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夜色中城牆上,李閒看著遠處星海一樣的突厥大營輕聲道:“看來今天晚上能太平一夜了,不過阿史那埃裡佛明天一早必然來攻,白天時候的攻勢已然夠瘋狂了,不過早晨突厥人會瘋狂十倍。”
“何以見得?”
李慧寧理了理被夜風(fēng)吹亂了的髮絲問道。
不等李閒回答,她又問了一句:“因爲(wèi)你帶著燕雲(yún)精騎進了關(guān),防禦上兵力有了補充,所以阿史那埃裡佛不得不拼盡全力?”
“這只是一部分。”
李閒歉然的看了李慧寧一眼說道:“在我?guī)ПM入葦澤關(guān)之前,我派人散佈出去了一條消息,而且阿史那埃裡佛必然會相信,因爲(wèi)我的人從草原上帶回來幾個俘虜,這幾個俘虜現(xiàn)在估摸著正在阿史那埃裡佛的大帳裡哭訴,明兒一早就算突厥人恐懼昨天雄闊海丟出去的火器,只怕依然會悍不畏死的衝上來。”
“肯定不是個好消息啊。”
李慧寧輕嘆了一聲。
“對咱們目前來說肯定不算是個好消息,但對於阿史那埃裡佛來說更不是什麼好消息。”
“別賣關(guān)子了,我總不能明兒一早面對十幾萬只瘋了的野狼,卻還不知道它們爲(wèi)什麼會發(fā)瘋。”
“我的盟友把突厥王庭挑了。”
“啊?”
李慧寧眼睛瞬間睜大,滿臉的不可思議:“盟友?羅藝的虎賁重甲?”
“羅蠻子忙著在搶竇建德的地盤,他能調(diào)一萬輕騎交給羅士信幫我把突厥人的接應(yīng)人馬都屠了已經(jīng)殊爲(wèi)不易,他怎麼可能讓虎賁重甲在沒有足夠的補給充足的準(zhǔn)備情況下進入草原深處?更直接的說,沒有利益,羅蠻子怎麼可能捨得出動重甲騎兵跑去突厥王庭大開殺戒?”
“不是羅藝,也不可能是我們李家,我實在想不到你還有什麼盟友。”
“人總得有幾個壓箱底的秘密不能輕易草率的說出來,等到了必須說出來的時候往往意味著這秘密該發(fā)揮作用了。”
“草原上除了突厥人之外,很多部族都是我的盟友。”
李閒笑了笑說道:“敵人的敵人,就有可能是朋友。突厥人在草原上作威作福了這麼多年,如今勢微,有不少部族惦記著一雪前恥。只不過他們是一盤散沙需要有人把他們聯(lián)合起來。他們這些部族單獨來說和突厥人相比都是矮子,突厥是巨人,但當(dāng)矮子的數(shù)量多的足夠?qū)⒕奕艘赖牡夭剑屈N矮子們就會變得可怕起來。螞蟻咬死大象這種事,向來不稀奇。”
“你跟我說這些,意思是不是你對守住葦澤關(guān)沒有信心?”
李慧寧微微皺眉問道。
“你覺得呢?”
李閒反問。
“燕雲(yún)軍最精銳的隊伍就是精甲輕騎,我始終相信,你的輕騎兵在某些時候比羅藝的虎賁重甲威力還要大,畢竟重甲的侷限性太大,所以你才捨不得把燕雲(yún)精騎當(dāng)步兵來用守城,在你的認識中,一座葦澤關(guān)的分量遠不如你的五千輕騎重。”
李慧寧想了想回答道。
李閒笑著搖了搖頭:“先糾正一點,我的輕騎不是在有些時候戰(zhàn)力比羅藝的虎賁重甲強大,而是在大部分時候都比虎賁重甲強大。羅藝的具甲騎兵造價太昂貴,對戰(zhàn)馬,對騎士的要求太嚴格,把整個涿郡刮地三尺也養(yǎng)活不了他的具甲重騎。而且說起靈活性,重騎和輕騎相比差的太遠,如果戰(zhàn)術(shù)得當(dāng),同等數(shù)量的輕騎未必就不能戰(zhàn)勝重騎。就算打不贏轉(zhuǎn)身就跑,具甲重騎也追不上。”
“然後我要說的是,葦澤關(guān)確實不如我的輕騎重要。所以你剛纔的回答很對,我是捨不得拿精甲輕騎當(dāng)步兵用來守城的。”
“我不意外。”
李慧寧點了點頭說道。
“但……”
李閒話鋒一轉(zhuǎn)道:“關(guān)內(nèi)的十幾萬狼騎更重要,如果放這麼一股龐大的力量回到草原上,突厥人用不了三個月就能將反叛撲滅,這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麼?”
