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樹林，安靜的兩個人。

阿玉在前面走，燕楓在後面跟隨。一邊走，一邊把阿玉離開之後的事情講給她聽。他把後面的事情大多都講述一遍，不過並沒有把自己即將和魔教決鬥的事情說出來。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就是隱約覺得說出來有些不好。

他能注意到，自己在說這些故事的時候阿玉不住顫抖的身子，燕楓想，她一定是在愧疚。

講述完了自己的事情之後燕楓就沉默了，沒有繼續說話。而阿玉這個時候情緒也很低落，在燕楓講述完之後只是輕輕“嗯”了一聲，也就沒有了聲音。二人的氣氛，也就陷入了僵硬的局面。

或許在這個時候燕楓應該率先打破沉默，問一些關懷的話語。他應該問什麼？是阿玉爲什麼還活著，亦或是她手中的藥是爲誰而尋求？

從出島到現在燕楓的確成熟了許多，想必之前他能看懂的事情也多了不少。但始終有一種事情他還無法學會，那就是如何安慰一個人，如何讓一個從傷心轉變爲開心。

他不敢輕易隨便的安慰別人，他害怕自己哪句話說的不對，不但無法讓那個人寬心，反而更加失落、傷心。就像和阿玉說話一樣，他知道阿玉一直對之前背叛蕭若雨的事情有所愧疚，所以他更加小心謹慎。生怕哪句話說的不對，讓她的愧疚更加濃重。

『如果一開口就說錯話，如果害怕自己說錯話，那還不如不要開口』！

殊不知，那些需要安慰的人並不在乎你說的是什麼話，他只要瞭解你是關心他的就好了。

燕楓，顯然還不明白這一點。

遠遠的望去，一座簡陋的小屋佇立在山腳之下。燕楓注意到阿玉在看著這個小屋的時候，目光有些些許的變化。

這其中的變化，燕楓也無法看透，他從未見過。

『這個小屋，難道是她的家』？燕楓有些驚訝的想著，他沒想到阿玉也有了自己的家。

那自己呢？自己何時纔能有自己得家！

站在小屋門口，阿玉卻久久佇立門外而進入，不斷的打量著自己手中的那副藥，眼神有一些猶豫。

看到這個樣子，燕楓忍不住問道：“怎麼不進去”？

阿玉想了一下，然後有些艱難的回答：“我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燕楓驚訝的問道：“這裡不是你的家嗎？爲什麼會這麼說”？

阿玉瞳孔微微收縮，像是被燕楓的話給問得愣住，口中不斷嘀咕：“我的家，我的家”，然後她猶豫的眼神漸漸變得清朗起來，伸出手，推開了小屋的門。

“是啊，這裡就是我的家”！她走了進去，身子卻依舊有些顫抖。燕楓覺得有些奇怪，怎麼看阿玉的樣子好像是有些害怕進入這個小屋。

難道，這裡並不屬於她嗎？

沒有人回答燕楓的疑問，阿玉已經推門而入。燕楓稍微在外面想了，沒有想到什麼就很自然的走進小屋。

小屋內佈置的很簡單，沒有精緻的傢俱之類的東西，就像李天傲和紫茵的小屋一樣。雖然有些地方是些許的差別，但大致上都被差不多。

對於江湖人來說，能有一個家似乎就已經是很奢侈的事情，對於物質上的需求並沒有多大。

進入小屋的燕楓，忽然愣住，他想到一個問題。像李天傲和紫茵，他們所處一個小屋，那個小屋就是他們的家。但家的定義就單單直一個屋子嗎？不對，一定不是這樣。

家裡還要有人，而且一定不是一個人。就像自己，就算現在有一個豪華的宅子也一樣不是自己想要的家。

所謂的家，至少要有兩個人，二人相互扶持、生活。那麼，這個小屋就絕對不止阿玉一個人。

猛地一轉身，目光轉移到那個地方。就像是冥冥中有什麼東西牽引他一樣，將他的注意力吸引到那個地方。

『果然有別人』！

就像是困擾了許久的問題被解開一樣，燕楓的心情頓時舒展。他所看向的地方，是一個牀鋪。牀鋪說不上大，但也並不小，中規中矩。

而牀鋪上卻躺著一個人，是個男人。面黃肌瘦，身子極爲虛弱的樣子。

好像從燕楓一進門他的目光就在燕楓身上，但他並沒有說話?？吹窖鄺鬟M來他也沒有驚訝，反倒是因爲這突然的轉身才嚇了他一跳。

當然，他依舊沒有開口，就像進來的兩個人與自己都沒有關係。

阿玉好像也感覺到了燕楓的舉動，轉過身，發現燕楓正有些好奇的注視著牀上的男人，目光漸漸露出一股複雜之色。而當她的目光又轉移到牀上的人的時候，有變得有幾分異樣。

輕輕的嘆息一聲，沒有說什麼，而是到了一旁，找一個砂鍋燒了壺熱水，將自己手中的藥給熬起來。

這一邊燕楓的目光依舊在那個男人的身上打量，可是那個人的目光卻不再看燕楓了。躺在牀上，目光直愣愣的樣子，一直盯著頭頂的房樑，看了許久卻連眼皮都不眨一下。沒有任何思維的看著，就像是完全麻木了一樣。

