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仍有些燥意,自醫院裡出來的那一刻,慕希雅的臉色就不曾好看過,檢查,複查,沒完沒了的查,直到最後確診,也不過區區半個月。
從未曾怕過,是因爲從未感覺到自己有可能會不幸,她一直就是上帝的寵兒,就算是父母不在,她也依然有著宋天銘這樣強有力的靠山,直到現在,褪去一切的光環,她走進醫院,和那些她曾經輕視過,曾經施捨過人一樣,也不過是個病人。唯一不同的地方,亦只是她們生病的地方不一樣。
是的,她病了,而且病的超乎她想象中的重。
*,而且,已經到了中期,可這也幾乎要了她的命,她還不到30歲,怎麼可以得這麼可怕的???是因爲這些年來她一直太忙了,沒有時間去檢查身體的原因?想哭,但這些天她一直都忍著,不想讓宋天銘看輕自己,也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最狼狽的一面。在他的面前,她一直是優雅端莊的,就算是生了病,她也要病的高雅大方。
秋燥,心情有些煩,慕希雅放下車窗,任冷風呼呼刮過頸項,微涼的刺激讓她禁不住縮了縮脖子,但舒適的感覺,卻莫名讓她想流淚。曾幾何時,就算是捧著星星在她眼前她也不曾覺得看重,可現在,不過是一絲涼爽,卻能讓她感到那樣的滿足。
很委屈,很無助,她只是靜靜在倚在窗邊,靜靜地吐著氣,傷感地想象,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她便會沉睡著連這種渾濁的空氣也吸不了。
“這樣貪涼,小心感冒?!彼翁煦懳冗^臉,細心地提醒道,慕希雅不理,只是緩緩閉上眼,繼續享受著窗外的冷風。
“感冒又怎樣?還能死人麼?”
她的聲音很冷,是那種可以凍死人的溫度,宋天銘看著她,心內百感交集:“希雅,你不要這麼說自己,你不會有事的?!?
“都這樣了,還叫不會有事?”
“我已經給你聯繫了最好的婦科專家,他說,只要做手術的話,你這個病,沒什麼大問題?!贬t生是這麼跟他說的,他也是這麼相信的,雖然這個病不算小,但,他會給她找來最好的大夫,H市不行就上北京,北京不行就去國外,他相信,總有一個地方可以幫他們解決實際問題。
聽到這裡,慕希雅秀挺的眉峰幾不可見地一抖:“手術?你是指切掉子宮麼?”
“這是最直接,也是最好的辦法?!?
“也就意味著,從此後,我再不是一個正常的女人?!背橥粗f出這名話,慕希雅心口一滯,似乎血液都在迴流,堵在那裡上也上不去,下也下爲來。
“一個子宮而已,那不代表女人的一切?!睂杜藖碚f,如果不用生孩子,子宮的用處也不過僅僅是一個器官而已,只要人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她笑,淡淡的,冷冷的:“卻代表著我再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不是嗎?”
“活著,就是成功。”
像他們這種要什麼有什麼的人,有什麼比活著還幸福?只有活著,才能做自己最想做的事,也只有活著,才能見自己最想見的人,所以,只要活著,一切都還會有希望,只要活著,他才能期待重見到她的那一天。
“在我而言,和你在一起,爲你生一堆孩子,纔是我的歸宿,可現在,我知道我再也沒機會了。”以往,他還愛她的時候,她可以毫無顧忌,可現在他的心已遠走,就算勉強嫁給了她,豪門深深,如果沒有孩子做爲依託,她的未來又還有什麼可以拿來保證?
“訂婚的事情我已經跟家裡人提了?!?
“他們依然反對不是嗎?”
“他們沒有反對?!彼麄冏匀皇遣粫磳Φ?,因爲,他們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宋天銘現在終於想通了,不再去找一個聲名狼藉的小明星,而是重新回到了原有的軌道上。
如果在半個月前,如果慕希雅還不知道自己的病,聽到這句話,她或者還會開心,可是現在,她只能慘笑著反問:“真的沒有反對嗎?那是因爲他們不知道你帶我來看婦科的原因吧?你告訴他們了嗎?我不是像外界所傳那樣懷了你的孩子,而是得了這種剝奪我做母親權力的疾病?!?
“這是我們的事,他們沒必要知道?!?
她笑,爲自己的洞悉一切而自悲:“總有一天會知道的,到時候,你又怎麼辦?”
“我的事情我做主?!?
“那,她呢?”
兩個字,如同嘆息!
