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又如何,短又如何?”
“且先不論長短,在此前提下,必須要有計劃。有了計劃再論長短,所謂長短,不過是一道時間線罷了。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大的方面完全可以將這個時間線無限的拉長,以達到所謂國富民強的最終目的,當然也可以換成……一統春秋,這就要看公子的野心有多大了。確定了最終的目標后,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將這無限的時間線以五年或者十年為一個節點,每一個節點都設定一個相對而言比較容易完成的小目標。”展白說到這,臉上倒是沒特別的表現,但心中卻是泛起了不小的惡趣味,若是將這論調拿到前世的話……嘿嘿,怕是要讓數以十億計的天朝國民狂噴剽竊了。
“先生果然大才,竟然能想到如此精妙的治國之策,讓孤王佩服之至。”新鮮的事物總是很容易引人關注,若是再很有道理的話,那在外人看來,就是大才之論了,現在的公子雋顯然已經被展白的話所深深的吸引了。
“公子謬贊了,我也就是紙上談兵,夸夸其談罷了,若是對公子有所裨益,那自是更好。若是沒有,就當是酒后的閑談罷。”展白謙虛的笑了笑。
“以先生所說,設立五年或者十年計劃,當真妙不可言,如此一來,不僅能夠設立清晰的目標,而且能夠將計劃的完成程度作為依據,制定下一個節點的計劃,如此反復,便能形成良性的循環,一旦發現問題便能及早的發現并予以改進。”公子雋果然聰慧,只需展白提點一而,便能舉一反三,越說越是激動,恨不得明天就能繼承大統,將這套政策實施下去。
“公子現在高興的是不是太早了,且不說,現在的王位爭奪尚未塵埃落定,即便未來你真的坐到了王位上,可有想到,一旦實施這個計劃,會引來多少的麻煩,又會觸犯多少人的利益?”展白顯然就沒有公子雋那般樂觀了,一番話,如同涼水般倒在了公子雋的頭頂。
“再者說,我說提的,只是一個大綱,畢竟事情還是要人做的,如何一點點的聚集財富,又如何慢慢的提升軍力,這些都必須拿出詳細的章程來。而古往今來,但凡變法,勢必會侵害某些人的利益。那吳起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即便是秦國的商鞅,據說其名聲在秦國也已經臭大街了,不少的勛貴都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展白不給公子雋開口的機會,繼續說道,“很可惜,我能提供給公子的就只有這一條建議了。至于具體的經營之策,不是我賣關子,實在是腹中空空,別說治一國了,就是我小小的劍閣,我大部分時間只是個甩手掌柜,若不是手底下還有些可用之人,怕是早就支撐不下去了。”
公子雋沉吟,久久不言,顯然也意識到這副擔子的重量。
“先生之前所說,當真是振聾發聵,讓孤受益匪淺。只是……你只是說了強國之策,可現在楚國還面臨的滅亡之險,又該如何處置?”
“呵呵,相比于治國之策,這倒是我比較擅長的。若想讓楚國免于危險,其實也很簡單,無外乎四個字——近攻遠交。”展白突然一改謙虛的樣子,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心中不禁感嘆,都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這話雖然未必可信,只是若有一縷仙氣繚繞的長須,至少賣相上,會很給人一種高人的形象。
“遠交近攻!”公子雋細細咀嚼著四個字,若有說思。
“近攻,孤倒是理解,無非就是漢國罷了。兩國仇怨最深,加上國土接壤,于公于私,斷沒有交好的理由。只是這遠交……不知先生以為,我楚國應該與哪一國建交?”