燕楓心頭一驚，這樣的表情他見過，就在之前的陳汀臉上。

消沉、頹廢，生死都已經看淡，對於世間的事情好像都不在乎了。

他仔細的觀察了一下這個男人，發現他的真實年紀並不大，頂多三十歲左右。只不過因爲不健康的臉色，凸顯他的年紀大了許多。

一直軟軟的躺在牀上，燕楓和阿玉進來他也沒有任何表示。對於這個人，他渾身上下都讓燕楓充滿了好奇。

“好了”，過了一會兒，燕楓忽然聽到阿玉有幾分輕鬆的語氣。轉過頭，看到她的手中拿著一個大碗，碗中冒著熱氣。燕楓知道，那是她剛剛熬的藥。

沒想到時間過的如此之快，本來煎藥怎麼也需要半個時辰以上的時間，卻在這一會兒的功夫就完成了。燕楓知道，是自己的注意力都在那個男人身上的緣故。

走到牀頭，阿玉輕輕的彎下腰，用碗中的湯匙舀起一點湯藥在嘴邊輕輕吹。她的動作極爲仔細，就像一個妻子照顧丈夫一般的溫柔，生怕碗中的湯藥燙到那個男人。

看到這一幕的燕楓忽然愣住，他忽然感覺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裡發生過。雖然生病的人身體很沉重，照顧他的人也很辛苦。但兩個人並沒有感覺有什麼不舒服，一回想起來反倒會覺得場面很溫馨。

燕楓忽然顫抖一下，這個場景當初在客棧之中是蕭若雨照顧自己，無微不至。那個時候的她，就像……

“無星，吃藥了”，阿玉溫柔的對那個男人說話，同時手中的湯匙已經遞到了他的嘴邊。

這個時候燕楓發現了，他們兩個人並不是自己和蕭若雨，沒有自己二人那麼溫馨，那個男人也沒有自己那麼乖巧。

不知道怎麼回事，湯匙遞到他嘴邊的時候，那個叫無星的男人卻像是十分厭惡藥味一般得皺了皺眉頭，沒有張開嘴，目光依舊停留在頭頂。

燕楓覺得驚訝，可是阿玉卻像司空見慣一樣，臉上的溫柔不減。見無星不吃藥，便溫柔的勸阻：“別這樣，吃了藥，你的……嗯，就會好了，聽話”！

她像是很顧慮那個字，生怕說出來會再一次傷到無星，所以她說話很隱晦。燕楓看到這一幕只覺得驚訝，在他的認知中，阿玉好像並不是這樣性格的女人。

是什麼事情讓她改變？又是什麼人能夠讓一個女人的性格改變？

無星沒有反應，依舊默默的注視著頭頂的房樑。湯匙中散發的熱氣不斷侵擾著他的下巴，他卻像與這些熱氣對抗一樣，高傲的昂首。

阿玉沒有放棄，見無星不主動的吃藥，她便伸出手，輕輕的掰過他的下巴，準備將藥喂進去。

這一次無星沒有繼續沉默，給出了自己意思。

“我不吃”，只聽“啪嗒”一聲，在無星劇烈的掙扎之中，阿玉手中的藥碗與湯匙全部灑落在地上，碎片也散落一地。

“阿玉”，燕楓有些關心的叫了一聲，剛剛在藥碗灑落地上的時候，阿玉的雙手也被滾燙湯藥給燙到。

阿玉“嘶”的一聲，臉上的表情有些痛苦。手痛，心也痛。

燕楓急忙走過來，一伸手，一股內力悄然傳入阿玉的一雙小手，爲她驅除滾燙的滋味。他走的匆忙，並沒有看到無星眼神中流露出的神情。

阿玉雖然從小服侍蕭若雨，但她屬於蕭若雨的貼身丫鬟，地位較其他丫鬟高一些，並沒有幹活什麼粗活，皮膚也比較細膩。

滾燙的湯藥一沖洗她的雙手，立刻就顯露通紅的顏色。這也就是燕楓及時總內力護住她雙手的原因，不然可就不止通紅這麼簡單。

就算燕楓一向帶人寬厚的性子，這一次也覺得無星做的有些過份了。剛要開口說話，阿玉卻稍稍的拉住他的手臂。燕楓驚異的看了她一眼，只看到她不斷衝著自己搖頭，還有那一雙祈求與無奈的眼神。

雖是驚訝無比，但燕楓的心終究是軟的，看到阿玉這副眼神他還能有什麼辦法？而且他也沒有詢問別人隱私的習慣，沒有說話，靜靜的走出小屋。

阿玉看了依舊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安靜躺在牀上的無星，輕嘆一聲。張開的嘴脣又閉上，終究沒有說出來，也默默的走出小屋。

