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來了,大年初一,要出去拜年。
西頭我沒去,小高在那邊,我在東頭溜了幾圈。
俺da有兩個親兄弟在村裡開枝散葉,俺da是老大,我去了二叔還有三叔家拜了個年,一路上遇到發小,長輩,也不免一頓寒暄。
本來應該要帶大觸一起拜年的,但是見他沒有起牀,就沒有叫他,免得又有什麼矛盾。而且天一亮就要去拜年,確實有點早,現在
這一代的人也不怎麼守這樣的規矩了。
家家基本上都蓋上小洋樓了,拜完一圈回來,再看看自己家的房子,更顯破敗,街坊鄰里的地基都打的很高,怪不得一下雨家裡就和發大水一樣。
剛進門,小高一家已經來了,大觸正跟他們聊著天。妻子道了一聲新年好,趕忙去喊二兒子起牀。
小高見我回來了,又上來跟我打招呼,我推掉他遞來的煙,他就自己點一根抽起來了,我已經也抽菸,有時候抽的兇一天三包,後來日子好起來了,也戒掉了,我也沒想到自己能戒掉。
小高不顯老,皮膚還是緊緻,我臉上已經有皺紋了。
大觸刷完牙又過來打了個岔“俺爸恁倆長的真像”
小高哈哈一笑“親兄弟能不像嗎?”
聊著聊著,就聊到孩子學習上了,小高小時候天天逃課,前幾年還不務正業的去賭博,現在跟我聊孩子的學習也是破天荒。
我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心裡還是蓋房子的事情。
俺da今年七十三了,也和個魔咒一樣一直繞在我心頭。
來之前已經打聽了一下,蓋個小洋樓得五六十萬吧。
我一個人是能掏出來,但是孩子上學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這一下掏出這麼多錢全部蓋房子也不現實啊。
要是每一家都能掏出點錢就夠了,但是我又怕啊他們不願意,畢竟十多萬也不是個小數目。
正想著,一羣孩子在外面突然放起了炮,一下子一家子人都涌到門口,等炮放完了,新年好新年好的聲音又開始出現在耳邊。
像是一個信號,很快其他幾個姊妹也來了,等人到齊了我才發現,一大家子滿打滿算差不多有三十多口人了,我不禁感到驚訝。
整個家族沒有獨生子女,最少的也是兩個。
富軍的腿還是有點瘸瘸的,看樣子還是沒完全康復。
他是前段時間來我這學做門裝門受的傷。
這兩年我靠這行生意確實讓生活好了起來,在城裡買了房,也讓兩個孩子在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
二姐遠在新疆,趕在那時候新疆棉花暴利的時候過去的,後來靠這個生活有點苦難了,二姐夫就過來跟我學裝門。
富軍聽說這個事情,也來跟我學,我也是包吃包住??墒且馔饪偸窃诓唤浺庵g發生,有一次我帶著富軍去裝門。我在梯子上架著,他在下面擡,結果他不小心被夾了一下,一聲大叫,我本來站的就高,這突然的一聲叫喊把我嚇得手一鬆,門剛好砸在他的腿上。
我當時急急忙忙帶他去醫院看,醫生說沒什麼大礙??墒沁^了好幾天還是走不利索,再去醫院看,說是砸到了什麼神經,完全康復需要時間。又做了些檢查,還不見好轉,無奈之下我只好把他送了回去。
今天看富軍還是有點氣,雖然不能怪我,但我也能理解。
“富軍,腿可好點嗎?”
“沒事俺哥,又比之前利索多了”
話是這麼說,但我還是覺得他有點不痛快。
大姐夫看飯還沒做好,就張羅著打牌。
說著桌子就搬起來了,我尋思著找個機會跟大家說一下蓋房子的事情。但一時還不好開口,稀裡糊塗就上了牌桌。
富軍說不能長坐,就站在旁邊看。
“咋的不能常坐?”大姐夫洗著牌,頭也不擡的問。
“不是上回受傷了嘛”富軍訕訕地笑。
“哦,不說我都忘了,跟全體那個受的傷是吧”
“我說全體,你又是買車買房的,怎麼不把富軍腿治好啊”
大姐夫把牌一放,點根菸。
我感覺有股火一下子就衝上來了,剛要開口。
他又拿起牌“好好,洗好了,小高先起牌”
我看了他兩眼,又沒開腔說話。
我知道他心裡對我有意見:之前媛媛上學的事情。
這幾個小輩孩子裡,就大姐二姐家的孩子還有大觸上大學。
媛媛在家裡上學,好不容易考上大學,結果這個當爹的說費錢,讓媛媛下來說婆家趕緊結婚。
我當時氣的不輕,說的話也有點嚴重了:
“媛媛好不容易考個大學,你讓他下來幹嘛?”
“結婚給你賺點彩禮可是?”
