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辰隱先生下獄是因為密告了王大人?”待人群靜下來,孔秀才立刻問道:“你們都察院來杭州,也是為了查辦王大人?”
張虎點了點頭,朗聲道:“正是如此!”
孔秀才嘿嘿一笑,大聲道:“你口口聲聲說證據已經送去京都,我等沒有親見,那還不是由你說了是。這倒罷了,我倒是想問問既然說王大人勾結巨商,這巨商卻是指誰?如今將矛頭直指王大人,為何那巨商的身影卻沒見到。若是真要上書,既然將王大人點名道姓呈上,為何不將那奸詐巨商的真實身份一并寫上?”
張虎見這老秀才咄咄逼人,很有些不快,淡然道:“諸位放心,這巨商枉顧法紀,工部自然會派人調查,總是逃脫不了的。”
孔秀才撫須而笑,似乎很輕松:“說到底,這千字言上的一些罪名還是不盡不實。老朽雖有上書功名,這名字卻是萬萬不敢前寫上去的,若是最后查實王大人的罪名俱不屬實,那朝廷追查下來,只怕我等消員除名,數十年苦讀一朝盡去了!嘿嘿,不敢簽……不敢簽……!”他連連擺手,老臉帶著詭異的微笑。
這話其實就是給所有功名在身的才子提個醒,若是糊里糊涂簽上名字,只怕前途便要毀在這里。
場中一時寂靜無比。
蕭素貞絕美的臉上露出無奈之色,緩緩道:“無論如何,家父蒙冤總是事實,諸位難道就不能仗義出手嗎?杭州千百才子,就無一人憐憫小女子?”
眾才子大少很有些為難,看著楚楚可憐的蕭素貞,不少人都想沖上去將名字寫了手印按了,但一想到日后的前程有可能就毀在這上面,卻是頗為猶豫。
猛聽掌聲響起,一個清爽的聲音悠然道:“講得好,講得好!”卻不知是說誰講得好,眾人看那說話人,卻是攬月軒的掌柜。
薛破夜拍著手慢慢走上前來,高聲道:“諸位,諸位,這孔老秀才說的是真好,真有道理,連我一個小掌柜都是欽佩萬分啊!”
蕭素貞和張虎都是一愣,迅即皺起眉頭,這薛破夜是不是腦子糊涂了,怎么為外人叫起好來。
場內場外才子大少也是稀奇的很,都很是不滿,咱們有學問有地位的斯文人在商討大事,你一個卑微的小商人蹦出來干屁啊。
那孔秀才見薛破夜出來聲援,倒有些高興,笑道:“這位掌柜的似乎對老朽的話大表贊同啊!”
薛破夜連連點頭,道:“當然贊同,當然贊同。”摸著鼻子,緩緩問道:“不過孔老秀才,我倒是有些疑惑未解,不知可否指教?”
孔秀才不知道薛破夜葫蘆里到底賣什么藥,謹慎起來,撫恤頷首道:“請講!”
薛破夜走到蕭素貞旁邊,看了看桌上的千字言,悠然道:“諸位飽讀詩書,自然知道禮義廉恥。孔老秀才,你既然不相信王知府勾結居上中飽私囊,卻不知是否相信辰隱先生勾結青蓮照?”
孔秀才一愣,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問出這句話,但是四周才子大少已經紛紛叫嚷:“不相信,不相信。辰隱先生乃我大楚文豪,明事理知是非,威望尊貴,豈能與青蓮照的逆寇勾結,萬萬不信。”
孔秀才收起笑容,有些尷尬,搖頭道:“不信,辰隱先生必然是清白的。”他自然不敢說不信,那可是犯了眾怒。
“哦!”薛破夜悠閑地在桌邊坐下,一副愜意的樣子,又問:“也就是說,孔老秀才是認定了辰隱先生無罪,是也不是?”
孔秀才沉默片刻,終于點了點頭。
薛破夜呵呵笑道:“如今你是信任王大人清白,也信辰隱先生無罪。”目光掃視眾人一番,道:“那日蕭才女在杭州府衙門前替父伸冤你可在場?”
