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原來您不聾不啞。”
老人眼中的光芒不減反增——呈潮漲之勢猛增!他甚至有些坐不住了,兩片干枯的觜皮蠕蠕而動。他的注意全集中在關千劍右手的劍上。
“老人家一定不是個普通人,一定有過不平凡的往事吧。”關千劍一邊說著,還在一門心思上上下下打量老人,絲毫沒警覺其人的失態之舉。他發現這老人絕不同于一般的老人,甚至也不同于任何人,他的臉頰和眼角雖然都有皺紋,但那從內里透出的紅潤之色,完全沖淡了衰老的跡象,眸子則清亮有如嬰兒,沒有一點渾濁之氣,須發俱白而并不蓬亂,真可謂鶴發童顏,仙風道骨。關千劍不禁想道:“原來老并不可怕,老人也有老人的風采!”
“我警告你,別人的事不要瞎打聽!”老人抬頭的動作并不如何迅速,但關千劍仍被一種突如其來的威攝力震住。他的心往下一沉,腳步停下,嘴巴閉上,兩條手臂像枯木一樣垂下來。整個人像被凍結一般。
“是……”在對方片刻不放松的迫視下,他慌亂而不太利索地擠出一個字,心中直叫邪門。
老人頭向后輕微地一仰,拋出一個冷笑,似乎很看不起這年輕人的膽怯。他道:“小子,你以為你撿到寶了嗎?”
關千劍道:“您指的是這把劍嗎?”他微微失望,聽對方口氣,似乎自己走眼了,不過白歡喜一場。但它的確有神奇之處啊。
“你一定覺得奇怪,——這分明是個寶物,是不是?”
“正是,而且遠不是一般的寶物,它競能增加一個人的力量。但聽老人家這口氣,似乎有不一樣的看法。我倒很愿意請教高見。”
“你沒聽說過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話的意思是,一個人因寶物而招致禍患。試想,帶來災難奪走人性命的東西,再稀罕再貴重又有什么用?那么寶物也不成其為寶物了。
“我還是不太明白,您可以說得再清楚些嗎?”事實上他立刻對對方的意圖了然于胸:老不死的起野心了!如果一句話還不能說明什么,老人的神色卻將一切暴露無遺。他裝傻不過為了拖延時間,好作出決定,想出對策。
“你真的不明白?”老人像能窺透他的心思。
“現下有點明白了。”關千劍的衣服獵獵作響,發絲狂舞,襯得他凜然生威。他已作好拼死一戰的準備。
老人的臉色瞬間數變:有驚,有怒,有悲,有嘆,有艷羨,有嫉妒,有迷惑,有無奈……許久才平靜下來。他似乎不急于動手。
“我再問你,你為什么不把劍送回鞘中?”
“我試過,送不回去,好像鞘口突然變小了。”他提醒自己,老不死的之所以問這不相關的問題,一定是為了分散敵人注意,因此他一方面冷靜回復,神經卻繃得更緊。
“你想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叫它重新歸鞘嗎?”
“當然想,否則帶著一柄沒鞘的劍,該有多麻煩。”他的語調明顯故作輕松。
“哼,”老人冷笑,“你是不是以為我想將這劍據為己有?”
“難道您是想拿他送人?”
“呵!”老人失笑,“真是初生這犢不畏虎啊,你是不是很有把握將我擊敗?”
