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不知有哪些人一道嵩山聽戲?”
趙榮朝那根拐杖看去一眼,與魯連榮對坐。
“除北岳恒山,各派皆在?!?
金眼烏鴉的目光與屋內(nèi)燈盞一道跳動,“眾人相談甚歡,貼心貼肺,華山劍宗高手成不憂與我滿飲五杯酒,五岳同盟,一岳一杯。”
“不是只來四岳?”
“沒來的也是囊中之物?!?
趙榮哦了一聲,心說你們這幫壞心腸在一起還真是臭氣相投。
“成不憂可是邀師叔一道上華山?”
魯連榮一雙雕目不由在他身上定了一下。
猜到一些不奇怪,奇怪的是怎猜得這般準。
腦海中又浮現(xiàn)趙榮遞茶畫面,頓時覺得不足為奇。
嵩山有個大左盟主,這邊有個小左盟主。
‘這兩個人都是狡猾壞心腸。’
‘想陰謀想到一起去再正常不過。’
魯連榮心中冷哼幾聲,其實并不喜歡這一大一小。
這兩個家伙,都拿他當內(nèi)鬼。
老夫若不是看在衡山先輩的份上,非把你坑死不可
“我雖答應(yīng)他,但只是看在左盟主的面子上,劍宗這幾個有武藝,可腦子不夠好使,與蠢貨合作會害死人?!?
“華山派的岳老兒豈是好對付的?”
趙榮沒聽他吐槽,只問:“師叔什么時候去?”
“自然是五岳盟會之后,確切時間聽左盟主安排,”魯連榮沉下聲音,“你別高興太早,衡陽的事可沒完?!?
“如今魔教已知嵩山派要南下助我派蕩平魔教分舵,中原之地的武林人士議論紛紛,魔教決計會派一批高手南下。”
他雙目凝在趙榮臉上,瞧他并未驚慌失措。
心下稍微滿意,接著道:
“伱在衡州府搞出動靜確實叫嵩山派停派人手,他們隔著千里不知信息有假,可左盟主豈好對付?他順水推舟再引魔教高手南下,火上澆油想徹底壓垮衡山派,好叫莫大師哥在五岳盟會上低頭?!?
“莫大師哥一旦同意并派,左盟主便會趁盟會讓其余各派掌門聯(lián)手對付這股魔教勢力?!?
“反對并派的掌門,必難逃后續(xù)手段?!?
“而南昌府、饒州府一帶,則有一場血腥的正魔大戰(zhàn)?!?
魯連榮冷笑連連,“你擺了一盤臭棋,現(xiàn)在左盟主替你下了?!?
“你要怎么辦?”
“師叔,你不必危言聳聽?!?
趙榮可沒被他嚇到,“嵩山派錯估魔教南下勢力在先,左大師伯想叫我衡山派低頭,哪有那么容易?!?
“正魔大戰(zhàn),哼哼,就瞧他有沒有這個膽量。”
魯連榮則道:
“各派掌門反對并派早在左盟主預(yù)料之中,嵩山派的行動將緊隨而至?!?
“你這次上嵩山,要想保住小命,還是老實一點好?!?
趙榮神色一動,“左大師伯為何又關(guān)心我?”
“你的消息總到嵩山,怎能瞞得住?”
“師叔是怎么說的?”
魯連榮嗤笑一聲,“我當然不會替你隱瞞,只講些不關(guān)心你的話,又將衡陽城內(nèi)的聽聞?wù)f了出來。”
“什么大戰(zhàn)六大、八大高手這些鬼話他豈會信。”
“但給你提個醒,以我對左盟主的了解,他必定要找人試探于你?!?
“你敢在嵩山上肆意妄為,大師哥估計只能把你的尸首帶回來?!?
趙榮心中警醒,臉上卻帶著笑問:“師叔若見到我的尸首,會傷心嗎?”
“哼,別指望我掉任何一滴眼淚?!?
他忽然拿起身旁拐杖,“這是給你準備的?!?