“你很奇怪嗎”？樹林中，阿玉追上了燕楓，開口問道。

燕楓沉默不語，但看他不斷皺起的眉頭也能看的出他的心思。

阿玉又道：“你不是很奇怪我爲什麼還活著嗎”？

燕楓不是傻子，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驚訝的說：“是他救了你”？

阿玉點了點頭，確定燕楓的疑問。

而燕楓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之後卻又皺了皺眉頭，就算那個人屬於阿玉的救命恩人，卻也不應該這樣對待她，實在是不公平。

“那你可知道他何人”？阿玉又問道。

燕楓略微想了一下，然後開口說道：“我剛剛觀察過他，雖然身子極爲虛弱、雙眼無神，但聽他的呼吸卻覺得他並不像普通人”。

阿玉“嗯”了一下，然後回答道：“他就是魔教神祭堂堂主，趙無星”。

燕楓聽到這個答案立刻驚訝的合不攏嘴，神祭堂在魔教是什麼地位他很清楚，那是魔教最後的保障和依賴，是魔教五堂之中最爲重要的一環，絕不能出意外。這也是魔教進攻中原將其他四堂的弟子都帶來卻唯獨不帶神祭堂的原因。

而這樣重要的地方，它的堂主也一定是武功、智慧皆是過人之輩，在魔教中的地位恐怕也只比十大長老低一下。

卻不想，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會在這種地方，而且看他的樣子好像一點生存的心思也沒有。神祭堂堂主，爲何如此？

燕楓忽然想到，原來魔教進攻中原武林神祭堂堂主並不是沒有參加，根本就是參加不了。

“他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燕楓努力平復一下心情，然後問道。

阿玉低下頭，嘆息一聲，回答：“因爲我”！

燕楓“嗯”？了一聲，“因爲你”？

“他是爲了救我才變成現在這副樣子”，阿玉解釋著，目光有些愧疚與淚水。“當時我離開之後就遇到了火先生，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一瞬間就被抓住了。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爲自己要死了，卻沒想到，正巧碰到他趕過來。而他也毫不猶豫的爲我求情，祈求火先生放我一馬”。

“那個時候，我才明白，他……！唉，他是火先生的左膀右臂，年輕有爲。不但武功高強，而且智慧過人。他一開口，火先生就同意了，並沒有任何與阻攔。但他是一個死腦筋的人，對於火先生也是極爲忠心。他認爲自己請求火先生已經是不忠，不配繼續做爲他做事。因爲自己心中的愧疚，也爲了我……”！

“他不但自廢一身的武功，而且也廢掉自己的雙腿，從此淪爲廢人，退出魔教。他真是太死腦筋了，明明火先生一點也沒有追究的意思，可是他卻非要這麼做；明明我的生命與他沒有關係，可是他卻非要救我”！

原來是這樣，這一次燕楓明白了。爲什麼阿玉一直執著與他，他那樣對待她，可是阿玉卻依舊不放棄。這已經不止是恩情，更是愧疚！

“既然救出了你，而他也退出魔教，你們應該好好的生活在一起，爲什麼我看他好像已經沒有求生的念想了”？燕楓好奇的是這個事情。

阿玉嘆聲回答：“他是覺得自己成爲廢人之人已經不配和我在一起，也是覺得自己那副樣子會連累自己，會有危險”。

燕楓眉頭一挑，追問：“危險？難道魔教還不放過你們嗎”？

阿玉搖了搖頭，否定道：“不，火先生一向都是守信之人，既然答應放過我們就一定不會食言。他害怕的，是中原武林的人。中原也有很多知道他身份的人，他也與其中一些人有過恩怨，他知道現在這副模樣已經無法解決這些問題，所以他變得頹廢、沒有動力，想趕我走。但他不知道，在他自廢武功和自斷雙腿的那一刻，我在心裡就已經決定永遠不會離開他，我要照顧他一輩子”。

聽到這裡燕楓明白了，阿玉之前在市集一再忍讓的原因就是害怕被別人知曉他們的所在。而趙無星所做的行爲，也只是讓阿玉離開自己而已。

他們都沒有做錯，只是若是這樣持續下去，結果一定不會好。

“你就打算一直這樣持續下去嗎”？燕楓沉默了一下，開口問道。

阿玉好像理解錯了他的意思，目光堅定、語氣卻有些不滿的說道：“對，無論如何我都絕不離開他，一輩子守著他”。看到阿玉的目光，燕楓忽然想到，這已經不是恩情與愧疚的原因了。

他知道阿玉誤解自己的意思了，但他並沒有在意，“你有沒有想過如何讓他振作起來，回到曾經的樣子”。

阿玉精神一陣，然後又有些失落的說：“我一直沒想過，無論我說什麼他都不會聽得”。

燕楓微笑道：“或許我有辦法，我剛剛想到了一個不算好辦法的辦法，如果成功，他或許就能振作起來”。

阿玉有些激動得追問他：“什麼辦法”？

燕楓神秘一笑，他的辦法，全部由他的笑容表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