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的家訓,家族中任何人不許入朝為官。朱一石是朱家現(xiàn)任的家主,這個世代造船家族的一代領(lǐng)軍人。他的父親對其要求極為嚴格,無論是手藝上還是人格上,所以朱一石兩次拒絕了來護兒大將軍邀其加入大隋水師的好意,不過即便如此,他頭頂上終究還有一個鄉(xiāng)侯的爵位。
雖然朱一石刻意行事低調(diào),可還是覺得自己違背了父親定下的家規(guī)。不過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幾個月之后朱一石也就適應(yīng)了這種身份,并且發(fā)現(xiàn)靠著這個不算太高的爵位可以為家族帶來很多好處,比如他的鴻賓樓,再也沒人敢來鬧事了。雖然江都城里沒幾個人知道鴻賓樓的幕后老板就是朱一石,這個開皇元年就開始為朝廷效力的造船世家其實還經(jīng)營著很多生意,鴻賓樓只是家族生意中不算太大的一個產(chǎn)業(yè)。
朱家大的財路來源,是漕運。
長江流域大大小小的碼頭,基本上都能看到朱家的商船。就連朝廷兩次征伐高句麗,從水路往遼西懷遠鎮(zhèn)運糧的船只,就有數(shù)百條屬于朱家。而當朱一石親自設(shè)計并且?guī)ьI(lǐng)工匠們造好了皇帝陛下的龍舟之后,這個家族的聲望已經(jīng)達到了巔峰,甚至超越了上一任家主朱亞輝領(lǐng)袖家族的時期,要知道那個時候,楚公楊素和大將軍賀若弼與朱亞輝的關(guān)系都極密切。
從鴻賓樓回到自己華陽巷的宅子,朱一石就把自己關(guān)書房里很久都沒有出來。他的妻子孫氏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自己又不敢去打擾丈夫,只要派了人將朱一石的弟弟,朱不仕請來。
朱不仕比朱一石小了五歲,從小他的兄長對他就極愛護,所以朱不仕也很尊敬這位大哥,家族里的事,他從來都是毫無條件的站他大哥這邊。無論朱一石做出的任何決定,他都絕對的服從并且支持。
兩個人的關(guān)系從小就極好,所以孫氏才會第一時間想到將他請來。
從自己的院子急急的趕到了朱一石的書房外面,朱不仕簡單的詢問了下出了什么事,隨即對孫氏點了點頭安慰了幾句,他舉步走到門前輕輕敲了敲門:“大哥,是我。”
“進來吧,孝昌”
孝昌,是朱不仕的表字。
朱不仕推門走進書房,適應(yīng)了一下書房中頗為暗淡的光線后才看清,大哥正坐書桌邊發(fā)呆,他面前的桌案上放著厚厚的一摞羊皮紙。一直跟隨大哥的身邊,所以朱不仕一眼就能看出那厚厚的羊皮紙是什么東西。
“出了什么事?”
朱不仕走到朱一石身前,低頭看著那些紙張上的細密圖畫開口問道。
朱一石抬起頭看了看自己信任的兄弟,苦笑一聲道:“孝昌,你還記得咱們小時候,有一次父親帶著咱們?nèi)ミ^一次葉氏草廬嗎?”
朱不仕想了想搖了搖頭道:“那個時候我還太小吧,記不得了,葉氏草廬怎么了?”
朱一石道:“昨天下午葉家草廬來了人,我鴻賓樓跟她見了面。你知道的,咱們朱家和葉家乃是世交,葉家草廬的上一任家主葉柳云和咱們父親是至交。所以草廬來了人,我自然是要好好的款待,可是……我沒想到的是,葉家來的人居然是這個目的。”
朱不仕心里沒來由的一慌,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桌案上的羊皮紙問道:“不會是?”
朱一石點了點頭道:“沒錯,草廬這一任家主葉懷袖,要買我手里的龍舟樣圖。”
“她要龍舟的樣圖做什么,若是讓朝廷知道了,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大哥,說什么也不能把樣圖賣給她啊!咱們朱家有可能因為這件事而被株連滿門!”
“你當我傻嗎?”
朱一石嘆道:“就算她要買我的腦袋,價錢只要給的足我也沒什么舍不得的。可這龍舟的樣圖,太重要了。若是朝廷知道有人要買這樣圖,只怕立刻就會將樣圖收走。可這是咱們朱家的心血,我又不忍心毀了……我聽說那草廬之主葉懷袖和綠林道上的人交情很深,我懷疑她也是替別人來買這樣圖的。說不得是哪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綠林豪杰也想學陛下,可是朝廷咱們?nèi)遣黄穑G林道上的大豪咱們也不一定惹得起。那些人手下有的是身手高強的賊人,若是將樣圖偷了去,搶了去,咱們朱家也就要遭受滅門之災(zāi)了。”
他看著朱不仕道:“孝昌你來的正好,我本來還要派人請你過來的。”
朱一石指了指那厚厚的一摞樣圖道:“龍舟的樣圖你先拿走找個穩(wěn)妥的地方藏起來!等過了這段再說。我想那葉懷袖買不到圖紙,還會想其他辦法。”
“大哥!”
朱不仕驚慌道:“你是咱們朱家的家主,這龍舟樣圖乃是咱們朱家的不世珍寶怎么能給我?我看……不行就報官吧,你不是和府君虞士洪大人有些交情嗎?咱們可以去找他!”
“找他?”