此話真叫趙榮愣住,
一臉狐疑地盯著拐杖。
“你不是個安穩(wěn)的,多半還是要惹事。”
“若你死了,我就將它放在你的棺材旁,這是槐木做的,七天后你回魂便入到其中,屆時我將你帶在身邊。”
“這又是何故?”
趙榮更加疑惑,烏鴉哥把我當器靈過分了吧?
“不浪費你身上的風水氣象,不破我衡山二榮格局,否則根不完整?!?
魯連榮黃澄澄的眼中閃爍著深邃,“你就跟著老夫,仔細瞧瞧什么叫衡山之根?!?
“哪怕扎根嵩山土壤,一樣可以萌發(fā)新生?!?
“唯有活著,才談機會?!?
他的腦回路讓趙榮微微抽搐。
“師叔,若我活著回來呢?!?
“倘若你從嵩山惹事僥幸回到衡陽,估計也會淪為殘廢,那這東西依然用得上?!?
“你善于培養(yǎng)門人,此后便隱姓埋名?!?
“我還有不少身份清白的外門徒弟,你幫我做事,傳授他們劍法。兩位師兄靠不住,我要成立根系力量,如嵩山派的黑衣高手,以待天時?!?
原來烏鴉哥的外門弟子也有清白的。
這倒是叫趙榮驚喜。
“大通商會的南善時也是我的弟子,他在商會待了五年多,是嵩山派的人,上次給樂厚傳信的便是他,現(xiàn)已被我收入內(nèi)門。”
“這次以‘長點見識’的名義代表老夫去拜山?!?
“沒從嵩山下來前,都不要殺他。”
趙榮追問:“師叔手下還有幾個嵩山派的奸細?”
魯連榮瞥了他一眼,沒有回應(yīng)。
顯然對他不信任。
趙榮忽然又問:“劉府的弟子可有奸細?”
“沒有,”魯連榮帶上鄙夷之色,“他沉迷音律如同入魔,外門內(nèi)門弟子都要懂音律,之前我替左盟主安排幾人年關(guān)拜師,哪成想連續(xù)三年,一個個都沒拜成?!?
“心思不純粹的人,逃不過他的耳朵?!?
“這狗屁本事,左盟主也放棄了?!?
說到這里,又輕蔑地瞧了趙榮一眼。
什么未來掌門,不也拜師受挫?
趙榮想起學習太古遺音的日子。
三爺是他音樂路上的引路人,現(xiàn)在連吹簫弄琴都會了。
‘那高山流水是怎么被嵩山派發(fā)現(xiàn)的?’
與魯連榮又聊了幾句,問清楚南善時這個奸細的情況。
此人祖籍邵陽,是個潑皮。
偷雞摸狗犯事被抓,出來沒多久又入戶盜竊,結(jié)果主人家將他打斷腿扔在街頭。
嵩山派恰逢良才,遣派他拜魯連榮為師,在衡陽城偷消息。
當時這事還是小太保高克新辦的。
趙榮得知原委,放棄規(guī)勸此人的打算。
一番交流,心中已有五岳盟會的輪廓。
夜正涼,他起身告辭。
“噔噔.”
澹真閣內(nèi)兩聲悶響,是拐杖拄地的聲音。
魯連榮稍稍用力抓著拐杖,冷冷囑咐:“你切莫大意,小心左冷禪?!?
“活著回來?!?
瞧著火光閃爍前的蒼老面孔,又見其諸多華發(fā).
趙榮心下也是一嘆.
石泉流暗壁,草露滴秋根。頭白燈明里,何須花燼繁
少年輕快一笑,朝老人一禮:
“是,師叔。”
跟著便是“颯”的一聲輕響,小掌門消失在蒼茫夜色之中。
澹真閣內(nèi)的老人欲言又止,急急得連跺數(shù)聲拐杖。
仿佛要把衡山派鑿出一個洞,將根扎下去。
轉(zhuǎn)蓬離本根,飄搖隨長風啊。如能扎根故土,誰會想去他鄉(xiāng)。
這拐杖沒留給小掌門,他卻是先用上了。
……
……
小掌門返回山門后的第三日,老掌門也回到藏劍閣。
“師父?!?
