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傲摸摸鼻子,笑道:“若兒原來對我這么有信心,我竟是第一次知道。”
周若兒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這是當然,你是我的夫君對不對,若是連我都不信你,你這做夫君的情何以堪?”
眾人說了一會兒話,周若問安寧在宮里是否住得慣,又問孩子什么時候出生,沈傲雙手一攤道:“這些我都沒問。”
周若不由地瞪了沈傲一眼,很是俏皮道:“就知道你粗枝大葉,這么緊要的事也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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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夫人還有午課,所以沈傲和周若、周恒便退出佛堂去,等周若去午休了,沈傲才將周恒拉到一邊,鄭重其事地道:“你想不想救你爹?”
周恒道:“自然是想。”
沈傲板著臉道:“那我有一件事交給你做。”
周恒道:“表哥吩咐就是。”
沈傲哂然一笑道:“你叫幾個兄弟盯緊一些鄭氏在汴京的宅子,哪些子弟是什么性子也都摸清楚,到時候匯報給我知道。”
周恒不禁問:“摸清這個做什么?”
沈傲冷冷笑道:“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鄭氏這樣的龐然大物,不止是在朝中已經有了根基,就是在宮中也影響不小,太后耳根子軟,容易搖擺不定,這時候偏向了沈傲,說不準下一次又被鄭妃拉攏去了。對李邦彥等人,沈傲是一點都不怕的,要讓鄭氏在宮里的力量使不上勁來,就非得令那鄭妃吃點苦頭不可。
若是以往,沈傲根本沒有興致去和一個女人計較,可是今日涉及到了自己的至親,就容不得其他了。他要讓人知道,一旦他平西王發起性子來,絕不是輕易好惹的。
敢動祈國公,發災難財,就要承擔得起后果。
……………………
鄭府在汴京的宅邸離皇城并不遠,占地數百畝的大宅子,占住了足足一條街,因為沿襲著懷州的建筑風格,所以門樓用的是磨磚對縫的灰色磚墻簇擁著懸山式,房脊的兩端高聳著造型簡潔的鴟吻。椽頭之上,整齊地鑲著一排三角形的“滴水”。檐下,便是漆成暗紅色的大門。厚重的門扇上,鑲著一對碗口大小的黃銅門鈸,垂著門環。
這座大門,幾乎是保持著張開,時不時會有賓客進出,所以也懶得關合,不過穿過大門的門洞,迎面便是一個影壁,影壁上繪著吉祥如意之類的圖案,讓這金碧輝煌的大宅子多了幾分鄉土氣息。
一頂八抬大轎穩穩地落在門前,從轎中鉆出來的,是大名鼎鼎的李浪子李邦彥,門房這邊見了李門下的轎子,連忙迎過來,攙扶著他,道:“李大人怎么有空來了?為何不先叫個人知會一聲,小人也好通報公爺來迎接。”
李邦彥陰沉著臉,淡淡地道:“公爺在府上?”
