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吃完飯, 陳似錦終于把姜轍送走了,她長長地出了口氣,一轉頭, 看到陳母探究地望著自己, 有些欲言又止。
“我朋友。”陳似錦突然有些不自在, “只是朋友。”
“你們吵架的時候, 我都聽到了。”陳母說, “他喜歡你,是不是?”
陳似錦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含糊地應了聲:“大概吧。”
陳母說:“你也大了, 談個戀愛也沒什么,況且我看著他也是個有錢人, 也是有出息的, 不像你爸爸一樣, 害的我辛苦,你也辛苦。”
陳似錦斜斜地瞧了她一眼, 只淡淡地拋下一句:“不要多想,我去洗漱了。”
晚上陳似錦躺在小床上,許久不回家,一切都是再親切不過了,她也累了一天了, 本該頭一沾到枕頭就睡過去, 可是姜轍白天說的話實在給她帶了太多的沖擊。她在床上翻了幾回后, 摸出了手機, 打出了姜轍的名字去搜相關的信息, 發現沒有。
她沉吟了會兒,換了個思路, 搜嘉程,從姜先生入手去查他岳丈家里的事情。陳似錦的手指快速地在界面上劃來劃去,終于查到了一條很老了的新聞,星域的老董事涉嫌殺人被逮捕,但因被查實是過失致人死亡,又是親屬關系,所以最后是賠償處理了,那筆因為無人可領,最后也就捐出去了。他甚至都沒有蹲過監獄。
新聞里對這起案件的描述是,林先生和姜夫人起了爭執,一時生氣拿起了煙灰缸向姜夫人砸了過去,林清則是忽然出現在書房的門口而不幸被煙灰缸砸中了。林先生的孫子后來在采訪中說明了,林清是為了上樓勸架才會忽然出現在門口。
新聞還遮遮掩掩地講到,林先生的大女兒在三年前在高速上出車禍死去,該起案件雖然最后是當作交通事故處理了,可仍舊存在許多的案情爭議點。
而姜轍卻是很篤定地說,是姜夫人殺了她的姐姐。
為什么?
陳似錦摩梭著手機光滑的外殼,只稍稍沉吟了會兒,便猜到了,大抵還是因為姜轍的身份吧,一個是萬般想要藏住他的真實血緣,另一個卻是止不住地想要和姜轍親近,兩姐妹應該也經過交談,最后談判還是無奈地失敗了,姜夫人便動了殺機。
想明白了,陳似錦無可奈何地發現,她果真是對姜轍有些討厭不起來了。她的確有說過她絕不會因為可恨之人有可憐之處而原諒了他的可恨,可是倘若一個人的可憐大于他的可恨呢?至少對于陳似錦來說,姜轍只有兩次對她做過可恨的事情,一次是十四歲時,一次是今年。但他的確是幫過她,給她支票,告誡她不要去找姜夫人,以及給她兼職給她賺錢的機會,送她回家等等。
更加令陳似錦覺得稀奇的是,放下對姜轍行為固有的批判,單是從一個局外人的態度來對比,陳似錦也很難說,她會成為更好的姜轍。因而,她也無法對姜轍表達鄙視。
在接她去律所的車上,姜轍和她說,每一個圣人都有不可告人的過去,每個罪人都有潔白無暇的未來。對于這一句話的理解,陳似錦從來不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心懷悲憫的原諒別人——有資格原諒的是受害者,她對此沒有資格。她一直認為,只有經歷過黑,才能理解白,只有經受過惡,才更加懂得善。
姜轍說得很對,她不能死死揪著他的某個錯誤點不放,但她的確沒有安全感……
陳似錦細細地回想了姜轍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她終于不得不承認原來他說的是對的,很多的事情,倘若陳似錦在最初的時候稍微上點心,她對姜轍的了解就不會只浮在表面,或許在他發瘋的時候就能勸住他。
但這一切也不過是陳似錦夜深人靜時候的想法,如果讓她來親自確定她和姜轍之間的關系,她依然覺得維持現狀是最好的。
姜轍一路驅車離開了陳家村,先不著急找下榻的賓館,先去街上轉了一圈,買了鋤頭。本來今天就該幫陳似錦把她爸爸的墳修好的,但她竟然以家里沒有鋤頭拒絕了。姜轍看著院子里那小畝的田很是懷疑,但他到底沒這個厚臉皮,要去其他的房間查看,便只能笑著應了下來,等到了鎮上立刻找賣鋤頭的店。
這一忙活,差點錯過了和沈瀘清視頻聊天的時間。姜轍近來對視頻聊天的事情很不上心,但沈瀘清卻以擔心姜轍重蹈覆轍為由,隔段時間就要求姜轍開視頻來審視他的生活,但凡發現點苗頭不對的點就大驚小怪地在視頻那頭嗚啦啦地亂叫。為此姜轍不得不扔掉了李俊波特意搬來存在他這兒的半箱紅酒,兩箱啤酒,以及一條軟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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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天不大一樣,姜轍仔細地想了想,沈瀘清和李俊波這兩人平日里看著雖然不是很靠譜,但一個長著四喜丸子的臉卻有幸娶了個溫柔美麗的妻子,另一個審美雖然極其吊詭但身邊卻從來不缺美女,可見兩人在追女孩子上都是極其有心得,姜轍決定要好好地學習。
開了視頻后,沈瀘清的整張臉都懟在了鏡頭前,姜轍看到的只是他臉頰上堆起的肉以及快被擠沒了的眼睛。
姜轍默默扶額:“你最近又被師娘喂胖了?”
沈瀘清說:“我看著呢,小姜,我怎么感覺你的房間變樣了?”
“我在賓館。”
“賓館?”沈瀘清神色緊張了起來,他把手機拿開,好像要把視線拉長拉遠般,嘀咕了聲,“怎么還是只能看到這么點?”