一個急轉彎,宋天銘寒著臉將車子停在了慕希雅家的小區前,這個問題,他不願回答,也無法回答,他只能憑著自己的良心去做事,至於其它的,也許,他注意要因此心痛一輩子。
他的沉默像是烙在她心口燒紅的一塊鐵,她冷著眼看他停車,冷著眼看他下車,又冷著眼看他過來爲自己開車門,但當他打開車門之時,她原本清冷的眸底早已換上了虛情假意的溫婉。
這個男人,心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了,可他卻偏還要逼著自己接受她,她該感激他嗎?不,她不會了,自從她知道自己得了這種病後,她便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感激任何人。恨!滿心滿眼,她恨他,亦如恨那個破壞了這一切平衡的女人一般,深入骨髓的恨!
她突然撲了過去,依在他懷裡失聲痛哭,她的眼淚匯成了一條河,一線線流入宋天銘的心肝脾肺腎,讓他也禁不住隨著她的抽泣而一陣陣地疼。
“銘,別丟下我,現在,我除了你什麼都沒有了。”
她的淚是真的,她的心也是真的,只是,蒼涼的空洞卻再不能因爲他的懷抱而填滿。冷冷的,像是冷風吹過的山谷,除了迴響在心頭的那些悲悲切切的嗚咽聲,什麼也不剩。
“我還在不是嗎?”天知道他有多不情願說這句話,天知道他有多麼希望自己的良心被狗啃掉了,這樣,他是不是就可以不負責任地推脫掉一切?包括眼前的女人,包括他對她的愧疚與責任?
“我知道你還喜歡她,我也知道你是因爲同情我才留下,可是,就讓我再自私一回好不好?借我兩年的時間,等我死了後,你再去找她?!蹦较Q趴薜煤軅模輳匪乱豢叹驼娴囊赖粢话憬^望,宋天銘摟著她的背,脣角蠕動著,半晌,方纔擠出一句完整的話。
“什麼死不死的,不要胡說。”
“你很清楚的不是嗎?雖然說只是中期,還可以做手術,但還是有可能會復發或者轉移,一旦癌細胞轉移了,也許,我的生命也就到了盡頭,我很怕那一天的到來,可是,我也同樣清楚這就是屬於我慕希雅最殘酷的事實,無法再改變?!彼槠?,卻清清楚楚地說出這一切,每一個字,每一個句話,血淋淋地輾過宋天銘的心,在他本就已經不堪重負的心口上,又狠狠地添上了一筆又一筆。
“不會有那一天的?!?
她故意在他的心口處默默地流淚,用眼淚灼燙著他溫熱的胸膛:“我也希望不會有,可是…………”
“別怕,一切有我。”
“銘,別離開我,別丟下我。”
“不會的?!?
不會的,他不會丟下她的。嘴裡這麼應著,但心底卻在瘋狂叫囂著不甘心,爲什麼還是覺得很痛苦?爲什麼還是覺得很失落?原來勉強自己假裝不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竟是這樣的,他只假裝了三個月就開始覺得受不了,而那個傻呆呆的女人,竟然一假就是六七年。
六七年的時間?。∷窃觞N過來的?
蘇戀,蘇戀,我可能又要對不起你了,原諒我好不好?
***
新的一天,神清氣爽!
也許,是因爲三天的吊水用藥很到位,也許,是因爲心頭有事急著去處理,也許,僅僅只是她覺得自己必須要起來了。所以,水土不服後的第四天,當蘇戀精神百倍地出現在了馮導和衆主演員的面前,所有人的臉色喜憂參半。
第一個迎上來的人,自然是馮導,他仔細地看了看蘇戀紅撲撲的臉蛋,懷疑地問:“好了?真好了?”
“嗯!好了?!?
其實,頭還有點暈,腳還有點軟,但,她蘇戀又不是溫室裡的小花,這一點風雨還是經得起的。更何況,她若現在不現身,又如何趕得走身邊的那些鬼?
半信半疑地瞅了她一眼,馮導還是不太放心:“還是再休息幾天吧!反正我們也幫你找了替身,省得你又累倒了,我們看著也著急?!?
“既然我好了,那也就用不著替身了,我自己來就好。”蘇戀的話一出口,滿場愕然,任是誰也沒有想到,平時乖順如小白兔的她,會說出如此霸道的話。不曾示弱,不曾退縮,蘇戀只是雙眸熠熠地看著馮導,用眼光強調著自己的決心。
似是未聽清楚她的話,馮導詫異道:“什麼?”
“馮導,我是說,我想自己來,也省得後面剪輯的時候,給大家造成更多困擾?!边@個理由要說正當也正當,要說勉強也勉強,雖然說她親自來真的可以給劇組省下一筆費用,可是,既然能偷懶還真沒有聽說誰想不偷懶的。所以,明明很有理的事,當蘇戀一提出來,大家的腦子裡全都只剩下一個想法。那就是,蘇戀還沒成名就開始整人,而且,整的還是自己的替身。
“你行嗎?”
她笑,嬌嬌俏俏:“行不行,試試不就知道了?”
