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黎書院小院子里,大家帶著各自隱瞞在內心深處的感受看著院中發生的事情,大多數人的眼睛都是集中在宋公子的身上,只有一小部分人是仗著膽子往瓦缸里看。
宋公子搓著手,幾次想靠近瓦缸,但是只要見到瓦缸中糾結盤繞的毒蛇,便再也移不動步子,于是再三,四周眾人便有不少露出鄙夷之色,不屑于宋公子的膽怯,但是稍微理智一些的,卻也理解宋公子的心境。
雖然成為辰隱先生的弟子以及得到蕭素貞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但是若要以性命危險區交換,那確實是要思慮一番的。
這生死狀也簽了,一旦真的出現三長兩短,不但成不了弟子得不到佳人,就連性命也是白白搭上去的。
鑒于此,宋公子自然是要衡量其中的輕重,最為主要的是,宋公子此時實在不知道該如何下手,這取鐵釵的目標難度極大,如今滿目皆是毒蛇,連鐵釵的影子都看不到分毫,難不成當真要伸手塞進蛇群里摸索,那可是必死無疑的事兒。
宋公子咬了咬牙,看了薛破夜一眼,轉向蕭英雄道:“蕭英雄,要不你先來?”
蕭英雄已是絞盡腦汁在想著辦法,宋公子突然搭話,蕭英雄先是一愣,但立刻擺手道:“宋公子請,宋公子請!”
“蕭英雄藝高人膽大,不必謙讓,若有法子,你便先上吧。”宋公子咬住蕭英雄道。
蕭英雄臉上肌肉輕輕抽出,眼中劃過一絲不滿,道:“宋公子才思敏捷,這是出了名的,空屋一關,宋公子也是先于蕭某,如今也就不必客套了。”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看似是在謙讓,但是誰都知道兩人是沒有膽量上去嘗試,所以互相擠兌,只是給自己臺階下而已。
那清逸先生終于忍不住道:“兩位英才若有膽識,也就不必這樣謙讓了。咱們文人雖然重禮,但是有些事情也是要當仁不讓的,你二人如此推讓,可是要讓人看輕的。”他說話頗有些直白,只弄的宋公子和蕭英雄耳紅臉青,大是尷尬。
蕭莫庭背負雙手,淡淡地看著二人,不發一語。
許久,蕭英雄終于向辰隱先生一拱手,大聲道:“辰隱先生,蕭某對您素來敬重,只是到了今日,卻……嘿嘿,我蕭某向來有甚說甚,不會虛假,若說錯話,還望先生不要怪罪。”
辰隱先生淡淡地道:“你說。”
蕭英雄微一沉吟,終于道:“只是辰隱先生今日擺下的這關卡,實在有失公平,看似只要過關便能勝利,只是這一關純是讓我們送死而已。我蕭某大好男兒,豈會糊里糊涂死在這里,事到如今,蕭某也就不想什么入門的事兒了,這便告辭!”說完,竟然一拱手,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他雖然畏懼于毒蛇,但是這離開倒也是威風凜凜。
眾人又是一番議論,無非是說蕭英雄是個色厲內荏的家伙,看似威風實則窩囊,更是有人不屑地往地上吐著口水。
雖說蕭英雄離去,少了一個對手,但是宋公子的臉色完全沒有好轉,即使最后競爭對手都退下,只留他一人,恐怕他也無法突破這最后一關。
他甚至已經在心里開始咒罵蕭莫庭。
院中又沉寂片刻,忽聽外面一陣動靜響起,竟是游少卿趕了回來。
只見游少卿手中抱著一根極為細長的東西,一端細,另一端卻似乎粗大了不少,有一人之高,用黑色的布巾包著,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
薛破夜松了口氣,上去接過那東西,對著游少卿笑道:“辛苦了。”
游少卿知道此刻不便多話,很識趣地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薛破夜握著黑巾包裹的東西,走到瓦缸旁邊不遠,瞧著宋公子道:“宋公子,可想出對策了?若是尚未想出,薛某倒想試一試了。”
宋公子正在下不了臺階,薛破夜這樣一說,正中下懷,也管不了薛破夜是否搶在自己前面過關,急忙道:“薛掌柜請,薛掌柜請!”
薛破夜神色平靜,宋公子畏而不前卻又不甘退出,這樣拖泥帶水的行徑讓薛破夜很瞧不起,所以他覺得如果當著宋公子的面過了這一關,對這個畏畏縮縮的家伙倒是一個極好的蔑視。
薛破夜慢慢打開黑巾,只見從里面顯出一個手腕粗細的銅棍,這銅棍的最前端,竟然綁著一塊黑色的怪異石頭,那石頭緊緊綁在銅棍上,就似乎是長在上面一般,牢固無比。
“這是何物?”清逸先生忍不住尋思。
那黑色的石頭當真是少見的很,饒是清逸先生博學多才,見多識廣,卻是一下子也瞧不出它來歷,就連辰隱先生的眼中也露出疑惑之色。
薛破夜臉上浮現著淡淡的微笑,在眾人詫異的眼神之下,走到瓦缸旁邊,里面那股腥臭氣彌漫在空氣中,煞是難聞,薛破夜皺了皺眉頭,但還是向著辰隱先生道:“先生,依你所言,只要在這蛇缸之中取出鐵釵就算勝,是否還有其他的規矩?”