朱一石冷笑道:“咱們朱家雖然稱得上家大業(yè)大,可說起來還只是不入流的商賈之戶。有多少人眼紅咱們朱家的財產(chǎn)?若不是父親和楚公交情莫逆,朝中有人照應(yīng)著咱們,指不定有多少人覬覦咱們朱家的財富而使出什么不要臉的手段來。虞士洪?自從楊玄感黎陽造反,你可曾還見過他登門?楚公的兒子反了,若不是咱們主動斷絕了和楊玄感的聯(lián)系,并且舉家搬到了江都避嫌,恐怕早就受到株連了。又趕上咱們?yōu)楸菹略忑堉郏l這個時候也不好對咱們家下手!如今龍舟已經(jīng)造好,若是讓虞士洪知道這件事,只怕第一個暗地里使手段的就是他!”
“那怎么辦?”
提到楊玄感,朱不仕顯然愣了一下。
朱不仕也沒了主意:“既然不能報官……要不我找江湖上的朋友幫忙?大哥,我也認識不少綠林道上的朋友,花些銀子,請他們除去葉懷袖!”
“這……”
朱一石皺眉沉吟了一會兒道:“不到萬不得已,咱們也不能這樣做,畢竟葉懷袖只是提出要買樣圖而且言語還算客氣,這樣,樣圖你先帶走收好,然后找人盯著葉懷袖,她就住城西悅來客棧,如果有什么異樣的話,也就怪不得咱們不念朱葉兩家的交情了。”
“那好!”
朱不仕點了點頭道:“樣圖我先帶走,等過了這陣子我再還給大哥。”
朱一石嘆了口氣道:“你千萬小心些!”
朱不仕道:“大哥放心!就算我死,也不會失了樣圖!”
說這話的時候,朱不仕的眸子里閃過一絲不一樣的神采。
……
……
江都城西,悅來客棧。
悅來客棧里好的貴的就是后面幾個獨門獨院的客房,這幾個小院子收拾的極為干凈,環(huán)境清幽,無論飲食還是居住條件都比前面木樓里要好很多。當然,物有所值,包下這一個小院一天的錢足夠前面木樓的上房里住上十天。
所以,凡是住進后面獨院里的客人,悅來客棧的老板都會特別意,因為能住得起獨院的人都是大主顧,或許還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后臺,他不敢得罪。而當葉懷袖住進后面其中一個獨院的時候,悅來客棧的老板就上心了。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的毫無瑕疵的女人,跟她一比,自己家里的黃臉婆簡直一無是處。
看看人家那腰身,要相貌,那舉止,無一不美!
尤其是,這個女子雖然很少出門,但對人頗為客氣,這就顯得彌足珍貴了。要知道那些青樓里身份高一些的妓-女還要挑客人呢,哪個不是一副冷冰冰巨人千里之外的騷樣?
所以,這幾天后院的飲食起居,都是悅來客棧的老板親自關(guān)照的。被褥都換了簇的,飯菜他也親自到廚房盯著做,量做的精致美味一些。不過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人家那樣天仙一般的人物肯定是不會瞧得上自己的,說不得……是朝中哪位大人物養(yǎng)的金絲雀兒。
從后院出來,悅來客棧的老板一想起剛才那女子微笑著淡然的樣子心里冒出來一股火熱,只是再一想到自己老婆那兇狠的模樣,水桶般的腰身,還有她手中那根常年不離手的搟面杖老板心里就打了個寒顫。
“小心伺候著!”
他低聲吩咐了專門伺候后院客人的丫鬟一句,趁機那小丫頭才鼓起來的胸脯上使勁揉了兩把。還沒過癮,就聽見身后一聲咆哮。
“死鬼!又這里毛手毛腳,又皮緊了是嗎!”
老板嚇得落荒而逃。
小院子里,嘉兒看著那老板抱頭鼠竄的樣子微微笑了笑,隨即將院門關(guān)上。
回到房中,她笑著對葉懷袖道:“小姐,沒想到那老板的夫人用搟面杖倒是頗有幾分章法,走的是剛猛凌厲的路子。”
葉懷袖白了她一眼道:“怎么才沒幾天,你就變得和那家伙一樣的貧嘴?”
嘉兒吐了吐小舌頭,椅子上坐下來問:“看來朱一石對朝廷還是死心塌地的,咱們接下來該怎么做?”
葉懷袖道:“先等劉黑闥把朱家江都城里的底細都查清楚再說,昨日我直接說要買龍舟的樣圖,不過是想看看朱一石的反應(yīng)如何。看來他確實沒膽子瞞著朝廷做事,既然如此,咱們也只好從別的方向入手。”
嘉兒道:“朱家是七月才舉家搬到江都來的,之前只有朱一石和朱不仕他們兄弟二人帶著工匠江都造龍舟。看來,他們是想避嫌。”
葉懷袖點了點頭道:“畢竟他們朱家和楊玄感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個時候,朱一石要小心翼翼。”
她想了想說道:“剛才盯著朱家的人回報說朱不仕進了朱一石的宅子里,呆了很久才出來,出來的時候懷里抱著一個挺大的包裹……嘉兒,你親自帶著人去盯著朱不仕!”
她笑了笑道:“一門兩兄弟,大哥威望高,二弟緊相隨,看起來無懈可擊啊。”
“只是……就算是兩個親兄弟,難道就沒有一點兒間隙?”
嘉兒點了點頭道:“是,小姐,我這就是帶一組密諜過去盯著他。”
葉懷袖嗯了一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香茶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嘉兒詫異的問:“小姐這是想起了什么開心事?”
葉懷袖笑道:“飛虎密諜……還讓我做什么二檔頭,那個小家伙腦子里怎么這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他這樣的人活著豈非比我還要累?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心思細到了這個地步。說他貪生怕死不為過,可偏偏還是個戰(zhàn)場上廝殺過無數(shù)次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父母才能生出這般妖孽來。”
嘉兒啞然,隨即嘆道:“只怕……是從小死亡邊緣掙扎的久了,才會有這么多心思和手段吧?”
葉懷袖一怔,點了點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