。他“嗆”一聲就動了刀子,——他背上什么時候都負著一柄長劍,心想一寸長一寸強,有劍在手,就算不通劍法,也比赤手空拳管用。他這柄劍,本是表演口吞長劍用的。
“盡管放馬過來,看我怎么痛打落水狗。”關千劍挑釁。方才小姐差點落水,后又摔過一個狗吃屎,這時一聽“落水狗”三個字,全身血液倒噴,直沖耳臉,豬肝色的皮膚紅得更加可怕。她一縱身,跳到關千劍面前,左右開弓,對準他兩邊臉頰,一陣猛攻。一旦用上真功夫,情勢馬上不同,小姐一雙大手有如穿花蝴蝶,忽上忽下,忽虛忽實,看得人暈頭轉向。起初兩式關千劍還能勉強看清,偶爾躲過,到了后來,只聽見“噼哩啪啦”一陣爆響,臉上已不知道著了多少拳掌。他且戰且退,早就忘了手上的劍是用來干什么的,等到想起來時,卻不知道往敵人哪個部位招呼,最后只好丟在一邊,騰出手來,捉拿小姐的手腕。邪門的是,明明看到她的手掌落下,狠狠一把抓過去,卻撲個空,次次如此。他灰了心,算了,讓她打吧,打到手軟時,自然會認輸。不過就連這個愿望也難以遂愿,一丈見方的一塊巖石,轉眼已退到邊緣,小潑婦還沒有罷手的跡象。“落水狗”弄不好要歸自己了。
蘭香很有節奏地拍手跳躍,慶祝助威。
關千劍不由得動了真怒,想化作一只老鷹,抓起她這只小雞,扔進水里去,看她還能不能叫嚷。他明顯感到自己的臉已經腫成南瓜,相比之下,落水倒是小事一樁。這個想法觸動了他的靈機:“我怎么這么傻,站著挨打,早該跳進水里去了!”正要認命,小姐退后兩步,彎腰按著肚子氣喘如牛。
蘭香張開兩個手掌,嘟起雷公嘴,對著小姐又吹又扇,同時不忘抽空揶揄關千劍:“怎么樣,我們小姐粉拳的味道不好受吧?我說你還是挺有福氣的嘛,我們小姐什么身份?平時家里那些小貓小狗,得小姐碰那么一下兩下,都是恩賜,現在你一連挨了一百零八下,比起什么樣的貓狗都強多了。”
關千劍想罵回去,一張嘴,發現整個腦袋都成了木頭,全然不聽使喚,還火辣辣的,像泡過辣椒水。他悲哀地想:“明天就是小少爺,不,小畜牲滿月,人來人往,賓朋無數,我雖是個看門的,沒有人注意,但頂著這樣一張南瓜臉,不被人指指點點才怪呢。這個人可丟不起呀!”又想:“我得想辦法反敗為勝,否則以后還怎么抬頭做人?”
小姐喘息已定,覺得還不夠解氣,拾起關千劍丟下的劍,嗚一聲對著他脖子揮過去,擱在他肩上,恨恨道:“爹爹早就看你不順眼了,要不是我……哼,我問你想死還是想活?”
關千劍不肯服輸:“想死又怎么樣?……”后面還有半句“想活又怎么樣?”,小姐沒等他說完,提劍就砍:“好,我成全你!”
“啊!”蘭香兩手蓋住臉,不敢再看。她可沒親眼見過殺人。
“等一下啊——!”關千劍以為小姐瘋了,一嚇不輕,小腹下面一空,好像漏了點什么,忙用手摸了一把,幸好褲襠還是干的。
小姐依然把劍架回他脖子上,嘲聲道:“你還有遺言?”
關千劍瞪她一眼,從驚慌中恢復平靜,心中又有些犯疑:連雞都不敢宰的人,敢殺人?他伸手道:“少嚇唬老子,我還不信你真敢殺人。把劍還給我!”
小姐氣得沒說出話,蘭香火上澆油:“小姐,他想做你的老子,今天要是饒了他,他下次不是還想做你的爺爺?”
小姐像只風箱,對著關千劍鼓了一陣,轉身上馬,揚起下巴:“我要跟爹爹說!我不敢殺你,看有沒有人敢殺你,哼!”蘭香唯恐天下不亂,緊貼在馬屁股后面跟著。
關千劍不屑地叫道:“說兩句就去告狀,真不是人!以后不理你們。”
小姐停馬,蘭香道:“你還想有以后?只要讓老爺知道你欺負小姐,還給她沖老子,今天晚上你腦袋就要搬家。”
關千劍不理會,心中又生出一個惡作劇的念頭,裝模作樣道:“算了,這次算我的錯,請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饒我這一次吧。況且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你還要怎么樣?真要整死我你才甘心嗎?”
小姐又驚又喜,真想不到他竟然會給自己道歉,還說得這么可憐,心中的氣立刻消了,臉上露出笑容,例行公事般地問道:“那你下次還敢不敢這樣?”
關千劍假裝老實道:“多謝小姐饒命,哪還敢有下次。現在可以把我的東西還給我了吧?”
小姐手一揚:“拿去,誰要你這個?家里多得是,你要是規矩點,說不定我還可以送你柄好的。”
蘭香道:“小姐上當了,他嘴上說得好,心里還在罵你呢。”
小姐道:“他心里罵人,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
關千劍暗暗好笑,心里說:“她還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蟲,我就是在罵你,罵你祖宗十八代!”嘴上咐喝道:“就是,我是那樣的人嗎?”同時伸手來拿劍,又道:“我給你們講個故事聽吧,算是給小姐道歉。怎么樣,賞不賞臉,聽不聽?”
小姐突然把拿劍的手收回去,讓關千劍撲個空。她臉上閃出異樣的光茫,心里還有點難以察覺的悸動,口不對心地問道:“你也有故事講?” 可從沒有人用這么特別的方式討好過她。
蘭香疾顏厲色道:“你又耍什么花樣?是不是又想繞著彎罵人?”
關千劍懶得跟她們啰嗦,開門見山道:“這是個真實的故事,而且關系到小姐的身世,蘭香不愛聽可以走遠一點,小姐你若不聽,后悔終生。”
小姐迷惑道:“我的身世?我生在張家,長在張家,身世明明白白,——你又要嚼什么舌根?你要是再敢得罪我,我不會饒你了。”
關千劍道:“又沒人說你生在張家,長在王家。”不等小姐發作,伸手望小河對面的鷹子巖一指道:“你們知道這六個字是誰寫的嗎?”
這問題立刻吸引住主仆兩人的興趣,小姐竟忘了追究他前面一句混話,都朝他手指的地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