辰隱先生微一沉吟,搖頭道:“只要你將鐵釵從里面取出,那邊算你勝了。”
薛破夜微笑著點頭,忽然緊握銅棍一端,將綁有黑色石頭的那一端探入瓦缸之中,眾人都是發出輕呼聲,不知薛破夜搞得哪門子花樣。
銅棍探下后,頓時便有兩條毒蛇沿著棍身向上攀爬,薛破夜鎮定自若,一手掌面朝下,一層淡淡的霧氣在掌面下漂浮,那兩條毒蛇就像碰到了更兇惡的洪水猛獸,竟然退了下去,并沒有繼續攀爬。
這是薛破夜的勁氣,那股勁氣本身就是帶有破壞性,毒蛇顯然是敏銳地感覺到勁氣的危險,所以沒有迎刃而上。
薛破夜另一只手控制著銅棍,在瓦缸里輕輕攪動,那黑色的石頭早就湮滅在蛇群之中,被深埋在下面。
“這樣就想尋到鐵釵?”宋公子在一旁鄙夷地看著薛破夜,只覺得這法子就像用搞屎棍掏糞,說不出的低俗,忍不住在心中誹謗道:“都說薛破夜如何如何的精明,如今看來,只是愚蠢的白癡而已。
辰隱先生一動不動地看著薛破夜的動作,見薛破夜耐心十足,那些本來攀爬向上的毒蛇竟然都畏縮不前,心中實在是疑惑到了極點。
身邊的清逸先生忽然低聲問道:“辰隱先生,依你之見,薛破夜這是要做什么?”清逸先生畢竟是飽學儒士,自然不會像宋公子那般以白癡的目光去看薛破夜。
薛破夜能夠使用這樣的手法,其中自然是有蹊蹺的。
辰隱先生已是并沒有回答,只是皺著眉頭望著那根銅棍,片刻之后,他的眉頭忽然舒展開來,眼中竟然流露出一絲欽佩,輕聲道:“清逸先生,《管子》之中,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山上有磁石者,其下有金銅,你可記得?”
清逸先生微微一怔,似乎在想著什么,猛地一驚,道:“你是說?”
辰隱先生微微點頭道:“恐怕就是這樣了。”
清逸先生緩緩道:“那《呂氏春秋》中也有載,慈招鐵,或引之也,難道那塊黑色的石頭,就是所謂的慈石?”
“石是鐵的母親,但石有慈和不慈兩種,慈愛的石頭能夠吸引它的子女,不慈的石頭也就不能吸引了。”辰隱先生撫須道:“如此看來,這黑色的石頭,便是慈愛之石,亦是鐵的母親了。”
清逸先生忍不住贊道:“薛掌柜能夠想出以慈石去吸引鐵釵,實在不簡單你,這可是要大智慧才可行。據說這慈石極難尋覓,想不到薛掌柜竟能找到這樣的石頭并加以利用,果然是少年才俊,了不起。”
辰隱先生靠近清逸先生,低聲道:“這里面的毒蛇,早便去了毒性,并無傷人的能力,我讓他們簽下生死狀,不過是想讓他們以為這些毒蛇是真的有毒,想考考他們的膽識而已。即使伸手進去抓,那也無性命之虞,想不到這薛破夜竟然想出這樣的法子,如今膽識沒考驗到,倒是考出他的智慧了。”
“原來如此!”清逸先生含笑點頭:“其實這薛掌柜的膽識還真是不必考驗了。當初他一個普通的商戶,竟敢與方家大族相斗,那便是普通人沒有的膽識。還有……!”清逸先生莞爾一笑,低聲道:“那次在西湖上,他不卑不亢,將我等棄之而去,那也不是膽子小能辦到的。”
薛破夜所用的,卻正是磁鐵。
其實這磁鐵在中國更古遠的時候便被發現,只是知者甚少而已,就如戰國時期的司南,算是指南針的始祖,取的就是天然的磁石而制。
據說秦皇一統天下,修建了阿房宮,阿房宮有一道石門,純以磁石所造,如果誰想帶著鐵器去行刺,只要經過石門,整個人便會被石門吸住。
薛破夜當初在京都洋區時,見識過各種琳瑯滿目的奇珍異貨,其中便有這古怪的磁石,價格也極貴,薛破夜當時只是奇怪這黑色的石頭為何這樣昂貴,之后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磁石”,這種磁石,在這個時代也算得上是稀罕物了。
他心中大有興趣,隨手買了幾塊,心中當時便存了日后或許能用上的念頭,這次前來杭州,竟是帶了過來,也想不到這么快便用上了。
猛聽有人驚呼道:“快看,快看!”所有人精神集中起來,只見薛破夜神情悠然,緩緩提起銅棍,那黑色的石頭從瓦缸中出來,在那石頭上面,竟然吸附著一支造型頗為美觀的鐵釵。
他終究是輕輕松松取出了鐵釵。
宋公子一張臉,此時比豬肝色都不如,他打破腦袋也想不到,這鐵釵怎么就想貪吃的小魚一樣,被這莫名其妙的石頭給釣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