李慧寧問。
李閒看著她微笑道:“你明明已經(jīng)猜到了,不僅僅是你,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還有遠在長安的你的父親,只怕得知突厥王庭被佔領(lǐng)的消息之後,立刻就能猜到我的意思。”
“你是真的不想逐鹿中原?”
李慧寧不解問道:“草原上鑄那麼大一個窩,你不覺得有些危險?樹大本來就招風(fēng),大樹上再搭建一個大窩,一陣風(fēng)吹過來就有可能把窩摔成碎片。”
“沒中原的風(fēng)大。”
李閒笑著問道:“你父親如果想通了其中的關(guān)鍵,他會對我是怎麼樣的一個態(tài)度?”
李慧寧一怔,隨即嘆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佩服你。如果你說的是假的,我現(xiàn)在開始擔(dān)心父親了。”
“不必。”
李閒認真的說道:“因爲(wèi)你的擔(dān)心完全沒用,我這樣做,你父親會安心,羅藝會安心,竇建德,杜伏威,李密,王世充,他們這些人都會安心。”
“你安心麼?”
李慧寧看著李閒的眼睛認真的問道。
李閒笑了笑,沒有回答一個字。
……
……
“多謝!”
季春雷深深的給李閒作了一揖,他看了看自己的左肩鄭重的道謝道:“燕王殿下好本事,末將感激不盡!”
李閒笑著擺了擺手道:“恰好略懂皮毛,只是你的傷口太大,就算敷上了我?guī)淼乃帲羰莿幼魈蟮脑掃€會崩開。這幾日儘量不要動武了,安心靜養(yǎng)。”
“末將只聽說燕王武藝非凡,從不知道原來您竟然也是醫(yī)道聖手。”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肩膀上包紮的白布,有些崇拜的說道:“就連包紮的手法都這麼與衆(zhòng)不同,看起來比我們娘子軍軍醫(yī)包紮的好看多了。可是殿下……末將怎麼總覺著您給我肩膀上打的這個結(jié)有些彆扭,這種打結(jié)的方法是不是叫蝴蝶結(jié)?”
李慧寧看著季春雷半邊肩膀上挺大挺漂亮的一個蝴蝶結(jié)就想笑,心說能將蝴蝶結(jié)打得這麼漂亮的男人真不多。
李閒絲毫沒有臉紅的覺悟,他看著那蝴蝶結(jié)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這樣打的是活結(jié),方便換藥。”
季春雷心思本來就沒在這上面,他湊到李閒近前小聲問道:“殿下,十幾萬狼騎啊,您只帶著五千精騎是怎麼殺穿過來的?”
“用刀子”
李閒的回答言簡意賅。
季春雷讚歎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中原任何一支騎兵能在於突厥狼騎的正面交鋒中以少勝多,說起來,人都說幽州虎賁重甲天下致銳,可要是我說,就算羅藝帶著重騎來也未必能打的這麼漂亮。”
“打出了士氣,咱們中原輕騎終於能在草原人面前耀武揚威了。”
李慧寧瞪了他一眼說道:“你有叛變的嫌疑。”
季春雷臉一紅,訕訕的笑了笑道:“怎麼會,小姐你還不瞭解我,我是萬萬不會離開娘子軍的,這天下間既能打仗殺敵還能每天看見不少水靈姑娘的隊伍可不多。不是不多,簡直是絕無僅有。”
他掃了不遠處按刀戒備的女兵一眼嘿嘿笑了笑道:“不受傷不知道,伺候人這種事男人真是不行,我手下親兵能打能殺絕不會犯慫,但是指望他們伺候著我洗腳洗臉什麼的就別提了。笨手笨腳的……”
“打住!”