展白微笑不語,手指卻是蘸著杯中的美酒,在桌子上寫下了一個大字。
“秦?!”公子雋有些疑惑,更多的是震驚,顯然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表面上,秦國只屈居于齊國之后,實力雄厚,但只要是明白人,都知道,秦國遠沒有看上去的那般風光。
秦國的地位,幾乎完全是靠軍力支撐起來的,至于其國力經濟,因為地處苦寒之地,別說跟其他國相比,就算是那岌岌可危的中山國,都未必比得上,據說秦國的貴族甚至是王室的生活都頗為節儉,甚至比不得楚國普通的富家翁。
即便是軍力強大,也被齊國牢牢的壓制,分身乏術,否則的話,它又怎么可能只是看著其他諸侯國的富足,卻只能徒勞的流口水呢。
總而言之,秦國其實很苦逼。
正是這種種的原因,讓公子雋實在想不出理由,展白為何會提出與秦國結盟,這怎么看,對楚國來說,都沒有太多的好處。
展白如何看不出公子雋心中說想,微微一笑,“相比于秦國,與其他國家結盟,不過是雪中送炭與錦上添花的區別罷了。”
“結盟其實也是一門生意,既然是生意講究的就是共贏。盟友不是越強越好,就比如齊國,不論國力還是軍事,完爆其他國家。可恰恰如此,它在對待盟友之時,勢必會不自覺的帶上一些頤指氣使,甚至呼來喝去的如同小弟。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還真怪不得齊國,畢竟它對于盟友的需要遠遠的低過付出,如此一來,結盟就變成了施舍,味道也就變了。”展白又一番詳細的解釋道。
“那也可以是趙魏韓三國之一啊?”公子雋依舊沒有被說服。
“遠交近攻,只此一點,就把魏國以及趙國排除掉了,彼此間因為國土的接壤,甚至存在領土的爭議性,而這對雙方的合作幾何是致命性的。至于剩下的韓國,在我看來更加的不適合。一來,韓國強在經濟,而這恰恰是楚國短時間內不缺的。說到這,不得不感謝一下吳起,雖然他的變法被罷黜,可百多年的時間,還是給楚國留下了不俗的遺產。經濟上的合作,不論是對韓國還是楚國,吸引力都有著太多的不足。更何況,楚國現在想要避免覆滅的危險,最為緊要的就是軍事,必須遏制住漢國時刻不停的進攻。而在軍事上,秦國無疑能夠給予楚國極大的幫助,而且更重要的原因是,漢國正好夾在了秦、楚之間,一旦與秦國結盟,甚至不需要對方做什么,只需要在秦、漢邊界上上演一出演習的好戲,就足以讓漢國投鼠忌器。”展白為了說服公子雋可謂是不留余地了,“軍事上,楚國對秦國有所求,而相對的,秦國糟糕的經濟也需要楚國的幫助,從這方面講,兩者可謂是不謀而合。”
終于,公子雋臉上現出恍然之色,明顯對展白的提議動心了。
“當然了,要想跟秦國結盟,也并非那么容易,最大的威脅就是來自漢國。畢竟,楚國能夠給予秦國的,漢國同樣也可以給,甚至沒有軍事上的要求,即便兩國接壤,從根本上難以促成結盟,但想要破壞我們的行動,還是很容易的。只需要不計成本的提高價碼,就足以讓楚國進退兩難。所以,這個計劃想要實施,還需要從長計議。”展白就是那么的討厭,尤其是今天,總能在公子雋高興激動之時,潑上一盆冰冷的涼水。
“先生說的是,無論怎么說,也需要等孤確定了儲君之位時,才能實施,而現在談起來,還為時尚早。”不得不感嘆公子雋適應能力之強,對于展白的毒舌已經有了不小的承受能力。
“不,到那時就有些晚了。”誰知,展白卻是搖了搖頭。
“呃?”公子雋鬧了個大紅臉,以他的身份,若不是面對展白,怕是早就翻臉了。
這也忒不給面子了吧。
“若是等到你繼承大統,哪怕只是確立儲君的地位,我何必要在此時浪費這么多的口舌。”展白絲毫沒有忤逆上司的覺悟,依舊喋喋不休道。
“那么敢問先生,做何打算?”公子雋雖是如此說,但很明顯的語氣有些不快。
“世人常講未雨綢繆,與其等到日后匆忙的聯絡秦國,不如現在起就私下里套套交情。一旦運作的好,日后真正結盟之時,便能水到渠成,而且也能輕易的粉碎漢國的挑撥。更重要的是……一旦獲得秦國的認可,哪怕只是私誼,對于日后的爭儲,便有了一張王牌,若是運作的話,哪怕是逼迫你那父王提早禪讓,也絕非不可能的。”
一箭三雕,這就是展白想要表達的意思,再看公子雋,哪里還之前的不快,神情激動下,甚至都不自覺的顫抖了起來。
如果說前面的兩種好處,對公子雋來說,還算可有可無的話,那么最后一條,對他的誘惑可謂是致命的。
此時的公子雋是激動的,內心更是震撼的。
如果說,之前,對于展白的尊重,更多的是出于鬼谷子的信任,那么今天聽展白一席話,卻是讓他真正的慶幸了。
若是讓面前此人落入他人的手中,尤其是他的那兩位兄長,其后果簡直就是災難性的。
砰!