趙榮才打一聲招呼,就聽莫大先生皺眉道:
“城內(nèi)來了兩名高手?!?
“為師追蹤其中一個一路朝安仁,眼見要追上,我又擔心中那調(diào)虎離山之計,怕他們朝五神峰去?!?
“等回城后,得知你已回山門駐地.”
趙榮用霜寒真氣給莫大先生調(diào)制了一碗冰凍綠豆湯,以解近日猛升的暑氣。
“師父這幾日是在找另外一人?”
“沒錯。”
“我晝夜蹲守,衡陽城大半巷子都去過,卻沒找到。”
趙榮在亭子中來回踱步。
等莫大先生吃完冰豆放松下來,才將圣姑的短劍拿出來給他看,又說起瀑布那邊發(fā)生的事,連帶著魯連榮帶來的消息也一并告知。
莫大先生沒說什么,端詳著短劍。
他擰著眉頭,“麻煩事,你打算怎么應(yīng)付。”
“好在風雷堂與楊蓮?fù)づc她不是一路的,我們要對付饒州分舵,她恐怕樂見其成?!?
“趕在出發(fā)嵩山前,在城內(nèi)加派人手搜尋,他們?nèi)羰侵y而退,那就再好不過?!?
“南下的魔教賊人死了那般多,多跑幾個過來鬧事,照樣給他摸干凈埋了?!?
小掌門到底更霸道,莫大先生將短劍朝桌上一放。
“你決定吧?!?
“不過魯師弟的那個弟子,你要提前對巧云他們說?!?
“明白。”
趙榮點點頭,其實早就安排過了,“師父,去嵩山的門人怎么安排。”
莫大先生搖頭,“你安排吧。”
“為師就不當你的絆腳石了?!?
這話把趙榮逗樂了,趕緊跑到老人家身后給他按摩肩膀,“師父豈能妄自菲薄,我衡山派光大復(fù)興,決計少不了師父的英明領(lǐng)導。”
“呸!”
莫大先生笑罵一聲,“你說話聲音小點,休叫祖祠先輩聽到,否則怕是得哄堂大笑?!?
“為師最大的功勞便是收你為徒,我?guī)煹軅冏畲蟮墓诒闶菦]收你為徒?!?
“我這雙眼睛,要比我?guī)煾?、師祖、師叔祖他們亮許多?!?
老人家?guī)狭艘唤z驕傲之色。
趙榮笑道:“徒兒勤奮努力,叫師父的功勞再大些?!?
莫大先生道了一聲“善”,“你準備安排幾人去嵩山?!?
“安排幾名會嗩吶的門人,比如劉師父那邊的沈波師弟,這次送高克新師叔上山,無論如何都要體面一些?!?
莫大不禁搖頭,“你把握分寸便好?!?
“這是自然,”
趙榮端正神色,
“我們分作三隊人馬,帶著太保骨灰的上嵩山。第二隊人馬跟著后面,在武昌府、黃州府一帶跟隨馬幫商隊活動,負責朝北接應(yīng),也不入中原叫嵩山派的人察覺。”
“第三隊人數(shù)最多,讓他們最后出發(fā),入臨江府伺機而動?!?
“我們的眼線已先一步布置過去,準備對付饒州魔教分舵?!?
衡山派從來沒有這般大規(guī)模行動。
哪怕是莫大先生也有些心驚肉跳。
這么多人出去,門派駐地必然空虛。
可細細一想,周圍的魔教賊人早被清理干凈了。
“至于后面怎么行動,就要隨左大師伯的安排而變?!?
莫大先生聽罷,微微點頭,沒給意見。
他錯開話題,叫趙榮把仙三劍路使一遍。
之后,又讓他把幻劍使一遍。
“師父,怎么樣?”
“馬馬虎虎,”莫大先生捋須,心中顫抖著暗自加了一句,也就我一個甲子的水平而已。
他板著臉教育道:
“這次去嵩山機會難得,各門派弟子多少都會切磋比武,你要多看,多學,多練。”
“是!”趙榮豈敢不從。
莫大先生盯著亭院石桌上的短劍,忽然又小聲道:
“你年紀還小,不要到處惹情緣。”
趙榮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師父,你不會是看了全師弟編的話本吧?!?