姜轍雖然一早知道沈瀘清是個電子產品廢,但這么智障的操作他也不是很能忍,便不耐煩地說:“房間里只有我一個人,要追的姑娘不在這兒。”
沈瀘清又開始哇哇亂叫了:“什么?你才回國多久?半年都沒有吧,你居然有喜歡的女孩子了?這速度很驚人啊,親愛的!親愛的,我告訴你一件事,小姜那個錘子居然有喜歡的姑娘了!”
遠遠的有師娘的聲音傳來,但姜轍沒有聽清她說了什么,不過沒關系,沈瀘清也沒有聽清,他又說了一次:“待會兒我再和你細說啊。”
姜轍努力地壓抑著想要打他的沖動,說:“你安靜一會兒,我只是有喜歡的姑娘了,不是已經有女朋友了。”
沈瀘清嫌棄地噫了聲。
姜轍嘴角一抽搐,說:“所以我來請教你該怎么做才能討到姑娘的歡心,她現在不是很喜歡我。”
沈瀘清很開心:“你終于發現我的天賦了,說真的,我一直覺得研究民法是對我天賦的一種褻瀆,不過好在我向來有自知自明,懂得及時止損,前段時間才提交了開……”
姜轍沒心思聽他廢話,只是把在路上才買的筆記本拿出來,拔了同樣是新買的黑色水性筆的筆帽,說:“我想聽聽你是怎么追到師娘的。”
“怎么追到的?”沈瀘清撓了撓頭,說,“就寫情詩唄。”
“情詩?”姜轍一邊認真地記筆記,一邊說,“自己寫的?”
“不,抄的,不過,都是些好詩。”沈瀘清咳嗽了聲,清清嗓子,打算開始聲情并茂地念,“我一輩子走過許多地方的路,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形狀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姜轍皺眉:“傳唱度太高,順便周生豪的情詩也不要。”
“那魯迅的?”沈瀘清說,“我寄你的信,總要送往郵局,不喜歡放在街邊的綠色郵筒中,我總疑心那里會慢一點。這句我一直都認為寫得比沈從文那句好,而且少年,你要知道會什么情詩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以怎樣的方式在什么場合表達。”
“嗯。”姜轍猶豫,“情詩感覺有些太肉麻了。”
“也有不怎么肉麻的,最近國內不是流行專業知識撩妹嗎?”沈瀘清說,“我這里有一句,你身體里的每一個原子都來自于一顆爆炸的恒星。形成你左手的院子可能和形成你右手的原子來自不同的恒星。這是我所知的關于物理的最有詩意的事情:你們都是星辰。這句怎么樣?既體現你有文化,又不肉麻,撩起妹來應該是事半功倍。”
姜轍反問:“請問我的專業是什么?”
“那還不隨口來,比如你是我的根本大法,我以你為意志,堅定不移我的道路。”沈瀘清嘿嘿兩聲,“這是當年我不多的兩句原創詩。”
姜轍感覺牙疼:“憲/法/頂/個/球?”(注:這是個建筑,不過已經被拆了)
沈瀘清喪氣地一撇嘴:“我有這么差勁嗎?”
姜轍不忍心打擊他,但還是忍不住地問:“你沒有問過師娘她當初為什么想嫁給你嗎?”
沈瀘清說:“問過啊,她說她覺得我寫的情書內容之間的跨度很大,看樣子應該是看了不少書,應該也是個喜歡讀書的,由此可推斷家里應該也有很多的藏書,所以就……嗯,答應我的求婚了。”
姜轍嘖舌:“這和錢繡蕓有什么區別?”
沈瀘清說:“所以你師娘嫁過來后,我就把書房名字改成了天一間,天一閣名字太大,沒臉叫。”
沈瀘清還想說,師娘過來了,一把將他推開,坐在了他的位置上。對師娘姜轍還是很敬重的,忙問好,師娘點了點頭,說:“你不要聽老沈胡說,我那句話是說笑的,哪里想到那個呆子就信了這么多年。小姜啊,追一個女孩子最重要的是,你要明白她需要什么,你就給她什么。你想想一個人,能獨立生活,掙錢養家,何必想不開要找另一半和自己住在一個屋檐下,有事沒事還要像斗雞一樣生氣?不過是在尋找集體生活的一種安全感而已,當一個女孩覺得你足夠的安全,可靠了,在沒有外界不可控的因素之下她還有什么理由拒絕你呢?”
姜轍猶疑了一下:“那你和老師是因為什么在一起?”
“你和我們生活了這么多年,應該早就看出了老沈這人別的優點沒有,就光是一個可靠,當初受人托照顧你,他也一直盡職盡責到了今天。他追我的時候,沒有別的男孩子那樣有花言巧語,自己也沒有太高的文學素養,就只好拼命地看書學寫情書。但他的所作所為也不僅于此,我經期不舒服的時候,會把礦泉水放在懷里捂個幾個小時再給我喝,我發燒了他就守在一旁一動不動地盯著點滴瓶。這樣的人,我怎么拒絕的了?況且他以前也沒有這么胖,五官還是蠻清秀的,只是我有小心眼,害怕別的女孩子發現他的好,把他給勾走,所以一等結婚了就想盡了辦法先把他喂胖了。”師娘溫潤地彎著眉眼,笑得有些靦腆。
姜轍頓了頓,有些懷疑剛剛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受人之托照顧我?”
師娘嘆了口氣,說:“不然,你以為老沈這樣的人為什么好端端地會出現在拳臺?小姜,是你外公拜托他照顧你的,這些年你一直都過意不去覺得你太打擾我們了,其實,你外公每年都會給我們很豐厚的報酬。當然,我們也沒有要,后來等你回國了,就都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