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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放晴之後的第二天早晨，太陽似乎比以往升起來的都要早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陽也在好奇，如今手下有五千人馬的龍庭衛(wèi)都尉文刖爲(wèi)什麼會小心翼翼到了這個地步。對方的人數(shù)已經(jīng)可以推測出來，最多不超過二百人，似乎想不到一點理由需要這樣鄭重的對待。或許只有文刖自己知道，那個少年郎一旦認(rèn)真做一件事的時候有多可怕。因爲(wèi)這幾年間，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那個少年，包括現(xiàn)在以及過去。
這次來襲的敵人數(shù)量很少，文刖卻表現(xiàn)的很謹(jǐn)慎。
當(dāng)然，逃回來的禁軍可不是這麼說的，據(jù)說在前面官道兩側(cè)埋伏了上千精兵，早就等在那裡了，禁軍首領(lǐng)連殺數(shù)十人依然不能殺出重圍，最後慘烈戰(zhàn)死在官道上。而他們，則歷盡千辛萬苦才殺出重圍。
這些話文刖連聽都不會去聽，在他看來，有時間去聽那些所謂都城最精銳的禁軍說話，還不如去聽一頭豬哼哼。
早晨起來，文刖梳洗之後換了一身乾爽的衣服，出了軍帳後往四下裡看了看，然後讚賞的點了點頭。所有的府兵都已經(jīng)起來，雖然文刖沒有指定人去約束他們，但府兵依然表現(xiàn)出了極強的紀(jì)律性，起牀後就在空地上集合，各團，各旅，例行清點人員。不過似乎府兵的那些校尉對文刖有些懼怕，總之是有些隔閡，清點人員完畢後卻沒有人過來向他報告。
文刖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隨手指了指一個正準(zhǔn)備帶著手下府兵操練陣列的校尉道：“把那個人叫過來。”
他手下龍庭衛(wèi)立刻跑過去，那校尉聽說都尉大人要見他，緊張的變了臉色，鄭智成的死他們早已經(jīng)知曉，對於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閹人，他們多多少少有些仇視。可在仇視的掩蓋下，則是一種不能不承認(rèn)的恐懼。
這個三十歲左右的校尉快步跑到文刖身邊，肅立，然後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
“你叫什麼名字？”
文刖輕聲問道。
“陳素！”
“嗯”
文刖點了點頭道：“從今天開始你便是那三千府兵的別將，當(dāng)然，是暫代，等到了雁門關(guān)之後我會直接奏請陛下，等兵部用過印之後你纔算正式上任。”
聽到這句話陳素身子猛的顫抖了一下，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文刖笑了笑道：“剛纔跟你說的話，我沒有對鄭智成說過。因爲(wèi)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真的用他，一個殺起自己主將的人來毫不猶豫的傢伙，我不喜歡，雖然他在這件事上沒有做錯什麼。我殺他，是因爲(wèi)他自以爲(wèi)很聰明，派人往東都送信，說我殺將軍奪兵權(quán)試圖造反……”
說到這裡文刖忽然自嘲的笑了笑道：“這份密保莫說不可能送到東都去，就算真的送進(jìn)去，留守東都的那些大人們?nèi)羰且娏耍慌乱矔Φ暮喜粩n嘴。這天下間誰都有可能造反，偏偏是我，打死他們也不會信。”
他看著陳素問道：“你可知道緣故？”
陳素的心中還在翻騰，竟是傻傻的點了點頭，然後突然醒悟過來，又猛的搖了搖頭。
文刖似乎並不介意，微笑著說道：“沒什麼可忌諱的，正如你想的那樣，我是個閹人，誰都有可能造反，但我不會。”
他擺了擺手道：“去吧，約束好你的士兵。什麼時候開拔，我自然會派人告訴你。”
“喏！”
陳素行了一個軍禮，小心翼翼的回到了軍營中。不多時，文刖便派人下令府兵集結(jié)，然後將陳素爲(wèi)別將的消息宣佈。一時間衆(zhòng)人都低聲議論起來，心說這是不是那閹狗又要殺人的信號。
正在這個時候，出去巡邏歸來的龍庭衛(wèi)士兵快步跑到文刖身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文刖眉頭微微挑了挑，隨即吩咐道：“都埋了吧，褻瀆屍體的人，可惡，該殺。”
在營地二里外，昨日被殺的那近百個禁軍士兵，還有那首領(lǐng)的屍體都被人扒光了衣服堆起來，遠(yuǎn)遠(yuǎn)的看過去就好像一座墳包，而且墳包前面居然還像模像樣的立了一塊木牌，木牌上有人用血寫了一行字，觸目驚心。
閹人文刖葬身於此
圍觀的士兵們看到這行字面面相覷，下意識的將視線看向站在木牌前面的文刖。只是衆(zhòng)人卻發(fā)現(xiàn)，那妖異俊美的閹人居然一點都沒有生氣。
“真醜”
他看著那木牌輕聲說道，然後又補充了幾個字：“沒見過寫的這麼醜的字。”
……
……
“那些人會不會在屍體上下毒？”
青鳶有些擔(dān)心的問道。
