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榮府的侍衛編制一共是四隊四組,一隊二隊是在戰場上真刀真槍打拼過的精衛,用他們來做先鋒是最合適不過,三對四隊從小就受訓守衛南榮府,功夫也算精良,聽其名,四組的指責與他們的代名詞很相像,青龍組是一批輕功好手,讓他們飛檐走壁在空中盤旋一整天都不會多喘一聲,白虎組擅長暗地作戰,奇襲是最有利的武器,朱雀組向來消息靈通,耳聰目明,頭腦靈活,能及時調配現場物資,玄武組的銳氣不足,但耐力十足,用玄武組作為后盾守中門,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聽到他的號令,下面的侍衛立馬應聲轉身跑了出去,整個府里像是炸開了鍋的沸水,烏泱泱的下人從后院涌了出來,看到前院的場景,又突然做鳥獸散,大呼小叫的四散逃開。
南榮鏡與沈嬋兒就安穩的站在大院的臺階上,看著滿天火光,竟然一動不動。
直到現在,沈嬋兒才佩服起了南榮鏡,更佩服南榮氏的男丁們,不用沈嬋兒仔細去想,從大少爺往下數,一直到八少爺,南榮府的男丁們沒有一個是孬種,個頂個的是強者,不論是頭腦,還是功夫,都讓沈嬋兒不得不佩服。
南榮鏡發現沈嬋兒一直看著他,轉過頭,瞇著眼睛輕笑一聲,道。
“我臉上有花嗎?七嫂看了我好久了。”
沈嬋兒眼中還能顯現那個吮手指頭的嬰兒,她抱著他逃出閣樓,跑回沈府的那一天,好像還是昨天。
她笑道:“怕嗎?”
聽她這樣問,南榮鏡將頭轉過去,看著跑來跑去不知道往哪里逃命的下人,還有滿天火光,鋪天蓋地的廝殺聲,淡淡道。
“怕,當然怕,這是心里話,但是怕沒有用,想要活命,想要保住自己的家園,只能戰斗。”
沈嬋兒在他的話里沒有聽出慷慨激昂的斗志,而是堅定,堅定,不需要用斗志昂揚的話來激勵自己,也不需要用撕心裂肺來給自己壯膽,堅定就是堅定,堅定的去守護,堅定的去戰斗,要么生,要么死,很簡單。
沈嬋兒點點頭,勾起笑容,臉上的表情雖然很淡然,但是天知道她心里似火在燒,無悔和無憂還在后院,現在雖然后院還很安全,但是一會兒呢?徐軍打進來了呢?到底誰才能保護好她的兩個兒子?
想到這,她正低頭想事情,耳邊忽然傳來一個人的聲音。
“夫人!”
沈嬋兒心中咯噔一下,立馬看向發聲處,只見小蝶氣喘吁吁的跑過來,剛要給南榮鏡行禮就被制止。
“行了,有事情趕緊說。”南榮鏡知道,只要是小蝶或者荷月過來,就一定是無悔無憂的事情。
沈嬋兒瞪圓了眼睛看著她,心已經提到嗓子眼。
小蝶喘口氣,道:“一泓……一泓侍衛回來了,正在后院守著兩位小少爺的房間,一泓侍衛讓我來告訴夫人,讓您放心,小少爺那邊有他在。”
沈嬋兒大松了一口氣,一泓回來就好,只要有一泓守著兩個孩子,她就能安心的守在前院,鼓舞士氣。
“報——啟稟八爺,前方戰事吃緊,一隊二隊快守不住了!府里人手不夠啊!敵軍五千,咱們府里算上護衛隊才三千有余!”
南榮鏡輕輕皺起眉,咬了咬嘴唇,道:“還能撐多久?”
侍衛抹了抹臉上的血痕,咬牙道:“最多,最多堅持到天亮。”
南榮鏡點點頭,果斷道:“那就給我守到天亮,天亮自然有人來救咱們。”
沈嬋兒聽到這句話轉頭看著他,并沒有說話,侍衛聽到這句話,臉上露出輕松的笑容,應了一聲,轉身小跑了出去。
沈嬋兒見四周無人,輕聲問道:“哪里來的救兵?現在能用得上的侍衛全都被帶去了戰場。”
南榮鏡死死的皺緊眉頭,看著前方,道:“我去借,七嫂,府里交給你了,你一定要撐到天亮,天亮我一定回來。”
沈嬋兒心中一緊,還沒來得及說話,南榮鏡就跑了出去,身邊的侍衛緊緊跟上,沈嬋兒趕緊道。
“一定要帶精兵,萬萬不可大意。”
沈嬋兒擔憂的囑咐一句,她已經將徐軍高軍的意圖告訴了他,他應該心中有數。
見八爺走了,小蝶緊張的看著人仰馬翻的四周,問道。
“夫人,這是怎么了?發生了什么?”