“談不上擊敗,我只是覺得,對付一個老人,勝之不武,但若輸了,就更丟人。”
老人點頭又搖頭:“這話很實在,很地道。但可惜你面對的是我,你這話就只是個笑話。告訴你吧,我這一生,還從未有過敗績。就算敗過,我的對手們也不敢拿出去宣揚,因為倚多為勝,說出去也只是丟人。”
關千劍道:“張員外也從沒有過敗績,為了把這光榮保持下去,他情愿一輩子不出縣門。”
老人虎軀一側,猛然轉頭看定關千劍。他感到愛了極大的侮辱。他身后的兩間茅屋在風中搖搖欲墜,屋旁一棵棗樹上的綠葉紛紛抖落,頃刻光禿。
關千劍的衣服發絲落下,威風盡失。他心中被恐懼充滿,幾乎失去自主。就在這時,他的手也空了,白光閃過,天地俱失。他來不及叫喊,連叫喊的念頭都來不及轉,天地重又歸位,老人身后的風停息下來,臉上的怒氣也漸漸消退,換上一副十分蕭索的神情。他胸前橫著一柄長劍,那正是關千劍的寶劍。
老人盯住劍尖,不住搖頭。“哎,畢竟是老了。二十年不動它,大不如前了,誰說寶刀不老呢?”
關千劍寶劍被奪,沒有感到一點點屈辱,相反還很高興:沒有高超的劍術,寶劍何用?若純以劍術能夠勝人,又何需寶劍?而現在擺在面前的,就是學到絕世武功的好機會!
老人斜視關千劍一眼問:“這一劍比之什么張員外如何?”
關千劍興奮道:“老實說,我沒看清楚。不過這柄劍您喜歡就請拿去吧……”
老人不理會他后面一句,打斷道:“如果你都能看明白我這一劍,那也不值什么了,你知道這一招妙在哪里嗎?”
“妙在一個快字!”
“光快有個屁用!”老人毫不領情,“除了快,還要準,我若只快不準,你恐怕已經成瞎子了 。”
關千劍聽得一頭霧水,心中卻高興:看他的樣子是要指點我,有門有門!但說我差點成為瞎子又是怎么回事?還沒開口問,老人已自己續道:“我剛才一劍分別在你兩只眼里,各斷一根睫毛,你看,它們在這里呢。”
關千劍一邊走上前去看,心里卻犯疑:“吹牛吧,你刀子都伸進我眼睛里來了,我能沒有一點感覺嗎?”劍上躺著的倒確實是睫毛的樣子,而且真是兩根。
老人看出他的心意,冷哼一聲又道:“本來這一劍不僅要斷你兩根睫毛,還要齊根剜起來,連毛囊都連在一起,但在剎那之間我竟然生出患得患失之心:若稍一失手,讓你死前還做一回瞎子,我這一世英名豈不是要付諸東流?”
關千劍驚道:“我已經答應把寶劍送您,老人家為什么還不肯放過我?”
老人道:“這劍雖不是我的,卻還輪不到你來做人情。不過這些事你也不必知道。為了讓你能夠瞑目,我可以告訴你我非殺你不可的原因。只因這劍唯有見血才能歸鞘,而我又不愿意用自己的血來喂它,所以只好勞你的駕,去奈何橋上走一遭了。”
關千劍急道:“且慢動手,我有話說!”
老人道:“你這么怕死,用你的血來喂這口寶劍,真是太委屈它了。你還有什么話說?”
關千劍怒道:“只有你老人家的血才配得上它,可惜你一樣不肯獻身。而我并非吝惜一死,只是不想枉死罷了。如果只要飲血就能歸鞘,何必一定要死?割破手腕喂它個飽不就行了?難道你非要殺個人過過癮?”
老人“嚯嚯”笑道:“我平生殺人無數,還沒過夠癮嗎?好,你不妨試試,看看割破手腕能不能把它喂飽。不過我勸你不要徒受皮肉之苦了,如果生人的血也能平息這寶劍的淚氣,世上就不會那么多枉死的冤魂了。我的劍快,保證你還能死得舒舒坦坦。”
關千劍道:“把劍給我,我一定要試試!”
老人冷笑道:“別忘了這劍是怎么到我手上來的,你以為拿回它就能勝過老夫嗎?接著,大不了讓你換一種死法。”他把劍拋出去,輕蔑地看著對方。
劍一入手,關千劍即在左臂上橫著劃下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泉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