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
從前唯唯諾諾的蔡京這么大聲一喝,讓趙佶臉色一陣煞白,沉吟了半晌,臉色灰白地抬起眸,道:“一個沈傲,和江山社稷真有干系,太師是不是嚴重了。”
蔡京加重語氣道:“不但有干系,而且干系重大,市井之人恨沈傲,恨入骨髓,士林人恨沈傲,是因為他不戰而逃,致使社稷危如累卵;眼下薄城不戰而逃,再不尋個果決的人出來擔當,天一教匪朝夕便可抵汴京,到時天下震動,外有強敵,內有余孽滋事,陛下如何處之?”
趙佶嘆了口氣道:“你說的也沒有錯,可是朕不信沈傲會不戰而逃,他如此做,定是另有主意。”
蔡京肅然道:“陛下,另有主意他為什么不事先奏報?就是下一個條子也是好的,況且薄城是汴京門戶,他棄城而走,就已是大罪,陛下再維護他,不消老臣說什么,就是那朝廷、士林、市井也要鬧翻天了,陛下可聽到正德門前的陳情嗎?再不處置,民變即生,請陛下乾坤獨斷,莫再遲疑。”
趙佶又是唏噓,那一浪高過一浪誅除國賊的聲浪越來越大,便是在這文景閣也聽得見。他癡癡地坐了一會,道:“那就將他鎖拿京師治罪吧,去擬旨意,不過事先說好,只許鎖拿回京,不得怠慢了他,誰要是傷了他一根毫(毛),朕刮了他。”
到了這個地步,他也只能選擇則中的辦法了,眼下先保住沈傲的(性)命才是最要緊的。
蔡京眼中閃過一絲悅色,道:“陛下,還要派一名欽差去接過沈傲的軍務,這干系實在太大,非要有個能鎮得住場的人不可。”
既然已經有了決心,接下來的事情,趙佶就有點兒不太上心了:“蔡卿家以為誰可擔當?”
蔡京臉上有一絲冷意浮現,慢吞吞地道:“既是兵事,當然是兵部尚書王文柄最好。”
蔡京選擇王文柄,是另有深意的,到時候欽命他去做這個欽差,總攬一切,憑著王文柄和沈傲之間的嫌隙,依王文柄的為人,就是寧死,也要和沈傲同歸于盡。只要王文柄去宣讀了旨意,接了兵權,到時候便是當場格殺沈傲,也是情理之中。此時的王文柄,反正是不想活了,這個時候正是讓他出馬的時候。沈傲一死,這京師之中誰還可以擋他蔡京的鋒芒?憑石英?蔡京微微一笑,石英固然是個硬石頭,可是真要耍弄手段,他還差得遠了。
趙佶哪里想到蔡京的險惡,沉吟道:“王文柄不是告病嗎?他既在病中,就讓他好好歇養吧。”
蔡京道:“陛下,老臣剛剛得的消息,王尚書的病已經好了,眼下事急從權,朝廷哪里尋得到可用的人?只好請他出來。”
趙佶也不再堅持,頜首點頭道:“你讓門下省擬了旨意送過去吧,好啦,朕乏了。”
蔡京得了口諭,也不再說什么,躬身退去;趙佶嘆了口氣,恍了恍神,只是嘆氣,也不再說什么了。
…………………
旨意送到王文柄的府上,那王文柄已歇了二十余天,雖然已經可以下榻,可以一直都在蠶室里呆著,第一次從蠶房里出來,讓他很不舒服,他怕見光,又被這風吹著很不颯爽,更要緊的是,他更怕的是見人,不管見的是妻子、小妾、子侄還是下人,他都是躲躲閃閃的,仿佛所有人恭謹的背后,都藏著幸災樂禍,這種感覺讓他抓狂。
可是圣旨來了,不得不去接,他腳步虛晃,有個下人要來攙他,他猛地打開手,尖聲大叫:“滾開,滾開……”
他這一叫,像是暴(露)了什么似的,下人們臉色古怪地走開,王文柄一雙眼睛卻是殺機騰騰,仿佛被人看破了心事,看破了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他想扯一下胡子,可是輕輕一扯,那一縷稀須又呼啦啦地往下掉,手里頭竟是捏下了幾十根須來,這一下仿佛是遇到了蛇蝎,讓他臉色一下子蒼白如紙,差點兒要跳起來。
倒是他的兒子王充趕過來,原想討好下這個爹爹,臉上掛著笑,殷切的叫了一聲爹,便走過來要攙他,換作是以往,王文柄多半是覺得理所當然,這個時候卻是厭惡地打開他的手:“走開。”
好不容易磨磨蹭蹭地到了前堂中門,這一路走過來,王文柄辛苦得厲害,雖說傷口是愈合了,可是每走一下,下頭就疼得厲害,就仿佛有什么東西牽扯著似的,結的疤殼仿佛都要脫落了。
等見到穿著大紅禮袍的公公,王文柄的臉色更不好看了,這公公在王文柄看來就像是一面鏡子,見了他就像是見了自己,讓他觸及到許多不敢想的事。
“兵部尚書王文柄接旨意。”
