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似錦實在沒有想到姜轍這樣的人竟然會拉下面子主動放低姿態來示好, 以至於她甚至按捺不住自己的手,回了姜轍短信。
姜轍這條短信來得也很快:“你不是也沒有睡?是失眠了嗎?”
陳似錦看了眼自己攤開的筆記本,筆記是整理得差不多了, 只是有些知識點還沒有記得很清楚, 而姜轍顯然有閒聊的打算, 而她並沒有這個興致, 便利索地回答:“嗯, 現在有點想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發完短信後,她就把手機放下, 擱在了一旁。
姜轍支著下巴將陳似錦發過來的兩條短信上上下下地看了幾遍,她很聰明地避開了原不原諒這個問題, 卻又肯和自己說話, 這實在讓姜轍很難琢磨出陳似錦的心思。
他有些喪氣地把手機放在枕邊, 關上壁燈,重新躺好, 又漫不經心地想,誰能想到呢,他頭一回鄭重其事的與人道歉,結果對方完全不接他的話,連刻意提起的話頭都被人一句話給截了。如果是李俊波, 大概是會覺得陳似錦給臉不要臉, 他向來自負生得一表人才, 很得桃花緣, 從來都只是旁人巴結他的地步, 哪裡有人用得著他低頭討好。所以但凡有個人膽敢無視他,李俊波定然會認爲他不知好歹, 不肯輕易放過的。
但姜轍不一樣。
他一個人躺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忽然想到了日本那位導師的話。
“姜轍,你看,黑暗就在那裡,白天雖有太陽光芒萬丈,可是黑暗從未消失,它只是換了地方,等到時間到了,自然會回來,黑暗與光明從來都是此消彼長的。姜轍,你的內心也是,誰說狂妄的人不自卑,自卑的人不狂妄?自卑與狂妄從來也都是此消彼長,你總有一天會正視這個問題的。小姜,你問問它,它爲何而自卑,又爲何而狂妄?”
那是沈瀘清第一次和他說話,他赤著上身,露出咬痕,拳印,以及斑駁的血跡。他漫不經心地咬著綁帶,擡眼看他,半長的頭髮蓋住一半的眼睛,露出的底透著桀驁不馴的光芒。拳臺所有的光都打在勝利者身上,他們在歡呼,尖叫,口哨聲飛得滿場都是,只有此處是黑暗的寂靜的,在光的背後沉默著。可臺上的光,也並不如期待的那樣萬丈。
姜轍扶著牆勉強站了起來,他的拳軟綿綿地打在沈瀘清的胸口處,沈瀘清皺了皺眉,姜轍嘖了聲,含著血水吐出一口痰,惡狠狠地放出狠話:“再來找我,我打的你滿地找牙。”
沈瀘清也學著他的樣子嗤笑了一笑,只是臉上的橫肉一擠,透著四喜丸子的喜慶,他說:“姜轍,你覺得你現在是什麼?桀驁不馴的孤狼嗎?別逗了,你就是一條求摸頭求親親求舉高的哈士奇!”
姜轍覺得,沈瀘清偶爾自己原創一段話,也這麼讓人討厭。後來他乖乖得跟著沈瀘清學習後,幾次三番地想再提一次這段話,以來反駁他。但沈瀘清每次都是笑呵呵地說:“你要自己想啊,自己想啊。”
後來,回了國,重新在杭城定居下來後,姜轍上街買傢俱用品,他幾次在那些巨形的娃娃面前駐足,又幾次管不住自己的手,扛回了兩次巨型的泰迪熊和一次巨型的鱷魚公仔之後,他突然意識到了沈瀘清可能是對的。
他根本不是一匹孤狼,而是一隻求摸頭,求親親,求舉高的哈士奇。
陳似錦上午的課剛結束,走出教學樓的時候,就碰到了宋河奇。他顯然一早就在這兒等著了,在一大波下課的學生中準確無誤地快速地走到她的面前,摘下了戴著的耳機,攔住了她的去路。。
宋河奇挑起眉毛,說:“陳似錦,你最近究竟是招惹了姜二公子還是李少爺?”
陳似錦皺起了眉頭,聽他接著說:“李少爺昨天向我打聽你了,我說著幫他問問,陳似錦,你說,我究竟應該怎麼和他說?”
陳似錦想到了昨晚那一長串的短信,心裡忽然開始惴惴不安了起來。她本以爲這些事情,她不迴應就是了,避開就是了,卻沒有想到,閒的人果然是閒得很,麻煩自己也會找上門來。
她想了想,說:“我下午有課,去食堂吃飯,邊吃邊談。”
宋河奇皺著沒有不願動,陳似錦走了兩步回頭看他一臉嫌棄,無奈地攤了攤手,說:“現在是飯店,步行街上哪家店不都是人?你確定要在外面吃?”
宋河奇這纔不情不願地提著腳和她去了食堂,他的卡里也沒有錢,是現充的,付錢的時候把陳似錦那一份也給刷了。陳似錦發現這幫人還是有點優點的,至少她還有幾頓免費的飯菜可以蹭。
宋河奇筷子是筷子,勺子是勺子放得很齊整,並沒有任何想動的意思。陳似錦也不管他,自己吃得很開心。
宋河奇一動也不動地看她:“你趕緊說啊。”
陳似錦咬著芹菜,說:“我不認識李俊波,只是跟姜轍比較熟悉而已。對了,你和姜轍熟嗎?”
宋河奇說:“我很熟悉他。”
換而言之,姜轍並不熟悉他。
陳似錦點了點頭,說:“你既然熟悉他,那應該也知道姜家了,我和他的那點瓜葛說了也沒什麼,六年前,我爸從姜家未完成的公司高樓上跳了下去。”她偏了偏頭,問,“你記得這件事嗎?”