“在,在,公爺和二爺在仙雅閣喝茶。”
李邦彥道:“引我去。”
門子見李邦彥臉色不好看,也不敢說什么,小心翼翼地在前帶路,繞過了影壁,穿過一棟棟閣樓,轉過一處月洞,一只大湖便顯現在眼前,小湖的中央是一座孤島,小島上一處閣樓孤零零的矗立,這時正是清晨,淡淡的薄霧升騰在湖面上,籠罩著這閣樓,直如人間仙境,讓人流連忘返。
立即有一艘花船靠了過來,搭上舢板,請李邦彥上了船,一直向孤島劃去,李邦彥來公府鄭家也不是一次兩次,每次見到這個,便忍不住要贊嘆一番,稱羨不已。可是他今日心中有事,所以始終陰沉著臉,待花船游到了孤島,李邦彥從船上下岸,早有幾個值守的美婢款款過來,福了福身道:“李大人……”
其中一個當先去通報,另一個引著李邦彥往閣樓深處走,這閣樓前還有一處庭院,看上去簡樸,可是認真一看,那大槐樹下的石墩都是取材自漢白玉,閣樓的屋脊更是雕梁畫棟,令人眼花繚亂。
到了閣前,是一方匾額,金粉為底,烏漆的濃墨寫著:“仙雅閣”三個大字。
李邦彥駐足了一下,不由叫了一個好,這三字明顯是天子的手書,這鶴體行書配上這如蓬萊一般的仙境當真是契合到了極點,就算換做是王右軍的行書,也未必能讓人感覺到如此貼切,反而會有一種違和之感。
李邦彥舉步進去,門口又是幾個美婢提著茶壺、茶盞、糕點侍立在一旁,低垂著頭,那俏生生的模樣兒可人極了,尤其是最里的兩個美婢,竟是雙生胎,二人穿著一樣的衣衫,系著一樣的抹胸,連發鬢上的珠花也是一般無致,只怕就是此間的主人,也未必能分清她們。
這閣樓里,坐著一個戴著斗笠,身上披著蓑衣的老者,白須白發,膚色倒是保養得極好,臉上皺紋不顯,紅光滿面。這人便是吳國公鄭克,鄭克原本只是個商賈,家世雖是富有,在這朝中卻算不得什么,偏偏他生了個好女兒,自從送進了宮,這鄭克就逐漸發跡了,先是敕為懷州侯,此后又加敕為公,大宋的公爵雖然不太值錢,可是對他這大商賈來說,卻是一道護身符,許多生意都可以明目張膽了。
鄭家的家世富有江北,又舍得結交大臣,尤其是懷州的鄉黨,只要考中了秀才,每到逢年過節,鄭家總會送些禮物過去,若是有讀書人手頭拮據,只要開了口,鄭家一向是要多少給多少。因此懷州上的官員,一向是以鄭克馬首是瞻。莫說是別人,就是李邦彥,見了鄭克也要乖乖叫一聲鄭公。
坐在鄭克下頭的,是一個年紀較輕的中年年,肥頭大耳,臉上總是帶著mimi笑容,叫人一見便生出親近。這是鄭家的二老爺鄭富,懷州人都知道,鄭家的生意都是這位二老爺打點,恰恰是這鄭克一向不過問生意上的事。
“鄭公……”雖是個甩手掌柜,李邦彥見了他卻不敢露出一點不尊重,乖乖地行了個禮,道:“鄭公的身體近來還颯爽嗎?”。
鄭克淡淡捋須頜首對鄭富笑道:“士美如今已貴為宰相了,這大清早居然還有雅興來見我這閑人,想必士美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來,坐下說話。”
趁著李邦彥坐下的功夫,鄭克笑道:“今日一清早,在這兒釣了三條肥魚,已經叫人去做魚羹了,士美可以嘗嘗。”
他們說的都是懷州的鄉音,尤其是鄭克,更是口音濃重,可是偶爾又會夾雜著幾句京話,若不是經常和他對話的,還未必能聽得懂。
鄭富借機道:“李大人大清早過來,肯定是有事的,先聽正事吧。”
李邦彥苦笑一聲,道:“宮里剛剛傳出來的消息,鄭貴人跟前的虎子被人拿了,現在還生死未卜……”他淡淡地道:“據說是打了三十丈,人就死了,直接抬出了宮去。”
方才這鄭家兩個老爺還在說笑,這時的表情都露出聳動之色,鄭克闔著眼眸,若有所思;鄭富道:“誰這么大的膽子?那劉虎好歹也是個主事,又是碧兒跟前的親近內侍,怎么說打就打?”話音剛落的時候,他突然覺得這句話有點多此一問,人家既然敢打,肯定是有依仗,說不定……