一兩句跟她說不清楚,沈嬋兒皺起眉頭看著前院的火光,現在就算前門的侍衛能撐到天亮,南榮府也撐不到了,這火光越來越亮,正在慢慢向中門蔓延來,萬萬不能讓大伙蔓延到后院,那將會一發不可收拾。
她現在心里很緊,一雙手在袖口里攥出了青筋的顏色,但是不管心里怎么緊張,表面上她仍然要擺出十拿九穩的樣子,就像她昨晚布陣,利用敵軍的疑心,讓他們在府外活活盤旋了一夜。
她轉頭問小蝶:“后院情況如何?大火有蔓延過去嗎?”
小蝶咽了咽口水,現在四周充滿了濃煙,嗆的厲害,她掩住口鼻,扶住沈嬋兒,大聲道。
“夫人!咱們去后院吧!這里快要燒過來了!”
沈嬋兒已經看到朱雀組跑了過來,那就證明火勢已經蔓延到了這里,她絕望的看向天空,萬里無云,萬里無云啊!
老天啊——下一場大雨吧——
她心中苦求,但是也只是一瞬間的想法,誰心里都明白,現在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靠自己!
她轉頭對小蝶道:“后院還有多少人?”
小蝶沒想到沈嬋兒沒有要走的意思,焦急的道:“夫人!后院的下人只能保證后院的安全,如果調到這里來,后院很危險啊!”
沈嬋兒緊緊的咬住牙,轉頭看著這座古老的府邸,南榮氏世世代代綿延了一千余年,難道要在她手上毀掉嗎?!
她咬牙道:“將后院的人手全部調過來!你回去守住兩位小少爺!快去!”
小蝶完全嚇傻了,大叫道:“夫人!后院還有很多女眷啊!”
沈嬋兒挽起袖子,濃煙已經蔓延了過來,吵鬧聲音震天響,她大聲對小蝶喊道。
“這個時候誰是女眷?!不管是誰!都給我上來滅火!”
小蝶震驚,七少夫人這是要調動闔府上下,不論尊卑貴賤,一律上陣!
“是!”
她只愣了愣,轉身跑了下去,沈嬋兒挽起袖子,沖到墻垣邊上,這里正在從井水里面打上水來,潑出去,見她跑過來拎著水桶,朱雀組的組長嚇傻了,當即搶過她手上的水桶,在濃煙中大聲喊道。
“夫人!萬萬不可!請夫人退守到后院!夫人不可冒險!”
沈嬋兒搶回水桶,大叫道:“一點小火!不怕!”
說完,她沖回到水井邊,大院四角一共四口水井,但是都距離大院門口比較遠,中途需要人手運輸這一桶水,可是運到大院門口的時候也所剩無幾。
這滿滿全是木質的雕梁畫棟,只有這一片墻垣是泥水澆注,才堪堪擋住了這孟浪的火勢,沈嬋兒悶頭打水拎出來交給上頭的人,上頭的人轉身交給后面的人,后面的人跑了一段路交給等在中間的人,等在中間的人拎著水桶又跑了一段路程交給門口的人,這么倒了三倒,時間也浪費在這路程上。
沈嬋兒忽然直起上身,絕望的看著這四周,耳邊傳來令人崩潰的聲音。
“東墻塌了!東墻塌了!!”
眾人一陣驚呼,大批的侍衛跑過去,活生生用身體去撲打沖進來的火勢,沈嬋兒絕望的看著這一切,眼前被一片水霧打濕,看不清這一片混亂,口鼻里嗆的厲害,黑色的棉絮從天而降,該死的敵軍竟然用了火油!怪不得會燒的這么旺!人力根本滅不掉!
看她陰沉的看著這一切,上頭等著接水桶的人大聲叫道。
“夫人!夫人!”
