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璧道:“自然是莊子……”
他說到此處,忽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季清菱又問道:“除卻莊子,可有其余人提過此事?”
張璧使勁想了想,可他年紀畢竟尚小,讀書并不是很多,一時也不敢確信,只好轉頭看了一眼趙昉。
趙昉見他看過來,也一副迷茫的模樣,搖了搖頭,顯然也不是很清楚。
張璧只好便道:“不曾聽得先生說過。”
季清菱沒有在此處啰嗦太多,又道:“方才我說惠施偏聽偏信,你說惠施心胸狹窄,俱是因此故事而出,可這故事乃是莊子所為,僅憑他一人之言,我二人便下此論斷,這是不是也算作偏聽偏信?”
“所以今人治事,要廣納人言,也可能是那莊子為了自己名聲,便拿惠施亂做對比,我們看的是他寫的東西,自然什么都是偏幫著自己。”張璧大聲道。
偏還很天真地加了一句,道:“我就說世上哪有只喝醴泉的鳥!若是飛得遠,豈不是要渴死!除非人拿了水壺給他裝著……”
只起了個頭,再往深處,季清菱就不再說,只笑了笑,道:“等到你哥哥有了空閑,你再回去問他可有什么辦法能辨別人才優劣,能辨事體真偽。”
又夸他道:“寫得已是很好,來日回得學中,若有空閑,你再請先生幫著點評。”
張璧連連點頭,只覺得今日這文章作得比往日要好玩多了,歡歡喜喜地退了回去。
而一旁的趙昉只默默坐著,一言不發,表面上是看著擺在桌上的文章,實際上一雙耳朵豎得尖尖的,認真聽季清菱說話。
兩人說了這許久,外頭雨聲漸歇,雖未徹底停下來,已是小了許多。
此時天色已晚,竹硯等了半日,好容易等到這樣一個機會,連忙催道:“少爺,咱們且趕緊回去罷,一會天黑了,雨又大,若是大少爺回來,您又不在家,給他曉得了,如何是好?”
張璧果然有些猶豫,又得季清菱也好好勸了他一回,才想了又想,不甘不愿地點了頭。
шшш● TTκan● C○ 只是來時趙昉乃是跟車而來,回去的路,國子學與張府卻并不相順道,只走得一小半,便要分開。
若是平日,先繞去國子學倒也未嘗不可,可今日這樣的天氣,誰知道繞來繞去,會不會半途又遇得大雨,屆時路上堵了,卻是麻煩的很。
張璧的腦子自然還裝不下這樣瑣碎的事情,只邀道:“趙昉,你今晚去我家睡罷?”
趙昉倒是很乖覺,見得竹硯看了他一眼,便道:“前兩日已是不在學中,今日若是又不在,總有些說不過去。”
季清菱聽得覺得奇怪,問道:“你住在國子學?”
趙昉小聲地“嗯”了一下,道:“我家中太遠……”
季清菱見外頭雨水好容易小了些,便對著張璧道:“你且先走,我叫人送他回去。”
張璧只好依依不舍地去了。
一時屋中只剩下季清菱與趙昉兩人,另有幾個小丫頭在一旁收拾東西。
季清菱叫了一人進來吩咐對方去叫門房套車,回過頭,一時也不知道說些什么,便同那趙昉道:“你方才寫的文章可是好了?”
難得的,趙昉竟是有些慌亂。
鬼使神差一般,他手里抓了抓那文章,小聲道:“我寫得不好……”
說著收到了身后。
季清菱微微一怔。
趙昉的臉已是有些微紅,這紅色同他中午時才進門的面色不一樣,顯得人十分赧然。
季清菱也不強迫他,便笑道:“也不要緊,誰人天生是寫得好的?文章不過記事記人而已,你們也不必科考,此時多寫,年長時再回頭來看,也是一樁趣事。”
趙昉低著腦袋,仿佛若有所思。
季清菱見他坐著無聊,也不像是要聊天說話的樣子,想了想,便道:“你喜不喜歡方才那兩只鳥的?”
趙昉聽了,并不怎的作聲,不點頭也不搖頭,好似不置可否的樣子。
季清菱同他相處了一下午,雖然兩人互動之處并不太多,可她心思細,已經有些摸住了他的習慣,知道這小孩沒有搖頭,便是喜歡,即便搖了頭,怕也不是不喜歡,便叫了個小丫頭把那鳥籠自隔壁屋檐下提了過來。
因下午張璧已是喂了不少吃食,此時便只給了他一點點小米,讓他放在手上給鳥兒去啄。
趙昉開始還十分拘束,后來見季清菱并不看自己,而是坐在桌前看書,便慢慢放得開了,輕輕去摸那鳥兒的絨毛。
這兩只在顧府待得久了,一只已是每日混吃等死,另一只卻還有些脾氣。你去摸它們,一個就仰著喙,把翅膀同身上的毛一抖一抖地給你摸,還要把頸子露出來,在地上打滾;另一個則是一邊竄一邊跳,偏不給你碰到它。
趙昉先前還撿個小幾子坐,后頭覺得不方便,索性蹲在地上,把手心里盛了一點水喂鳥。
他玩了好一會,原本有些緊繃的臉上也露出了放松的神色,正起勁間,外頭卻是來了個小廝道:“夫人,馬車好了。”
季清菱正要轉頭去叫趙昉,卻聽外頭轟隆一聲,緊接著,噼噼啪啪的,又下起大雨來。
趙昉也聽得聲音,哪怕戀戀不舍,依舊卻把手心的水倒進了鳥兒專用的小杯子里,也不用季清菱叫,甚至不用任何人哄,就站起身來,道:“我是不是要回去了?”
懂事得不行。
季清菱點了點頭,道:“馬車已是好了,只是外頭雨太大,路上地滑,你且坐一坐,等雨小了再回去。”
趙昉便走到門前看天,小聲問道:“季姐姐,張璧是不是還沒有到家?他遇得這樣大雨,不要緊吧?”
季清菱心中算了算時辰,道:“雖是還在半路,但是他家中駕車的很是靠譜,又有經事的在一旁,不用太過擔心。”
趙昉聽了,卻也不說話,只站在原地看著外頭的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過了好一會,他仿佛終于攢足了勇氣,小聲對著季清菱道:“季姐姐,明日張璧想去看新鄭門外通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