文刖緩緩搖了搖頭道：“不會……因爲(wèi)他們知道，我是絕不會去碰那些屍體的，所以在屍體上下毒這樣的事，毫無意義，浪費東西。”
他忽然笑了笑道：“我聽說那個少年郎可是最恨別人浪費東西的了。”
“別人？”
凰鸞敏銳的抓住了文刖話裡的這兩個字：“大人您的意思是，那人沒有親自來？”
文刖點了點頭道：“即便來了，也不在此處。他纔不會做這些無聊的事。當(dāng)日在沂水河畔你們不是回去看過？咱們的人，屍體也都被好好的掩埋，而且立了墳，雖然沒有墓碑文字。”
青鳶和凰鸞同時點了點頭，心裡忽然都有些異樣。也不知道爲(wèi)什麼，自從沂水一戰(zhàn)後，都尉大人對於那少年郎越發(fā)的推崇起來，最讓人費解處在於，無論什麼時候說起，都尉大人語氣中都沒有一絲恨意。似乎那重重的一棍不是砸在他身上了一樣，莫說恨意，似乎連一絲厭惡都沒有。青鳶和凰鸞都想不明白其中緣故，當(dāng)然，她們也不敢去問。
看著那些屍體，文刖忽然嘆了口氣。
他轉(zhuǎn)身往回走，不再說話。
只是心中卻忍不住嘆道，你這少年郎，手下收攏這麼多陰狠毒辣的人，就不怕將來控制不住？還是你自信到已經(jīng)能掌控所有人？如果是後者，我倒是真的佩服你了……這世間知道你是誰的人一共不超過五個，有一個死了，還有兩個正在尋你，另一個知道卻裝作不知道，而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他的眉頭微微皺著，似乎是糾結(jié)於心中某事。
當(dāng)年，你被人丟在那尼姑庵外，那個是你，還是不是你？
文刖想到這件事的時候，表情似乎更加糾結(jié)起來。也不知道，他怎麼會想到這麼矛盾的事。被丟在尼姑庵外的自然便是李閒，可爲(wèi)什麼他又在心中問，是不是你？如果是你，那麼你知道以後，會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世？
想來想去也想不清其中關(guān)鍵，文刖終究還是嘆了口氣喃喃道：“李家的人，果然都是夠狠的。”
他忽然頓住腳步，轉(zhuǎn)身問青鳶和凰鸞道：“你們說，若是我以那件事來要挾太原那人，他會不會懼怕，然後發(fā)兵去雁門關(guān)救駕？”
說完之後也不等兩個少女回答，文刖搖了搖頭道：“還是算了……畢竟他們是表親，我卻不過是個外人。而且……一旦將這件事揭開的話，說不得會逼得那人不得不做出反應(yīng)，適得其反，適得其反……”
……
……
文刖今天的表現(xiàn)很怪異，這讓青鳶和凰鸞都有些不解。她們兩個誰也沒明白都尉大人說的是什麼，擔(dān)心的又是什麼。
“我給你們講個故事。”
文刖見兩個少女臉上都充滿不解，他笑了笑，在路邊一塊被雨水沖刷的十分乾淨(jìng)的石頭上坐下來，語氣溫和的說道：“一個讓人覺著好笑，又悲哀的故事。”
青鳶和凰鸞兩個人一左一右在文刖身邊站著，都有些好奇以至於迫不及待，因爲(wèi)這是文刖收養(yǎng)她們之後，從小到大第一個講給她們的故事。
“很多年前，天下便開始流傳一首桃李子的民謠，當(dāng)時還是先帝在位，他命善占卜懂卦象的人推測，那桃李子的讖言指的是何人，那人告訴先帝，這首民謠應(yīng)在一個嬰兒身上，說某年某月某日李家出生的一個嬰兒，是真龍轉(zhuǎn)世之命，必須除掉。後來先帝命人詳查，終於查到，那一天朝中有一個叫李渾的大臣老來得子。”
“由於那李渾乃是朝中重臣，曾經(jīng)立下許多功勞，先帝有些不忍，便單獨將那李渾叫進(jìn)宮裡，對他說了那首桃李子的讖語，當(dāng)時若是那李渾聰明一些，狠一些，舍了自己兒子還是能保住全家性命的，可惜他偏偏裝傻……恰好有人告李渾謀逆，先帝便命人將李渾全家拿下審問，李渾的兒媳揭發(fā)公公確實有造反之心，已經(jīng)做好了龍袍，先帝大怒，於是將李渾滿門抄斬，其中自然包括那個嬰兒，也包括那個兒媳。”
說到這裡，文刖問她們兩個道：“這件事，你們聽說過？”
青鳶和凰鸞同時點了點頭道：“聽說過。”
文刖淡然笑了笑：“有件事你們一定沒聽說……在先帝下旨將李渾滿門抄斬的時候，朝中還有一個姓李的官員，竟然因爲(wèi)害怕，活生生將自己的次子掐死棄之於荒野，宮中問起來的時候，他說那孩子生下來便染了風(fēng)寒，病死了……，這也是爲(wèi)什麼先帝和陛下都對那人有所猜忌，卻一直沒有拿下他的緣故。他舍了一個兒子表忠心，無論如何也算是很有誠意了。最起碼比起李渾來，他要聰明狠辣的多。”
青鳶一怔，喃喃問道：“那人的兒子，莫非和李渾的兒子同一天出生？”
文刖點了點頭：“我告訴你們，是因爲(wèi)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這個秘密還有人知道，然後在合適的機會告訴合適的人。”
青鳶和凰鸞同時一驚，連忙起身肅然道：“大人怎麼會有這個擔(dān)心，這天下間除了陛下……”
文刖擺了擺手笑道：“沒錯，這天下間除了陛下要殺我無解之外，想殺我的就算多如牛毛，可我若是不想死誰能殺得了我？”
他站起來，看了看天上的浮雲(yún)感嘆道：“這個故事還沒有講完，等我想告訴你們的時候再告訴你們，我敢保證，這之後的故事遠(yuǎn)超乎你們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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