對於導演來說,用真人自然比替身要強,更何況,他一直對蘇戀寄予厚望,前面的文戲她的感覺都很到位,如果這一段也能由她親自來演,自然會更符合導演的要求。所以,雖然很糾結,但看她信心滿滿的模樣,馮導猶豫了一下,終還是點了點頭:“那好吧!就讓你試一試。”
“謝謝導演,那我現在下去換服裝做準備?!?
“去吧!”
嫣然一笑,蘇戀謝過導演後便直奔化妝間,剛走到屬於自己的位置前,卻見那邊還怯生生站了一個白美嫦,略含歉意地一笑,蘇戀接過她手裡還沒戴上的頭套,說:“不好意思了!今天,你就休息一天好了,我自己來可以了?!?
“蘇小姐,你爲什麼要這樣?”方纔,白美嫦其實已經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因爲太尷尬所以她選擇一個人獨守在化妝間,直到蘇戀走進來,才又迫不急待地問了出來。
故做不知,蘇戀詫異地反問:“???我怎麼了?”
“你怎麼能搶我的戲呢?”
聞聲,蘇戀冷冷一笑,反脣相譏:“這話說的,這戲是你的?我搶你的戲?”
自知失言,白美嫦俏臉一紅,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不是說好了用我做替身的?爲什麼你現在要自己來?”
也不理會白美嫦,蘇戀大大方方在她面前坐下,還故意舉起手裡的頭套對著鏡中的自己比了又比:“我爲什麼要找替身?不是因爲我病了嗎?可是現在,我病好了, 爲什麼不自己來?”
“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
許是惱羞成怒,白美嫦的臉色變化著,異常的喜感,蘇戀也不看她,只漫不經心道:“好處?。亢锰幘褪俏矣挚梢匝葑约鹤钕矚g的角色了,還有,可能幫導演省下不少的剪輯和製作的費用?!?
一聽這話,白美嫦也急了:“導演都不介意這些費用,你替他省什麼?”
咚地一聲,蘇戀負氣般放下手裡的頭套,酸不溜丟道:“喲喲喲!瞧你這話說的,要是劇組裡個個都像你這樣‘大牌’的話,導演得多花多少製作費啊?”
其實,她平時真的沒有這麼兇,也沒有這麼囂張刻薄,可是,誰讓這個女人不懂得看臉色呢?明知道她來者不善還要來頂撞她,她是好欺負,可是也不能隨便就被什麼人欺負到那樣的程度。她也許並不太清楚宋天銘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但,她觸到了最不該觸的地方,就勢必要付出代價。更何況,她有一萬個理由懷疑,白美嫦背後的那個指使者,一定是慕希雅。
既然對手已出招,她不接是不是也不對?既然已出手,她又何必再在惡人的面前扮乖巧?
“蘇戀,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終於,她再也不叫她蘇小姐了,很好,很好!
優雅起身,蘇戀不怒也不笑,只用一種近乎刺骨的口氣冷冷說道:“美嫦,大家都是演員,我的心情你應該可以理解的,我好不容易爭取到這樣一個角色,好不容易有機會演這樣一部大戲,我想親力親爲,也想讓觀衆看到我最好的一面,更想讓導演知道我有多努力,這一點,我總沒有錯吧?”
蘇戀句句在理,白美嫦也奈她不得,只抓狂道:“你既然要自己演,當初爲什麼要找我?”
“我病了啊?!?
“那病了就不要逞強啊?!?
“我沒有啊,前幾天我都沒有開工不是嗎?可是,今天我好了,好了自然也得上工了是不是?”理所當然地說著,蘇戀原本清透的眸底,已浮現淡淡的殺機,這個女人真的很不會看人臉色啊!
“你,你欺人太甚!”
終於被這四個字所逗笑,蘇戀厲目看她,皮笑肉不笑:“白小姐,別這麼說嘛!我會這樣都是託你的福??!要不是你昨天去看我,還跟我說了那麼多體恤的話,我今天又怎麼可能生龍活虎地來見你?唉呀!說起來,你的話真是比靈丹妙藥還管用,美嫦,我謝謝你?!?
“…………”
一句話,終於將白美嫦的僞裝撕裂,她怔怔看著蘇戀,似是想說什麼的,終還是一個字也發不出。
冷笑著,蘇戀復又睨了她一眼,戲謔道:“喔!對了,如果你不想回去的事,就在這裡看我們拍戲好了,萬一我不幸倒下了,你也可以馬上填補上,你說對不對?”
聽到這裡,白美嫦終於再忍不住,直接捂住嘴就飛奔而出,看著她離去時那滿含怨恨的淚眼,蘇戀忍不住又想到了白美嫦昨天對她說過的話。她說,她從小學武術,一個學武術的女人也會因爲這樣的幾句話而流淚?一個故意在她面前搬弄是非的女人,也會因爲這樣的反擊而脆弱?
可笑,太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