“弟子素來潔身自好,一塵不染,哪有什么情緣?!?
莫大目中閃爍質(zhì)疑之色。
“榮哥,榮哥~!哦哦.榮師兄~!”
少女清脆空靈的聲音在藏劍閣外的庭院內(nèi)響起。
“快看阿寶,它會舞竹子!”
“像是在舞你的幻劍式!”
幻劍式?亂披風棍法還差不多。
乖乖小師妹沒裝幾日,早就暴露本性了。
趙榮才不會信,但眼睛還是朝那邊瞧去。
“去吧去吧.”
老掌門不耐煩地朝小掌門擺手。
趙榮走到外邊,見一少女與阿寶玩在一起,哪里有舞幻劍。
果然是逗人的。
“榮哥.”
曲非煙見他出來,直接跑到近前。
一雙大眼睛眼巴巴瞅著他,扮作可憐狀:“榮哥,五岳盟會帶我一個.”
“我剛才不小心聽到,師父說你來安排。”
她拽了拽趙榮的衣袖,連湊上來的阿寶都被她一腳推開了。
“這次五岳盟會太過危險?!?
趙榮瞧她裝可憐樣,不由并著劍指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點一下。
“下次吧。”
聲音雖然輕柔,卻是沒留余地。
少女雙手抱著額頭,瞧著少年的背影,忽然轉(zhuǎn)身面朝找她玩的阿寶。
也并著劍指在阿寶腦門上點了一下。
“下次吧。”
她學著趙榮的語氣,把自己逗笑了。
沒過多久,趙榮便定下了去嵩山派拜山的弟子。
莫大先生的弟子趙榮、程明義、李未錦師妹。
劉三爺?shù)牡茏酉虼竽?、沈波、凌兆恒,柴金石,這沈波與柴金石二人皆是嗩吶高手。
魯師叔的弟子郭玉瑩師妹,還有內(nèi)奸南善時。
加上莫大先生,他們一共十人。
這便是第一隊人馬。
機靈的艾根才與呂松峰負責率領(lǐng)第二隊接應(yīng)人馬。
穩(wěn)重的馮巧云與席木樞則是帶領(lǐng)人數(shù)最多的第三隊前往臨江府邊緣地帶,馮師姐能一邊帶著師弟師妹們練武,一邊等消息。
他們會跟上劉府下屬勢力大金馬幫,偽裝成運貨的幫客與護衛(wèi)。
既然確定魔教要南下用武,又從魯師叔那知悉左冷禪心思,自然要提前布局。
哪怕無功而返,也比匆忙派人好上百倍。
立足不穩(wěn)容易遭人算計,白馬莊就是最好的例子。
除了南善時這個內(nèi)奸之外,趙榮在人手確定好后的第十四日深夜帶著他們在云霧殿開會。 將一切都安排妥當,又囑咐他們帶好夜行衣等各種物品。
唯有全子舉面露沮喪。
“師兄,我.”
“我”
“你,”趙榮拍著全子舉的肩膀,“你不能動。”
聽到這四個字,云霧殿的師兄弟姐妹們不少都沒憋住笑。
也有人安慰他。
艾根才謙虛道,“全師弟,等著我大嗯,小爆的好消息?!?
艾根才今日比較低調(diào),實在是向大年在摸尸界的壓迫感太強!
三顧墳坑,
賺尸妙手!
摸出完整輕功、完整硬氣功、完整快劍法門!
這等宗門貢獻度,給祖祠上香都排前面,若非有個更逆天的大師兄鎮(zhèn)住云霧殿,誰能壓得住向師兄?
當然,艾根才內(nèi)心是不服輸?shù)摹?
按照大師兄的話,每次大戰(zhàn)一場之后,大家都要查戰(zhàn)績。
又是五岳盟會,又是魔教大批南下,甚至可能在贛鄱大地發(fā)生正魔大戰(zhàn)!