蕭素貞和張虎不明所以地看著薛破夜,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孔秀才點頭道:“當日老朽確實在場。”
“那好!”薛破夜立刻道:“當日王大人可是將辰隱先生的罪名公布在大庭廣眾之下,不知道孔老秀才可還記得?”
孔秀才見薛破夜神色平靜,那雙如星辰一般的眼睛一閃一閃,充滿了詭異與陷阱,渾身很不自在,回道:“記得。”
薛破夜嘿嘿一笑,高聲道:“記得就好。”起身向四周抱了抱拳,朗聲道:“諸位只怕也都記得,當日王大人的得力助手牟巡檢可是紅口白牙說了,辰隱先生勾結青蓮照,為他們撰寫檄文章程,王大人也是沒有否認,那種情況,既然不否認,自然是落實了辰隱先生的罪名。”
眾人目不轉睛地看著薛破夜,等他說下去。
薛破夜咳嗽兩聲,看著孔秀才,聲音逼人:“孔老秀才方才說過,深信王大人和辰隱先生的清白。但是如今是王大人落實辰隱先生勾結青蓮照的罪名,無論如何,兩人總有一人不清白了,要么是辰隱先生確實有罪,王大人言之確鑿,公正廉明;要么就是辰隱先生一身清白,而王大人卻編造了罪名誣陷他!”雙目寒光閃過,盯著孔秀才的雙眼,冷冷地道:“卻不知道孔老秀才是覺得王大人清白,還是辰隱先生清白?”
孔秀才額頭立刻冒出冷汗,想不到一個小商人卻也如此牙尖嘴利,將自己逼得尷尬無比,張嘴“啊,啊”幾聲,卻沒有說出話來。
才子大少們心中微一思索,大半都覺得辰隱先生清白,而王世貞編造罪名誣陷好人。
薛破夜幾句話,立刻讓形式發生轉變,蕭素貞感激地看著薛破夜,而張虎含笑點頭,露出贊賞之色。
薛破夜淡淡一笑,緩緩道:“若是以我之見,我倒是寧可相信辰隱先生是清白的。大家細想一下,如果王大人當真清正廉明,那為何都察院左都御史不辭辛苦從京都過來,難道就是為了過來污蔑王大人勾結巨商中飽私囊?既然連譚大人都過來,中間事情自然很不簡單,若是王大人一點貓膩也沒有,只怕說給鬼聽鬼也不信。”
他這一席話說的極有道理,才子大少都不由自主地點頭。
孔秀才擦了擦汗,終于道:“即使王大人有罪,辰隱先生清白,那老朽也不敢在這千字言上面簽字按印,官場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咱們可不能將前程押在這千字言上。”
薛破夜冷笑道:“枉你口口聲聲說自小讀著圣賢書,圣賢書可不是教你昧著良心做事。讀書人,不但要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更要高舉道德旗幟,維護世間公理,若是讀書人都不在乎公道良心,那誰還會在乎?如今辰隱先生蒙冤受屈,乃是讀書人的巨大恥辱,你不單不以為恥,反而在乎自己的前程,不敢伸張正義,我鄙視你,徹底地鄙視你。再說,你都半只腳進棺材的人,還只是個秀才,哪里還有什么前程!”
孔秀才被罵的直翻白眼,捂住胸口,癱倒下去。
蕭素貞又是驚喜又是感激,低聲輕吟:“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虧他……虧他有此抱負!”她聲音極小自言自語,細弱蚊蟻,卻是無人聽見。
薛破夜高舉雙手,大聲道:“如今是辰隱先生蒙冤。諸位試想,若是各位自己無緣無故被人扣下罪名拘押起來,諸位是不是想有人出來主持公道?今日辰隱先生有冤,若是諸位獨善其身不出來維護公理,那它日諸位自己蒙受冤屈,又有誰會出來?”咳嗽兩聲,高聲道:“辰隱先生乃是咱們大楚國的大文豪,也是大楚讀書人的臉面,如今臉面被撕,諸位難道不想找回來!”
這番話煽動性極強,而且以眾人自身打比方,立刻得到擁護,就有人高叫:“找回尊嚴,找回尊嚴,維護公理!”呼聲一片,叫聲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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