突然,她抬頭大喝:“再拿水桶來!調遣四個青龍過來!”
朱雀組的人行動力是最快的,立馬將她的話傳達下去,還有另一批人去拿了水桶來,沈嬋兒將兩只水桶綁在一起,用盡力氣才能將兩只水桶同時拎上來,一只交給青龍組的人,另一只交給上頭的人,她擦著汗,對青龍組的人喊道。
“用你們的輕功,立馬找到火源,將火源撲滅!快!”
青龍組的人來了四個,應了一聲,齊齊拎起水桶,飛檐走壁起來,向四周躍去,另外三個水井的人得到命令,也綁了兩只水桶,這樣就將運送出去的水桶加倍。
沈嬋兒還命令將水缸裝滿,分出一批朱雀組的人,拿著淋著的麻袋去撲滅大火,這樣的做法比直接澆水強了很多。
京城的深夜時分寧靜,南榮府四周根本無人,更是靜的出奇,整個京城都籠罩上了滾滾濃煙,敵軍的氣勢很足,就算是不能燒毀南榮府,也能用濃煙將南榮府里的人活活嗆死。
皇城內的守衛突然感覺熱乎乎的棉絮從天空飄然降落下來,拿到手上卻是黑漆漆一片,眾人震驚,立馬有人指向南榮府的方向,守衛頭領立馬轉身朝宮內走去。
還沒走到午門,身后便有人來報:“南榮府八爺求見皇上。”
頭領一愣,恐怕南榮府遇到了滅頂之災,否則南榮府的人絕對不會輕易來找皇室幫忙。
一直折騰了好一陣子,眾人驚慌失措,看著四周的一草一木,生怕留下一丁點的火星子,全部都熄滅之后,所有下人手腳發軟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女人哭孩子叫,剛剛神經緊張,嚇壞了。
沈嬋兒也弄的一身臟,頭發凌亂,渾身濕乎乎的滿是泥水,神情呆滯的看著亂七八糟的院子,墻壁被燒塌了一大半,幸好,幸好大屋保住了,只要大屋保住了,祖宗靈位就保住了,南榮鋒回來她也有了個交代。
她堪堪向后面走了幾步,渾身有些發軟,身后的侍衛立馬扶住她,將她送到臺階上坐好。
“夫人,這里我們守著,您先去后院休息一下吧。”
他的話音剛落,另一側就響起一個驚天地的慘叫聲。
“后院——后院——”
沈嬋兒蹭的一下站起來,只見一個渾身是血的丫頭連滾帶爬的奔了過來,奔到沈嬋兒面前,噗的一聲噴出一口血,沈嬋兒上前一步立馬抱住她,只見她胸口露出一個大洞,正在涓涓往外流血。
“夫人……后院……敵人闖進來了……”
說完,丫頭氣息已絕,沈嬋兒只覺得天昏地暗,眼前一黑,身后的侍衛立馬將她扶起來,大叫一聲。
“夫人!”
這一聲驚回了沈嬋兒的神智,她緩過神來,拎起裙子就朝后院快速跑去,身后的侍衛分出一批當先飛檐走壁,超越她朝后院奔去。
現在后院幾乎沒人,只有,只有兩位小少爺!
沈嬋兒心急如焚的跑到她的院子門口,入目的一幕就是這樣的:一群侍衛站成一圈,與最中間的一小撮人對峙,侍衛的懷里傳來孩子的哭聲。
沈嬋兒雙腳發軟,快步跑到侍衛身邊,只見無憂正在一個侍衛的懷里睜著眼睛驚恐的看著這四周,哭聲震天響。
沈嬋兒一把抱住他,連勝道:“不怕,無憂不怕,娘在這,無憂不怕。”
“娘!”
忽然從左側傳來無悔的聲音,沈嬋兒猛然轉頭看過去,只見無悔和一泓被一個鐵網兜住,吊在半空中,一泓緊緊的抱著無悔,將他圈在懷里。
沈嬋兒當即心疼的跟什么似的,立馬沖上去,卻被一泓大聲制止。
“別動!千萬別動這鐵網!”
“夫人不能動!”
兩旁的侍衛也趕緊上前攔住沈嬋兒,沈嬋兒一手抱著驚魂甫定的無憂,雙眼緊緊的盯著一臉恐懼的無悔,作為一個母親,她現在就想一頭發了瘋的獅子,充滿了嗜血的欲望。
“這到底是怎么了?!”