王文柄跪下,這一次動作幅度實在太大,真真是傷到了他,騰地他冷汗直往下冒,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罪官,正等著圣意裁處呢。
宣讀旨意的公公也是覺得奇怪,這王大人是怎么了,接個旨意像是家里頭死了人似的,想了想也就收了心神,展開圣旨,宣讀起來:“制曰:今邊事不寧,道匪為患,朕殫精竭力,日夜難眠,國思良將……欽命兵部尚書王文柄出京節制各路軍馬……”
王文柄抬起頭,眼眸中掠過一絲喜色,連忙磕頭謝恩,接過了圣旨,心花怒放。那公公含笑還不肯走,按道理,多少是要討點賞錢呢,更何況以往王尚書出手闊綽,今次的油水應當不少。
誰知王文柄接了圣旨,喜滋滋地低頭去看了,擦了擦眼睛,才問:“那沈傲欽命可有處置嗎?”說到沈傲二字,王文柄的聲音都顫抖起來。
公公道:“陛下說了,鎖拿回京,卻不能傷了(性)命,陛下自會處置。”
王文柄臉色稍稍有些不悅,可是隨即,又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尖銳嘶啞,頜首道:“本官明白,本官明白了。”竟是再不理會宣旨意的公公,興高采烈地又去看圣旨,仿佛怎么都看不夠似的。
王文柄的心兒都一顫顫地抖動起來,一門心思想著:“報仇雪恨的時候到了,沈傲,你害得我這么慘,我這一趟去,也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哈哈,陛下只說不傷你(性)命,卻沒說不能割了你。”
他心里當然清楚,傷害了沈傲是什么罪過,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在王文柄看來活著已經沒有了多大的意義,他活著,還留著這口氣,無非是要報這個仇罷了,在他看來,拿他這條殘身去換沈傲的(性)命,實在是一件再值當不過的事;如今連老天都給了他這個機會,他豈能錯過?
那一邊王夫人小心地踱步過來,這位王夫人也是大家閨秀出身,這些日子為王文柄的事憔悴了許多,小心地扶住王文柄,道:“夫君,外頭風大,還是先去歇一歇,有什么事等傷好了再去計較。”
這句話原本沒什么問題,換了往日,王文柄少不得相敬如賓地說幾句體己的話,可是這個時候,他卻是厭惡地看了王夫人一眼,尖著嗓子道:“我還沒死,還不要你假惺惺。”
他的這句話連那傳旨意的公公都覺得有些不對頭,連忙扯著嗓子道:“王大人快做好準備吧,馬軍司那邊已經調撥了一千的軍士,就等大人去提點出京,眼下剿賊是要務,不可耽誤。”拱拱手,連賞錢都不要了,立即就走。
中門這里涼風嗖嗖,所有人都是畏畏縮縮的,面對這喜怒無常的老爺,大氣都不敢出。
王文柄抱著圣旨,猶如捧著心肝寶貝,嘻嘻笑道:“來人,這就去步軍司,告訴他們,今夜……啊,不,明日清早就上路,你們……”他望著家里的上下人等,厭惡地道:“還不快給我整理行裝?”
其他人見他這樣,也都不敢在這兒呆了,王文柄的兒子王充連忙扶著淚眼婆娑的母親走了,下人們唯恐避之不及,也都一個個不見了蹤影。
王文柄回到蠶房里坐了一會,只有坐在這里,他才覺得心安了不少,此時他的心情一下子從谷底升到云端,臉色時而猙獰,時而惻惻地笑,有時又拿圣旨來讀,仿佛那個沈傲就在他的眼前,他要做的,只是決心怎么處置罷了。
“先割了他,割了之后呢?是不是斬了他的腦袋?不,不能斬,殺了就無趣了,得想個法子,想一個好法子。”
王文柄碎嘴的在昏暗的蠶房絮絮叨叨,咬牙切齒地喃喃念著。這個時候,外頭有窸窣的腳步,他像是被針扎了一下,高聲大叫:“誰,誰在外面?”
外頭的人沉默一下,隨即道:“蔡府送來了一封書信,請大人看看。”
王文柄松口氣:“拿,拿進來。”
撕開封泥,打開信箋,信箋里頭只有四個字——好自為之。
“好自為之,嘻嘻……恩師果然知我,我這便好自為之。”將信揉成一團,丟進炭盆里頭,那信隨著火焰一下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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