艾根才早已經(jīng)不是當年艾根才了。
以前聽到東方不敗的名諱,他只能噤若寒蟬。
現(xiàn)在,他竟然想摸一摸。
艾根才看向向師兄的目光中藏著一縷戰(zhàn)意,向師兄回敬的目光中,則帶著和煦微笑。
這段時日,艾根才劍術(shù)又有長進。
不過看向大年的神色,顯然也是有進步的。
這幾路快劍極適合一眾老門人,因為有一些人私下偷偷練劍,師兄弟們具體有多強,已經(jīng)不是那么清楚了。
門派貢獻,七劍爭奪,
光耀衡山門楣,守護兄弟姐妹,再加上對劍法武學的癡迷。
現(xiàn)在的氣氛,較之以往,
更加欣欣向榮了。
艾根才想得正入神,又連續(xù)有幾位同門安慰全子舉。
大家都是一臉笑容,滿心關(guān)懷。
畢竟,他們也怕回來聽到一些離譜的情緣故事。
趙榮拍了拍全子舉的肩膀,笑道:
“師弟,這次先錯過?!?
“未來你再出手。”
“……”
趙榮又領(lǐng)著眾人來到云霧殿后的祖祠。
“三日后,北上中原!”
“衡山歷代先輩在上,請庇佑我衡山眾兄弟姐妹平安回山!”
“上香!”
這個深夜,
衡山祖祠內(nèi),足足七十二道身影隨著趙榮一道鞠躬上香。
這七十二人全是內(nèi)門弟子。
雖然不及頂級大派,但這份實力已經(jīng)遠超以往。
祖祠內(nèi)好多年沒這許多內(nèi)門弟子同時參拜了。
濃烈的香火之氣,沖上了衡陽上空!
不僅人數(shù)翻倍增長,個人實力更是今非昔比。
假以時日將余下的老外門轉(zhuǎn)化完,衡山派的實力還能再上一層。
“在家的守好山門,不可懈怠?!?
“是!”
“在外的不要多想大爆之物,命最重要?!?
“是!”
……
……
湘水江天分外遼闊,那江水浸泡著尚未落盡的夕陽,南風呼呼吹來,浪打浪波濤翻滾。
一片片橙紅的漣漪隨著一條木舟輕輕搖擺在江面上。
船尾處,身穿斑駁灰衣的老者頭戴斗笠靜靜坐于船梢,搖櫓動作細膩輕快如同彈曲。
旁邊有個新編竹簍,偶爾傳來翻跳響動,里間三條半尺來長的小草魚正在蹦跶。
“姑姑?!?
“今個怎么不聽您彈曲。”
船艙內(nèi),一身黑衣的少女臉罩黑紗,青絲被江風吹起,連同頭上的紗簾隨風而飄。
長長的睫毛也在風中顫動。
她從打坐中微微睜開雙眸,清冷如寒星,以致整張明艷絕倫的臉上帶著凌厲之色。
可忽然想起什么后
她一咬雪白的牙齒,那種清冷凌厲瞬間失了色。
“不彈曲,練功。”
“姑姑自從來了衡陽一趟,對練功是越來越上心了。”
“不用你管?!?
“是,”聽著有些像生悶氣的聲音,外邊的綠竹翁笑了一下。
他如何不知道,圣姑在衡陽吃了癟。
不過若專心到練功上來,絕對是大好事。
往日里撲在音律上的時間,總要比練功時間多,就不知是什么人激起她的斗志。
那日他聞訊趕來衡陽,途中不巧遇到了衡山派的莫大先生,若不是張夫人將衡山掌門引開,恐怕連衡陽城的大門都進不了。
見到圣姑時,她在小院屋中不愿出來,又不允許別人進去。
想來是受了傷的。
之前詢問過,但圣姑不說,他只能壓著好奇不敢再問。
“姑姑,這衡山派可與我們了解到的不一樣。”
“前幾日在城內(nèi),我察覺到不少好手到處搜尋我們?!?
“想來是莫大先生猜到我還藏在城內(nèi),”
“若不是姑姑說先出城,恐怕早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沒想到衡山派在衡陽城中有這么多眼線?!?