她大吼出聲,一泓放緩了聲音,噓了一聲,先安定下沈嬋兒的情緒。
“你別急,暫時沒什么事情,但是你如果碰了鐵網就會立馬啟動機關,這種鐵網可以噴射出萬枚鋼針,鐵網里面的人必死無疑。”
沈嬋兒震驚的愣在原地,急急的喘了一口氣,嚇的低聲驚呼,眼淚落了下來,立馬后退幾步,現在才明白為何侍衛僵硬的站在這里一動不敢動。
沈嬋兒緊緊抱住無憂,將他圈在懷里,仰天大吼道。
“到底是誰?!出來見我!”
她的話音降落,從房頂緩緩傳來一陣瓦片的聲音,幾個身影出現在房頂,另一半的人用大樹遮擋住上身,看不清人數,這棵大樹正好是吊住一泓和無悔的樹。
沈嬋兒惡狠狠的仰頭看著房頂的人,沒有一個認識的,看似該是徐大帥的手下,她先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沉下聲音咬牙道。
“你們到底想要什么,能利用這種下三濫的東西,想必各位該是有話要說的。”
房頂一人冷笑一聲,開口的聲音帶著內力,傳出去很遠,中堂之音渾厚。
“七少夫人果然非同凡響,定力不俗。”
沈嬋兒沒時間與他們廢話,面無表情道:“廢話少說,開門見山吧。”
“好!痛快!”
說完,對方從懷里掏出一張羊皮卷,抖開,展現在沈嬋兒面前,道。
“最近,我軍得到一副圖,不知夫人可認識?”
沈嬋兒瞇著眼睛,借著月光看過去,一看之下心中一驚,這正是她為了保命,偽造的一張藏寶圖,小童危難之際,藏在小童身上的,她立起秀眉,沉聲道。
“你們把小童怎么樣了?”
“沒怎么樣,只要夫人肯說出這張圖的解法,我們立馬放了小童。”
沈嬋兒冷笑:“你們是一群低俗的貨色,狗嘴里講出來的話可信嗎?我要先見到小童!”
身后的侍衛相互看了看,明顯能感覺到七少夫人在拖延之間,現在距離天亮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八爺應該馬上回來了,只要援兵一到,南榮府就保住了!
侍衛長低頭想了想,用唇語將命令傳達下去。
“去迎接八爺,報告這里情況。”
這句話一個傳一個,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用唇語傳了下去,徐軍都是一些沒受過訓練的土兵,根本不知道世間還有唇語這回事,就算是看到南榮府的侍衛鬼鬼祟祟的相互傳遞眼色,也看不懂到底是在干什么。
對方頭領失笑一聲,帶著憤怒的意思,沈嬋兒那句話絕對刺激到了他們的自尊心。
“七少夫人的嘴真是夠毒!但是夫人剛剛也說了,廢話少說,我要先知道這張圖的用意才能讓夫人見到小童。”
沈嬋兒挑挑眉,冷笑道:“藏寶圖。”
上面的人果然立馬激動起來,不自禁向前邁了一步,蹲下身看著沈嬋兒道。
“那就請夫人給在下講解一下如何破解這張圖。”
沈嬋兒瞇起眼睛:“做夢。”
對方很殷切的表情漸漸沉了下來,看著吊在半空中的一泓和無悔眼神一厲,身后的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只聽一泓悶哼一身,無悔大叫起來。
“啊——疼——娘——”
沈嬋兒立馬大喝一聲:“住手!”
上面的人停下動作,沈嬋兒立馬跑到鐵網邊上,雙手剛剛抬起來,又硬生生停在半空中,看著鐵網里面的一泓和無悔,問道。
“怎么了?傷了哪里?”
無悔哇哇大哭起來,一泓一臉的蒼白,疼的說不出話來,看這個架勢,一泓將無悔緊緊的圈在懷里,雖然是擦破了點皮,但是沒有生命危險,聽無悔的哭聲就知道她無事,有事的是一泓。
“無事……”
一泓無力的說了一句,咬牙閉上眼睛,又將無悔往懷里摟了摟,眾人都聽到地上滴答滴答有水滴聲,紛紛看向鐵網下面,只見從鐵網上滴下鮮血來,正在不斷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