李慧寧瞪著他說道:“別指望我派一個女兵給你。”
“當(dāng)我沒說!”
季春雷嘿嘿笑了笑對李慧寧說道:“小姐,那個……您能不能迴避一下,我有件事和燕王殿下商量,這是男人之間才能說的事,屬於……屬於絕對不能當(dāng)著女子面說的話題。您給我一盞茶的時間就行,我向燕王請教些問題。”
“啐!”
李慧寧臉紅著啐了一口,轉(zhuǎn)身走向遠處。
“說吧,有什麼難言之隱?”
李閒微笑著問道。
見李慧寧去城樓那邊巡視,季春雷臉上的笑容忽然收起來,神色肅然的看著李閒,然後撲通一聲單膝跪倒:“燕王殿下,我是個粗人說話不會拐彎抹角,我就直接說了,您能帶著隊伍晝夜兼程的趕來支援我們娘子軍,我心裡感念您的恩德。但我也知道,葦澤關(guān)只怕守不住了。如果……如果城破,我懇請您護著我家小姐突圍出去。只要小姐還在,娘子軍就是娘子軍,就是小姐的,誰的都不是!”
李閒伸手將季春雷扶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放心,葦澤關(guān)不會破。”
“可是……”
季春雷張了張嘴,被李閒將後面的話打住:“沒有可是。”
他負手看向城外篤定道:“我不進葦澤關(guān)之前,葦澤關(guān)危矣,可我既然進來了,那麼葦澤關(guān)最多也就是有驚無險。不出兩日,唐王世子的援兵必到。”
“爲(wèi)什麼?”
季春雷不解的問道。
“沒爲(wèi)什麼,李建成還不敢冒這個險。”
他不在說話,季春雷也不好再問。兩個人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李慧寧緩步走過來說話纔打破了寧靜。
“安之,你手裡那威力驚人的火器還有多少。”
李慧寧一邊走一邊問道:“你可不許藏私,有多少就用多少。”
“我沒藏私!”
李閒認真的說道:“確實有多少就用了多少。”
“你的意思是……”
李慧寧一臉沮喪的問道:“只有那一個?”
“只有那一個!”
李閒篤定的回答道。
“那我實在想不出怎麼退敵了。”
李慧寧失望的說道。
李閒微笑道:“別人或許想不到,但你必須能想到。”
李慧寧一怔,隨即震驚的問道:“你知道?”
李閒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李慧寧卻變了臉色,隨即釋然道:“有我一個,大哥或許出於考慮援軍來的會遲一些,可既然你也到了,他怎麼能不加緊調(diào)派人馬支援葦澤關(guān)?”
死一個,李建成和李世民在李淵面前已經(jīng)不好解釋,如果死了兩個……
“葦澤關(guān)這名字不好!”
李閒岔開話題說道:“太拗口,不如換一個。”
“燕王給葦澤關(guān)改名,還是在抵禦突厥人的時候,流傳後世的話說不得也是一段佳話,殿下可曾想好改個什麼名字?”
季春雷問。
“娘子關(guān)!”
李閒大手一揮,語氣肅然。
正在這個時候,遠處嗚嗚的號角聲響了起來,撕裂了黎明前最後的黑暗,數(shù)不清的狼騎士兵擡著雲(yún)梯涌向關(guān)口,黑壓壓的螞蟻搬家一樣。
“來了!”
李慧寧攥了攥拳頭輕聲道。
“來吧”
李閒點了點頭,臉色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