綠竹翁轉(zhuǎn)移話題,圣姑才有興致回應(yīng),
“這里畢竟是衡陽,若沒點本事,怎能留下風雷堂的人?”
“衡山派的劍法很快,尤其是幻劍?!?
“幻劍?莫大先生確有一手百變千幻的云霧劍法,那日我和張夫人不分開的話,想必也不是他的對手?!?
少女輕哼一聲,“你們在衡陽與莫大斗,別說是不是對手,被拖住了一個都別想走。”
她說話時,感覺自己的額頭又隱隱作痛。
綠竹翁一尋思,已經(jīng)猜到了大半。
他又不是聾子。
在衡陽城內(nèi)自然聽過天山幻劍的名頭。
衡山派的掌門大弟子,傳說中的那個少年?
竟能將圣姑打傷。
圣姑這等天賦在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年手中吃癟,自然是不服氣的,難怪不朝外透露半分。
綠竹翁心中又很驚訝,起初他只把衡陽的江湖傳說當故事聽。
沒想到竟是真的。
天下間,真有和圣姑一般天賦的少年人。
“姑姑,那曲譜怎么辦?”
“曲洋兄弟被白虎堂的人追殺到衡州府附近,他一定就在衡陽城嗎?若他在的話,看到我們留的消息,應(yīng)當會見上一面才是。”
少女道:“我在城內(nèi)已經(jīng)找了好多日。”
“又以為他藏到山上,繞過驛站內(nèi)的衡山弟子上到天柱峰,那里也沒有他的蹤跡?!?
“此事暫且作罷,”
“衡山派大動干戈,我們也不能留在這里。”
“向叔叔正在被楊蓮?fù)さ娜俗窔?,他卻冒險給我傳訊,叫我搜尋廣陵散?!?
“雖然不明深意,但這部廣陵散不可不尋?!?
“叫人繼續(xù)留意衡陽吧?!?
綠竹翁也嘆了口氣,誰能想到曲洋會突然沒有音訊呢。
圣姑如今癡迷音律,正要賴在曲洋頭上。
大家極為相熟,就算躲著黑木崖,難道舊友也不可信了嗎?
“姑姑不用擔心。”
“曲洋兄弟只要瞧見咱們留下的特殊暗號,一定會回信的?!?
“我們只求廣陵散,他不會吝嗇?!?
“嗯”
圣姑嗯了一聲不再說話,又開始閉目練功。
……
衡陽城內(nèi)。
一個綠衫小姑娘正帶著一男一女游逛街道。
“發(fā)現(xiàn)了。”
“小師妹,在哪?”
“師兄師姐,那個”
她低喊一聲,又朝四下望了望,手朝著一棵大楊樹上如太陽形狀的紅色圓斑指去。
那師兄個子高,不由面色一凝。
快劍刷地揮動,直接將一塊樹皮完整切下來。
那師姐皺眉道:
“留了這么多暗號,怎么一個魔教賊人都沒撞見?”
“是啊,”
那師兄也一臉陰沉,“我這劍全切樹皮去了,連個賊人的影子都沒碰到?!?
“上次馬師兄他們殺了幾個賊人,雖然沒爆,但也過了把手癮。”
“非得把所有的暗號標記都清掉不可!”
“沒錯。”
“清掉暗號標記,逼他們現(xiàn)身。”
“他娘的,把我衡陽當什么地方了,魔教長老來了也得留下秘籍再走。”
“喂喂,”師姐打了那師兄一下,“小師妹面前,說話斯文一點。”
“沒事沒事.”
小師妹笑著連連擺手,“大師兄也經(jīng)常罵粗口,比師兄罵得還兇狠?!?
