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暗忖道:“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此子一身技藝,竟似已不在自己之下,不知他小小年紀是怎地練出來的,難怪號稱宇內獨步的魔尊也對他忌憚三分。”
前些日子聽聞十大神魔在此子劍下鎩羽而歸,頗覺難信。
十大神魔的道行他是知道的,若說十人聯手尚且敵不過一人,實在太過匪夷所思。
今日見此子出手,倒是傳言不虛了。
驀地里想到一事,心中大怒,橫刀胸前道:“風清揚,你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架這道梁子的話,進招罷!”
風清揚雖以獨孤九劍的“破箭式”一舉挑飛了幾十件暗青子,卻也被震得右臂隱隱發酸。
此人這一招手法酷似唐門的“天女散花”,可其中又有極微妙的差別,其內力施用不唯霸道,亦且精巧,較之唐門中人高出何止一籌。
只此一手,已是武林所中第一等的高招,找遍唐門也尋不出半個。
待見他持刀一立,于不經意中猶如獅虎之踞,淵渟岳峙,只覺說不出的好看和威風。
當下狂傲之心漸去,謹慎之意暗生,手中寶劍柄朝上,尖向下,擺出華山劍法的起手式“丹鳳朝陽”,道:“晚輩不敢有僭。”
這一招“丹鳳朝陽”乃是劍法中最為普通的招式,便如拳法中的“黑虎偷心”、“鐘鼓齊鳴”一般,兼之又示對方以禮數,故此每天江湖之上,不知有幾千幾百人使出此招。
但那人見風清揚劍式一出,當即臉容一肅,只見他周身上下氣機凝重,引而待發,守則全無破綻,攻則銳利非凡,武林人士夢寐以求的至高劍意在這最平常的一式中表露無遺。
當下微微笑道:“年輕人倒還有些禮貌,技藝如此而能不驕不躁,難得啊難得!段子羽有徒如此,怪道可以隱居避世,過他的神仙日子了!”
風清揚心中一動,急問:“前輩可識得家師?”
那人淡淡道:“無此榮幸。你禮數已盡,進招罷!”
風清揚見那人提起師父名號,一則惦念之甚,縱有蛛絲馬跡也不肯放過,二則唯恐此人與師父有甚交情,不敢動手。
待見他自認不識,失望之余倒也心中一寬,道聲恕罪,便待動手。
寶劍將出,腦中忽又閃過一個念頭,道:“閣下可是天師教中人?”
那人嘿嘿一笑,道:“天師教?張宇初教主仙去之后,天師教中就只剩些畫符捉鬼,坑騙錢財的雜毛老道了!”言下之意,豈可將我與之相提并論。
風清揚聽他對天師教口出不遜,心頭火起。
自己大師母張宇真乃天師教前代教主張正常之女,自己又蒙張宇初教主青眼,先傳以夫妻雙修功,復以“李代桃僵”之法救了自己的性命,那是自己生平第一大恩人,較之師傅段子羽似猶有過之。
天師教中人才濟濟,又多奇才異士,武功修為亦最為博雜,倘若對方真是天師教中人,念著自己與天師教的淵源,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與之動手的了。
及見自己二番料錯,那人又出言輕侮天師教,不由得怒氣勃發,道:“如此最好,接招!”長劍電閃,直刺中宮。
武
術行話有云:“劍走偏鋒。”風清揚這一劍凌厲非常,但上手即踏洪門,搶中宮,卻也犯了劍道大忌。
武林中師父與弟子喂招之際,這種劍式倒還不很罕見,除此而外,那便是高手與武藝低微之人過招,自恃藝高,視對手蔑如之時,含有輕視戲弄之意。
那人一見此招與風清揚先前的恭謹態度大相徑庭,倒也一怔,一時之間也不及細思自己哪句話觸到了他的痛處,又見他輕視自己,不由也是心頭火起,疾將巨刀橫掠,銳意要削斷長劍。
風清揚不待刀鋒砍至,已然掣劍再刺,依然不離中宮大穴。
那人數招走空,登即心生惕覺,將心下最后一分大意收起,后退一步,巨刀圈轉,護住周身,身形連晃,已逸出劍網之外,叫道:“好劍法!”
風清揚只感巨刀過處,罡風如潮,運劍已不若方才之迅捷,對方內力之雄渾深厚,怕是猶在自己之上。
更有一般奇處,自己適才與對手貼身相搏,先是發現那人臉上肌肉僵硬,分明帶了一件極為精巧的人皮面具,及至用心辨別對方武功家數,四五招一過,竟連一點頭緒也沒有,而偏偏又是行云流水,極臻佳妙,直如羚羊掛角,香像渡河,無半分人間煙火之氣。
自己承恩師指點,于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可說識得十之八九,如今日這般摸不著半點頭腦,那是生平從未有過之事。
眼見對方逸出圈外,正合心意,當下喝道:“前輩何方高人,緣何藏頭遮尾,不以真面目示人?若是瞧得起晚輩,便請告知尊名。”
那人嘿嘿笑道:“好眼力,看來你小子不唯劍法不賴,于易容一道竟也有兩手。”
風清揚坦然道:“晚輩的一個朋友精擅此道,故而略有所知。”
那人笑道:“你說的可是白板煞星?”