就因爲這事情,我們就一直不對付。最後媛媛還是沒有上學。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聽五妮子說富軍現在不能幹重活,家來的收成今年都不太好。但是富軍沒有多說話,我也不好再提這個話茬。
打著打著牌,我的腦子裡想的還是蓋房子的事情,還有就是俺da七十三的事情,我看大家的樣子,好像都不知道家族七十三歲這個事情。
大姐夫剛纔又像是存心找事,我腦子裡更亂了起來。
打著打著,也沒見贏錢,小高和大姐夫不知道怎麼突然吵起來了,一個說對方悔牌,一個說對面贏的錢算多了。
我越聽越煩,剛好鍋屋裡嚷嚷馬上準備吃飯了,我就把桌子上的錢都給他們分了“好了,好了吃飯了?!?
大觸又跑出來,說要拍張全家福,大家又都聚在一起,一下子站滿了整個院子。
拍好之後我看了看,俺da嘴咧著笑,俺娘在旁邊規規整整的坐著。
沒多久,正式開飯了,喝酒的男人一桌,孩子一桌,女人們窩在鍋屋裡聊著閒天。
無非也就是聊聊收成,聊聊孩子學習。
今年你賺的多不多,他發展的好不好。
卻沒有人聊爹孃身體,這破舊的房子。
我想把話題往這上面引
“小時候覺得這房子高大的很,這是自己長大了還是怎麼了,怎麼感覺房子越來越小”
“依稀俺大哥,你擱城市裡買了好幾套房子,你管他大還是小”
我心頭更加煩悶,一口乾完了杯子裡剩下的白酒。
酒精像條火龍一下子躥進喉嚨,大腦一下子就清淨多了,再一會兒,這條火龍就開始在腦子裡橫衝直撞了,腦子也開始變得不清楚起來。
推杯換盞又幾次,腦子裡已經出現七十三七十三的幻聽了。
隨後來的是一陣爭吵聲,我晃晃腦袋,看來是喝的太多了。
可爭吵時還是不時傳過來,我轉頭一看,才發現是小妮和小高吵起來了,這兩個人小時候就經常鬧彆扭。
像是有心靈感應一般,應該是俺娘血脂稠的事情。我走到小妮面前,
“你跟他說這個幹啥???”
小妮像是受了更大的委屈“我爲啥不能說!”
心裡的氣一股腦衝了上來
“來,說,大家都說說”
大觸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一下子把我撲倒在地。
我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半,暗自苦惱被酒精蠱惑的太沖動了。
接下來就是我預料中的爭吵,最後鬧了個不歡而散。
人怎麼走完的我已經不記得了,我迷迷糊糊的趴在牀上也睡著啦。
醒來的時候妻子正坐在旁邊,給我倒了一杯水,然後就沒有動靜了,好像是等我先開口一樣。
“要不然明天叫他們都叫來好好的說說?”
“行唄”
我又拿出錢包
“你給小妮叫錢送去唄,那藥挺貴的,也不能讓她一個人出錢”
妻子嘟囔了一句“那也不能就我們兩家出錢啊”
說著還是走向小妮屋裡去了。
妻子回來的時候我剛好打最後一個電話———打給大姐。
話還沒說完,那頭隱約就有了叫罵聲,電話也掛了。
其他姐妹第二天都來了,大姐沒來。
我們一起到堂屋裡,商量這個蓋房子的事情。
這個房子可以說是我的婚房,當時我結婚用的。
但也不是專門爲我蓋的,我們六個姊妹都是在這長大的。
西頭的房子算是給小高專門蓋的婚房。
我一直擔心大家以這個爲藉口不願意出錢,結果沒有一個人提,可是大家還是不同意我的想法———蓋個小洋樓。
確實是沒有必要,太貴了,每一家都有壓力。
二姐和小高又因爲賭博的事情吵了起來,我心情又煩躁了起來。
打斷他們的爭吵之後,終於有了解決方案:
找塊地蓋一個平房,不要花那麼多可以避免的錢。
商量好之後,大家都等我的意見。
我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我不願意,可是又說不出理由。
家族男丁七十三歲的詛咒大家會相信嗎?
而且我已然想起父親對我說的話“別跟其他人說,長子知道就行了”
我堅信我是一個唯物主義者,但今天敗在了不可解釋的現實上。
我始終覺得父親沒有必要騙我。
我一句話沒說,轉身打開門,決定回城市。
剛開門,看見父親站在門外,兩手交叉握在肚子前,看了我兩眼,沒有說話,像極了我小時候犯錯的樣子。
想起昨天父親慌亂之下要給我下跪,我不敢看父親的眼睛,快步出門坐在了車上。
妻子收拾好了行李,大觸遲遲不願意來。
我下車催促,又發生了爭吵。
回城市的路上,大觸一路在哭,妻子搭話也被狠狠嗆回。
幾個小時的路程,車上沒說過一句話。
到家之後,我仍止不住的想起大觸那句話“你可配當爹?”
還有父親站在門口的身影。
幾經猶豫,我還是撥通了縣城裡房屋建築公司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