“哈哈哈”師兄與師姐均是一笑。
他們一路笑著,走街串巷,將衡陽城內(nèi)的魔教暗號清理得干干凈凈。
那些砍下來的樹皮自然要帶回去。
雖然已經(jīng)破譯了不少暗號,但未來衡山派情報一脈的新晉子弟,也需要從頭學習。
將這些記號拿出來,效果立竿見影。
……
商素風敗走龍泉第一百日。
一大清早,衡陽螺粟碼頭邊停泊的小船隨著風吹水浪前后搖擺,霧氣升騰如薄紗覆蓋在水面上。
趙榮來到碼頭時,晨曦正透過薄霧溫柔撫摸著江水,叫它羞出淡淡的橙紅色來。
莫大先生走在前面,第一個登船。
趙榮跟上。
接著是二師兄陳明義與向大年等弟子。
最后一個上船的人五短身材,戴著一頂遮陽斗笠,滿是橫肉的臉上有顆黑痣,他正是南善時。
此時走在師姐郭玉瑩身后,懷中抱著一個用白布裹著的壇子。
壇中裝著嵩山小太保高克新的骨灰。
趙榮甚至從南善時眼中瞧出一抹心虛。
畢竟
小掌門分配給他的這個任務(wù)實在太震撼了。
當時他在邵陽街頭被人打斷腿,人生一片昏暗之時,正是一個叫高克新的男人給他帶來希望,將他從深淵中拯救出來。
那一刻,
他便給嵩山派賣命,也不敢不賣命。
高克新將他送到衡陽做內(nèi)應(yīng),竊取衡山派的消息。
這些年,他可一點沒偷懶。
大把大把的信息朝外送,甚至已經(jīng)成為了嵩山派在外的骨干成員。
之前有個賴志芮的騎在他頭上。
現(xiàn)在頭上不僅沒人,干完這一票后,他便能繼承賴志芮的位置。
就如當初賴志芮騎在他頭上一樣,他也能騎在別人頭上。
在整個衡州府之地,他搖身一變成了地位顯赫之人。
然而,
讓他做夢都沒想到的是,
恰逢人生鼎盛時,竟以這種方式與當初的恩人再見。
小太保高克新被他捧在懷里,那樣親密。
方才小掌門將這壇灰放在他手中那剎那,他真是百感交集,差點一口氣沒吸下去把自己憋死。
“南師弟,不用那么緊張?!?
趙榮一臉和善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忽然面色沉重,“高師叔現(xiàn)在一定很高興。”
“終于要回嵩山了,他恐怕早就想念嵩山派的師兄弟們,也一定很想念左大師伯?!?
“是啊.”南善時只能應(yīng)和一聲。
“師弟才加入內(nèi)門不久,魯師叔叫你多見世面,嵩山派的師叔師兄弟們瞧見你端著高師叔登山,對你會有更大的善意?!?
“若能得嵩山派的師叔們青睞,隨便傳你幾招也能叫你受益無窮。”
趙榮語重心長:“之前你向師兄他們互相謙讓,最后想到師弟你才入門,便照顧于你,把這個重任交在你手上?!?
“你可別摔著高師叔?!?
“是!大師兄?!?
南善時一臉笑容,心中卻把趙榮罵得狗血淋頭。
“什么狗屁好差事!”
“路上摔爛壇子,這是禍事?!?
“上了嵩山,更是禍事?!?
“你們自己不敢拿,說得倒是好聽?!?
什么狗屁大師兄,不過是個膽小如鼠之輩,連端個骨灰的膽量都沒有。
瞧見衡山弟子對高克新敬而遠之的模樣,南善時又暗自慶幸。
幸好老子不是你們衡山派的人。
跟著這樣的門派,能有什么前途?
難怪師父另謀高就,這才是聰明人。
他心中把衡山派的人罵了個遍,嘴上卻師兄,師姐禮貌地叫著。
內(nèi)賊兩張臉,他早就毫無破綻。
……
岸邊的垂柳在江風中搖擺,婆娑的身影倒映在江水中。
綠衫少女拽著幾根垂下的柳枝,沖著趙榮的方向揮了揮手,見他轉(zhuǎn)過頭來,又朝他做了個生氣的表情。
似乎還在怪他說什么“下次吧”。
西門城墻的陰影中,一個手拿拐杖的老人雙目閃爍著黃澄澄的光芒。
他的眼中,一艘船離開了螺粟碼頭,漸行漸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