想到這,公子雋突然一掀袖袍從錦團上站了起來,然后便跪在了展白的面前,雙手合十握拳,竟然行起了拜師之禮。
“公子,這是何意?”對于如此變故,展白也是大驚,急忙站起來,讓到一邊。
“先生高才,孤……不,是學生,心悅誠服。厚顏之下,誠信拜先生為亞父,還望先生成全。”公子雋一臉的肅穆,說完話,也不等展白同意,便徐徐拜了下去。
所謂亞父,這是春秋之洲的稱呼,形同老師,但地位更加的尊貴。只是從亞父這兩個字就可以看出,僅次于父親,甚至是不亞于父親。
不管公子雋是出于什么考慮要行拜師之舉,此時的展白,卻是一臉的陰沉。
一來,他很不喜歡被人強迫的感覺,哪怕是拜師。二來,則是鬧不清楚公子雋的心思。
是真正的心悅誠服,還是為了拉攏自己的手段?
若是后者的話,就不得不感嘆公子雋城府之深了。
需知,公子雋在楚國再如何的不遭人待見,可也是實打實的世子,以他這種身份,即便是拜師,也絕對不會行此大禮的。這已經大大的逾越了他身份的限制,一旦此事被人捅開,甚至會讓他身敗名裂。
可現在,他做了,不僅做了,而且做的沒有絲毫的猶豫跟勉強。
只是這份隱忍,就足以讓人心寒。
世人都說,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可真正能夠徹底放下身段與面子的,又有幾個?
說,永遠都比做來的容易。
展白不說話,公子雋便一直額枕地板拜伏不動,兩人仿佛已經耗上了一般,只等著對方妥協。
而最終的結果,無疑是展白輸了。
事實上,這場紛爭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勝負。
展白再如何自視甚高,都無法否認一個事實,當初既然選擇了公子雋,就已經是寄人籬下了。除非解除掉雙方的合作,否則,他就萬萬沒有在接受了公子雋大禮之后無情拒絕的理由跟借口。
好在,亞父不同于師父,后者更重傳道授業,甚至教會做人。而前者主要是其引導以及輔佐之職,所以倒還在展白說能接受的范圍之內。
只是日后想要擺脫公子雋的糾纏,就怕是難上加難了。
“想要我答應,可以。但必須有一個條件,就看公子有沒有魄力應承了。”展白還在做著最后的掙扎。
“先生放心好了,回去之后,我就會罷黜楚春秋等人的職位,趕出藩王府。”公子雋何等人物,想都沒想,就猜出了展白的意思。
其實,這也很好理解,展白這半個月的面壁思過,總要有人買單。
從這方面講,與其佩服公子雋的聰慧,不如贊揚他的魄力更好。
一旦做出決定,就絕不拖泥帶水,為此,甚至放棄了他看重的帝王平衡之道。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所謂的平衡之道的前面,畢竟還有“帝王”兩個字。若是連帝王都當不上,那這種平衡,除了惹人笑話之外,又有何用。
至于日后真的登上了九五之位,卻是日后的事情了。
俗話不是說的好么,車到山前必有路,人總不會被尿憋死。
量權相害取其輕,帝王的心胸中除了要有平衡,更少不了果斷以及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