宋河奇仔細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也是,雖然是害了條人命,但他們怎麼還會有這個心思記得這件事。
陳似錦說:“你就這麼和李俊波說吧,姜轍一時興起想玩點什麼,我不知道,也沒有這個興趣奉陪,他不用再費盡心思來打聽我,這個學期一結束,姜轍和我那點可憐的瓜葛也不會有了。”
“嗯,額?”宋河奇怔怔地看著陳似錦說,“你不是因爲勾搭上了姜二公子或者李少爺所以纔不要杭息了?”
陳似錦皺著眉頭低聲斥道:“什麼鬼?”
“嗯?”
宋河奇說:“他昨天和我說了你們的事,我也沒想明白你怎麼拒絕了他,剛好李少爺來向我打聽你的事,就這麼瞎猜了。”
陳似錦差點想把飯盤裡的飯菜都扣在宋河奇的頭上,她忍了忍,最後只把雙手交握在一起,冷笑地說:“宋部長,這麼不負責任地瞎猜似乎不大好吧。”
“我知道這不好,但這種聯想也是情理之中的吧。”宋河奇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反正在我們圈裡,這些是常事,大家都是聰明人,知道什麼人應該大力結交,以什麼樣的方式結交,你這種行爲,很聰明。”
陳似錦嗤笑了一下:“那也得明白自己的胃口有多大,吃得下多少吧。我和杭息是純粹的不合適。”
宋河奇猶豫了一下:“我對你和姜二公子的事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如果不是李少爺的話,我根本不會理會這些事。陳似錦,實話和你說,昨天李少爺向我打聽你的語氣實在是太過鄭重其事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我一直自以爲我和他很熟,我們經常在一塊兒玩樂,但我從來沒有真正和他交心過,他的身邊似乎只能有姜二公子。他對所有的事情都漫不經心,所以,你知道他以那樣的語氣來向我打聽你的時候,我內心的感覺嗎?”
陳似錦咬著筷子,冷冷地看著他。
宋河奇說:“你說你不認識李俊波,我希望你說的是真話。”
陳似錦啪嗒把筷子放下,雙手環胸,說:“你和他說過,你喜歡他嗎?”
宋河奇雙手撐著桌面,震驚地望著陳似錦,等反應過來後,下意識地卻是左右回頭張望了一圈,唯恐身旁有熟人。幸好,他們坐在角落,食堂三樓是清真食堂,學生本來就少,他們周圍的一圈更是空無一人。宋河奇這才放了心,重新坐下,已換上了一臉的警惕,話中帶著警告,說:“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陳似錦說:“我知道你喜歡李俊波啊,宋河奇,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
宋河奇抿起了脣線,手握成拳頭骨節發白,說:“你不要胡說。”
陳似錦頓了頓,懂了,前頭宋河奇還在抱怨李俊波不與他親近,可分明,他也無法做到推心置腹。連喜歡都不敢承認,又何談將來。不過,這些都是他們的事,陳似錦並不想插手,更何況葉嘉裡的教訓還橫在面前,她便從善如流,說:“哦,那看來是我想多了,腐眼看人基嘛,你知道腐女都有這個不好的習慣。”
宋河奇忙說:“你們這些女孩子究竟是怎麼個意思,這些想法一天到晚都這麼稀奇古怪的。”
陳似錦配合的笑了笑。
宋河奇本來是沒有打算吃食堂的飯菜,這時候爲了掩飾,也只好拿起筷子吃了幾粒米飯後,終於還是沒忍住,咬著筷子問陳似錦:“你覺得我喜歡宋河奇很明顯嗎?”
“嗯?”陳似錦沒想到他還會舊話重提,又是這樣敏感的話題,便瞇起眼睛,說,“你承認你喜歡他了?”
宋河奇沉默了會兒,說:“很明顯?”
陳似錦說:“還好,不仔細注意的話,應該也沒法發現。”
宋河奇長嘆了口氣,長手長腳地攤開靠在椅背上,雙眼愣愣地望著天花板說:“現在藏得住,以後也藏不住,我得找個時間離開了。”
陳似錦心知此事與自己無關,但到底還是沒有忍住,多問了句:“不試試?”
宋河奇搖了搖頭,說:“試不了,我沒有這個勇氣,他也不是那種喜歡家庭的人。陳似錦,是不是在一般人眼裡,豪門多是非?不對,不是這樣的,其實即使是一個普通的家庭裡,是非也很多,湊合一起過的也很多,只是他們的經濟能力決定了他們沒法撲騰出太大的浪花。而我和李俊波都生在不好的家庭裡,那種一進去就讓人窒息的地方,我根本沒有膽子反抗。”
陳似錦笑了笑:“怎麼感覺你們過得都挺慘的。”
“不只是我們啊,陳似錦,這世界的人性都是一樣的,不分國籍,不分性別,不分階級。你如果不信,可以去留意一下,你的鄰居,你們那片小區裡有沒有人出軌,有沒有人□□。你很快就會發現,其實真的挺沒意思的,每個人都希望能碰上真愛,但人心豈是隻隔了層肚皮?別說真愛了,愛本來就是個笑話,大人們湊合著過日子,又怎麼能期盼在那種家庭里長出來的孩子能把愛當一回事?”宋河奇搖了搖頭,無奈地笑著說完了。
陳似錦說:“你一直都是這麼悲觀的嗎?”
宋河奇說:“這話是姜二公子說的,我也只是轉述罷了。我覺得他說的不錯,所以我和他一樣,也從來都不期盼組建一個家庭。我現在喜歡李少爺,那我就多看看他,多和他說說話,別的我也不會多想了。所以,你懂了嗎?我根本不期待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