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廝殺,縱使后方熱水和藥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秦軍還是病倒不少。
感染風(fēng)寒的兵卒全都被留下養(yǎng)病,以及接應(yīng)隨后而至的七萬大軍,司馬錯親自帶著五萬人馬急追蜀軍。
仗打的如火如荼,秦軍穩(wěn)占上風(fēng),可是留守在原地的人馬卻遇上了困境,一場大雨過后,蜀國越發(fā)濕熱起來,秦軍帶的干糧全大部分都開始生霉,一時陷入了缺糧的境地。
“軍師……”
司馬錯臨走前吩咐張燎,不要讓宋初一勞心費力,但事關(guān)生死存亡,張燎雖不愚笨但也著實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只能求助宋初一。
人之精氣受損果然不得了,短短幾日,宋初一原本已經(jīng)極瘦的身體越發(fā)不成樣子。張燎詫然的看著那個面色蒼白、瘦如竹節(jié)的青年靠在軟榻上,鬢邊青絲居然已經(jīng)淡淡泛霜,那雙原本淡然的眼眸沒有焦距,已然失去往日靈動神采。
“何事。”宋初一揉著白刃的腦袋上毛,閉上酸痛的眼睛。
張燎遲疑了一下,還是道,“蜀地天氣濕熱,干糧生霉,有好幾個人吃了生霉的干糧中毒而死。”
宋初一緩緩道,“巴蜀戰(zhàn)爭頻頻,每個城池的官府都存有糧餉,附近不遠處就有一個城池。蜀國城池?zé)o城墻,又無重兵防守。”
張燎大喜,尚未來得及答話,便聽宋初一語氣一厲,“但是,下令不許犯民秋毫!誰敢燒殺搶掠,軍法處置。”
“這是為何?”張燎不解。哪個軍隊打到別國不會順點東西?
“你想逼民造反嗎?”宋初一忽然睜開眼,根據(jù)光影準(zhǔn)確的捕捉到了張燎的位置,目光陡然凌厲,讓征戰(zhàn)沙場的張燎都心頭一凜。
她緩了緩語氣道。“秦軍打的仁義之師平亂來的,山東六國一雙雙眼睛盯著呢!況且日后秦國要真正吃下巴蜀,就不能引起民憤。退一步說。蜀人大部分人還存有山林野氣,民風(fēng)彪悍野蠻更甚義渠,許多地方還是以母系為尊,不要小看巴蜀婦孺,動輒能殺個把壯漢,巴蜀誰當(dāng)家本與他們沒多少關(guān)系,但真逼的他們造反。秦國必會吃大虧。將軍倘若鑄成大錯,便是秦國罪人。”
聽宋初一說的如此透徹,張燎面色一肅,立刻拱手道,“軍師放心。燎必不會成為秦國罪人!”
“另外,派人快馬加鞭通知司馬將軍此事,不可誤。”宋初一道。
“嗨!”張燎拱手,轉(zhuǎn)身退了出去。
走出帳子才反應(yīng)過來,他居然乖乖聽令于宋初一!想起方才隔著幾步遠,看著那孱弱不堪的青年閉著眼睛緩緩說話,的確有種讓人不自覺信服的力量。
張燎之前見過宋初一很多次,她沒有眼疾的時候,反而不如現(xiàn)在這般氣勢。
帳中。季渙見宋初一額頭冒汗,連忙道,“先生要不要躺一會兒?”
“無礙,都是這小畜生,這幾天粘人的很,大熱天捂出我一身痱子。”宋初一不滿的抓亂白刃腦袋上的毛。
一到天熱。白刃就開始不愿意動彈,連最愛的鹿肉干都興趣不大,這幾日或許也是感覺到宋初一的情緒低落,時時湊在她身邊,她一抬手,它就自動把腦袋湊過去,仿佛特別享受被宋初一揉亂滿頭的毛。實則,以前它最討厭這樣。
醫(yī)令說,照著這種情形,眼睛有可能越來越看不見,直到完全失明。他現(xiàn)在只能盡全力控制發(fā)展速度。
經(jīng)過這幾天的修養(yǎng),宋初一心里已經(jīng)想的很開,即便就此瞎了又能怎樣,只要不死,除了生活有些不便或許壽命也會短些年頭之外,一切與往日都沒有太多改變。
季渙見宋初一能開起玩笑來,放心不少,“要不,我背著先生出去曬曬太陽吧,在帳里呆著都快生霉了!”
“嗯。”宋初一點頭。
季渙想到醫(yī)者囑咐他不能讓宋初一眼睛受到刺激,便尋了一條厚實的黑布折成條狀,幫宋初一把眼睛遮上。
季渙背起宋初一,不慎用力過猛,往前踉蹌一步。他沒想到宋初一竟然輕到他幾乎感覺不到什么重量。
出了帳子,季渙把她放在一塊干燥的平石上,周圍的兵卒紛紛投來含著敬意的目光。
宋初一議和時處變不驚的姿態(tài),被那些護衛(wèi)失職的衛(wèi)士大肆渲染傳開。他們或是內(nèi)疚、或是心虛、或是真的欽佩,無一例外的把屠杌利神魔化,一是夸大說明他們根本來不及應(yīng)對屠杌利突然發(fā)難,二是反襯宋初一山崩地裂面色不變的定力。
“是否萬眾矚目?”宋初一勾起唇角,一如從前調(diào)笑的口吻問季渙。
眾人心中驚訝宋初一蒙著眼睛都能猜到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不禁對流言更加信服。
季渙隨著那些目光亦看向她。這個艱難的世道,他見過多不勝數(shù)的弱女子堅強活著,卻從未見過有別的女子如她這般強大的活著。
所謂強大,不是說有多少才智或者多少權(quán)利,而是面對挫折時那種豁達積極的心態(tài)。
“先生,不如回咸陽治眼睛吧。”季渙忍不住道。
白刃把肚皮貼在石頭上冰著,宋初一順勢靠在它龐大的身體上,極為憂國憂民的道,“大秦若能屠杌利這樣的神將,便如猛虎添翼,若能說服他降秦,一雙眼睛算什么。”
宋初一一襲白色單層大袖,面上覆著黑布條,斜靠在一頭雪狼身上,縱然生的并不多么俊美或者仙風(fēng)道骨,眾人瞧著那閑適的姿態(tài),亦覺得她確非常人。
“先生大義啊!”不知有誰贊嘆了一句。
眾人紛紛附和,贊嘆她高潔、大忠等等……
只有季渙清楚的看見了她微微勾起的唇角,分明是笑,卻顯出幾分冷意。季渙心道,這是想留下來等著屠杌利死吧!若是不死,她怕是要想法子把他弄死。
反正醫(yī)令說她這眼睛其實早早晚晚治都沒有多少區(qū)別,季渙就不再勸她。
季渙以為治愈的機會很大,其實醫(yī)令所言正是相反的意思:能治好此等眼疾的人就算宋初一瞎個一兩年也照樣能治好,但世上這種屈指可數(shù)。
宋初一雖不打算立即回咸陽,但季渙的話倒是提醒了她,“渙,令人傳信會咸陽吧,稟告君上,宋某人瞎了。”
贏駟若是有心,必會幫忙尋找神醫(yī)。
陽光普照,地面上的水分很快蒸發(fā),季渙給宋初一換了個陰涼地,自己去尋了幾個人幫忙,把宋初一的帳子挪到曬干的地面上,以免濕氣侵體,于病情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