風清揚不意此人一語中的,驚道:“前輩可識得他?”
那人哈哈大笑,道:“這武林中有頭有臉之人我不識得的倒也沒有幾位,白板煞星為惡多端,近來卻改了性兒,黑道上的買賣一概不作了,守著那堆破金爛銀,做了富家員外。嘿嘿,甘涼道上倒是平靜多了!”
風清揚面上一紅,心頭一熱,知道白板煞星因自己的緣故,洗手退出江湖,以免有損自己的俠譽。
而自己年來不是與秋夢廝守田園,便是縱橫江湖,快意恩仇,極少想起自己還有這么一號改邪歸正的員外朋友,心下不禁頗為內疚。
那壁廂司馬云龍的幾位師弟冷眼觀戰,忽見二人過了數招,竟爾和和氣氣地套起了交情,心中不由得連珠價叫苦。
紫金門與華山派素無交情可言,倘若風清揚袖手不管,紫金門除名江湖,怕也就是今日之事了。
想到此處,幾人不由得淚涔涔下。
年輕子弟見師輩如此,也明了其心,俱各默默飲泣。
風清揚回眸一瞥,見紫金門眾人如待宰羔羊一般,不知怎的,竟爾大起憐憫之心。
但適才與那人交手數招,知其武功修為猶在自己之上,對之頗存敬意,奇怪的是,敬服之余,他復對此人懷有一種莫名的親切與孺慕之情,這種感情此前只有面對恩師段子羽及天師教
主張宇初時方才有過。
面對此來歷不明的怪客而生此情,風清揚自己也委實難以解釋。
一念及此,風清揚心頭一熱,訥訥道:“前輩,您武功通玄,何必與這些人一般見識,沖著晚輩薄面,從此放過他們如何?”
那人一怔,轉瞬哈哈笑道:“華山風清揚近來聲名藉甚,不料今日也有求到我頭上之事。
“好!沖著你的金面,再大的梁子也揭過去了!”
風清揚面上一紅,自己年少好勝,出道以來確罕有求人之事,但聽此人言語豁達,心中大有舒泰之感,當下一揖到地,道:“多謝。”
話猶未了,司馬云龍的一位師弟嘶聲叫道:“風大俠,萬萬不可講和。這賊子殺我兩位師兄,今日非叫他血債血償!”話中已帶濃重的哭腔。
風清揚眉頭一皺,心道:紫金門中之人竟恁地不知好歹,我能向此人求下情來已屬萬幸,萬一交起手來,有半招疏忽,今日之事便不能插手,紫金門豈非仍舊難逃慘禍?他生平豪氣最盛,渾不知懼怕為何物,今日卻不知怎地,雅不愿與此無名怪客動手放對。
正自躊躇之際,司馬云龍的另一位師弟插口道:“兄弟,風大俠亦有難言的苦衷,我們何苦逼他出手?倘若輸了一招半招,豈不于他俠譽有損?我輩武功低微,致紫金門有今日之禍,那也只好以身相殉,一死相拼了!”
話猶未了,幾適身影已拔地而起,如怒鷹攫食般撲向那無名怪客。
風清揚一瞥眼間,見幾人門戶洞開,絲毫不計防御,顯是準備放手一搏,縱拼一死,只要仇人中得自己一拳一掌,那也便心滿意足了。
他雖不滿這幾人的不識時務,卻也欽佩其玉石俱焚的義烈之心,疾忙提氣開聲,喝道:“前輩掌下留情!”
那人朗聲笑道:“放心便是,我讓他們見識一下何為紫金門的真正武功!”
“啪啪啪”數響過后,適才躍起攻敵的數人已好端端地站回原地,回來之勢竟比撲去之勢猶快,直似毫沒動過一般。
幾人大駭之下,運氣周身,察覺除氣血翻騰外更無異狀,只是各人胸前多了一個紫色的掌印,提示著適才曾經攻敵受挫。
見此掌印,幾人如被雷殛,同時失聲叫道:“紫金手!”抬頭望向那人,目光奇異,如遇鬼魅,戟指道:“你……你……”
這紫金手乃是紫金門不傳之秘,亦是江湖上第一等的剛猛功夫,凌厲霸道,罕見匹儔。
這人使出秘傳的“紫金手”已是奇異之至,而幾人身上中招之時,只是感覺一股溫和淳厚之極的大力將己推開,直如春風拂體,雖然和煦,卻無以抗手。
這等手法,實是紫金門武學史上聞所未聞之事。
風清揚曾與柯叔對過數掌,于這紫金手的情況大致知曉。
現下親見那人將紫金手使得如此溫和醇厚,那已是武學中的陽極而陰,剛極而柔的絕頂功夫,對其更增欽敬之情。
那人一招之間震退眾人,負手長笑道:“風清揚,現下知道這俠名不易擔承了罷!
“為俠者,快意恩仇,襄助不平,可這世上不平事多如沙砬,你能平得過來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