李邦彥道:“動手的是景泰宮的敬德……”
鄭富抿嘴不說話了,敬德……這人誰不知道?乃是太后跟前的貼身太監,敬德動手,十有八九是太后授意的。鄭富不禁道:“怎么突然就惹到了太后的頭上?以往傳出的消息不都是說太后對碧兒很是滿意的嗎?”。
李邦彥道:“問題就出在這里,據說虎子被人打死之前,沈傲入宮面見過太后。還有一個消息,陛下已經下了中旨,太原的事由沈傲欽命徹查。”
鄭富冷笑道:“這姓沈的看來是要和我們魚死網破了”
李邦彥淡淡道:“可不是?這才回來幾天,就上了槍棒,一個不好,只怕要東窗事發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鄭克臉色平淡,顯得榮辱不驚,只是微微一笑道:“動了祈國公,就等于是動了沈傲,他有這動作,算不得什么意料之外。”他慢吞吞地繼續道:“沈傲唯一倚靠的,不過就是圣眷而已,其他的……”鄭克露出輕蔑之色道:“朝廷里有士美,財帛有懷商,哪一樣都不是他能比擬的。陛下這邊我倒是不擔心,有碧兒在,再怎么樣也出不了事,至多不過是陛下出面,息事寧人罷了;難道還能殺了我們的頭?”
李邦彥也是一只老狐貍,只是心機還欠缺了一些火候,聽了鄭克的話不禁頜首道:“不錯,只要陛下還顧念著鄭妃,沈傲還能拿我們怎么樣?”
鄭克卻是搖頭苦笑,淡淡道:“這也未必……姓沈的聰明之處就在于他尋到了另一個置我們死地的辦法。”
鄭富方才還松了口氣,聽兄長這么說,一口茶剛剛放到嘴里,手不禁哆嗦了一下,道:“這世上除了皇上還有誰能將我們置于死地?”
“是太后……”這時,李邦彥終于明白了。
鄭克滿是疲倦地吁了口氣,很是落寂地道:“若是太后出面,鄭妃又有什么用?所以沈傲直指景泰宮,這又是為什么沈傲從宮中出去,虎子就被敬德打死……”他淡淡地繼續道:“太后只怕是聽了他的話,是要教訓我們鄭家了。”
李邦彥久居官場,當然知道太后的分量,有些時候更是皇上都不能違背,更何況這后宮本就是太后主事的,若是太后與沈傲站到了一起,鄭妃一旦失寵,他們手上的一張最好的牌也就失去了效用,到時沈傲再借圣眷來對付鄭家和他李邦彥,就輕巧得多了。
鄭克慢悠悠地道:“不必著急,太后沒有去尋碧兒,而是拿虎子開刀,這就是說太后只是生出了嫌隙,只是對碧兒發出警告,事情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他悠悠地道:“我聽說,太后一向節儉,節儉之人必然好財,只要她喜愛金銀珠寶就好辦,任他沈傲有三寸不爛之舌,我鄭家就拿萬貫家財來對付。”
鄭富頗為不舍地道:“兄長的意思是……”
鄭克淡淡道:“汴京這邊有多少現銀?”
鄭富道:“不過七八萬貫而已,這些年生意做得大,錢都放在生利的地方,短時間里要籌措現錢,只怕并不容易。”他淡淡道:“再加上前些日子,大肆收購了許多的糧食,誰知那祈國公不識相,現在還屯在太原的庫房里變現不得。至于商隊就更不能動了,女真那邊催貨催得急,沒有轉動的資金,到時候要出事的。倒是老家那邊還能抽出幾十萬貫來,大哥,夠嗎?”。
鄭克冷冷一笑,道:“這點錢怎么打動人心?沒有一百萬貫,這禮也送不出去。”
鄭富咬咬牙道:“那就請兄長給我十天的時間,十天之內,一定把銀錢籌措出來。”
“十天……”鄭克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憂慮,隨即頜首點頭道:“好吧,十天,而且要的全部是百貫的錢引,到時候一并送去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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