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烈日當頭的時候,窗外的知了叫個不停,衛玄只覺著心中的煩悶也如這夏日的熱氣一般,一點一點地積在心頭。
他把手中的話本子往桌上一扔,道:“這都什么話本子,那張生和柳娘跟豬油蒙了心似的!柳娘識人不清,癡心錯付,張生貪慕權勢,孤身一生。”
自他到這鬼地方,已半月有余,明州府這鬼不拉屎的地方,不說別的,連話本子都比不上京城的話本子。
也不知祖父要將他困在這多久,若是謝容那惡女一直待在京城,難不成他便要在這鬼不拉屎的地方,如此憋屈地待上一輩子?
謝容那惡女,不就是會投胎么?先帝寵她,太后寵她,皇后寵她,也不知是不是都被豬油蒙了心。
想他堂堂紫衣侯衛玄,竟淪落到如此憋屈的地步!衛玄越想越氣,拍了拍桌,喊道:“十八,給爺滾進來?!?
一道身影忽然浮現,十八一臉恭敬地立在衛玄面前,道:“侯爺,屬下恰有事稟告,有關榮華郡主?!?
聽到“榮華郡主”四字,衛玄揉了揉眉頭,眉間涌起一股煩悶之色。
榮華郡主,姓謝名容,謝太皇太后的親侄孫女,謝太后的親侄女,如果不是謝容曾被國師斷言薄命,她們指不定還要把謝容塞給宋珩。
“爺不想聽到關于謝容的任何事,你給爺滾出去?!?
衛玄甚是心塞,他分明都躲到這蠻荒之地了,為何謝容還是陰魂不散,難不成他前世刨了謝容的墳么?天知道他要躲到什么地方去,謝容才肯放過他?
衛十八道:“侯爺您一定有興趣一聽的,榮華郡主倒臺了。
倒臺了?衛玄挑了挑眉,他大抵是在做白日夢罷?
他躺下,閉上眼,又睜開,顫著聲音道:“十八,給爺滾回來,若是你騙爺,爺就把你扔去刷茅廁。”
衛十八恭謹地道:“屬下不敢,是十七剛從京城里傳來的消息,屬下已看過好幾次,榮華郡主的確倒臺了。”
聞言,衛玄拍桌而起,搓著手在房中踱來踱去,仰天笑道:“果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謝容這惡女總算有報應了。”
衛玄在官帽椅上坐下,翹著二郎腿,看向衛十八,笑瞇瞇地道:“你且告訴爺,謝容她是怎么倒臺了?”
衛十八拱手道:“稟侯爺,榮華郡主前些日子頂撞新帝,新帝一怒之下,奪了榮華郡主的郡主封號,榮華郡主也被幽禁郡主府,無召不得出?!?
衛玄冷笑了一聲,宋珩在登基之前,在先帝諸位皇子中,可是出了名的好氣性,謝容就差把屎拉在宋珩頭上了,宋珩這廝依舊是好臉色。
不過,只宋珩奪了謝容的郡主封號這事兒,便可見其明君風度。
他道:“還以為那宋珩是個任人搓圓捏扁的包子呢,想不到還有這氣性。”
衛十八垂頭,道:“主子,這話您說不得,您怎能直呼陛下之名?”
“這房中統共就你我二人,難不成還要爺做首詩夸贊他么?”
“屬下……”
“不對,謝太后和太皇太后難不成坐視新帝廢了謝容?”
衛十八道:“稟侯爺,太后和太皇太后并未出面干預,至于緣由,屬下便不清楚了?!?
“指不定她們也煩了謝容,不拘如何,廢封號容易,謝容想要東山再起卻是難得很?!?
言罷,衛玄便拍了拍自個兒的額頭,這大好的時光,如何能浪費在這鬼不拉屎的明州府?何況,他已經等不及要去郡主府看謝容那惡女的下場了。
思及此,他連忙道:“十八,快給爺把東西收拾收拾,爺要回京城,明日回去,不,此刻就動身。”
衛十八一愣,老侯爺的囑咐尤言在耳,他連忙道:“侯爺,不可,老侯爺吩咐過……”
“老侯爺!老侯爺!”衛玄戳了戳衛十八的額頭,道,“若是不知內情的外人,只怕還覺著你是祖父的人呢!你究竟聽誰的?爺把話撂這了,你替爺打理回京之事,祖父知曉了至多罵你兩句,你若是不肯……”
衛玄忽然露出一個猥瑣的笑容,他笑著道:“爺此刻就讓你去刷茅廁!你說罷,究竟從還是不從?”
衛十八擰著眉頭,若是從了小侯爺,按著老侯爺的性子,他回京之后,只怕是要脫一層皮,若是不從小侯爺,按著小侯爺那作天作地的霸王性子,只怕他此刻便要脫一層皮。
不過,小侯爺好歹還有一個疼他的老夫人在,何況二夫人和三夫人想來也會在一旁搭話。
衛十八點了點頭,道:“十八這就去替您收拾行裝?!?
衛玄哼著小調,往日只覺著這明州府的別院連紫衣侯府的茅廁都比不過,如今,他回京在即,看這些東西,倒是順眼了許多。
不到半個時辰,衛十八便將一切收拾妥當了,上馬車之前,衛玄略驚愕地拍了拍衛十八的肩,道:“不愧是爺手下的人,等回京了,爺帶你去春花院逛一逛?!?
衛十八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他忽然想去刷茅廁。
馬車上,衛玄委實壓不住心頭的歡喜,他京城小霸王尚未動一兵一卒,敵方謝容便陣亡了。
往日里平國公世子總是說,論起京城第一霸來,他衛玄只能屈居第二,如今謝容倒臺了,他衛玄總算是苦盡甘來,躍居第一了。
“小爺今個兒把家還,把家還……”
主仆二人趕了快半個月的路,總算是離京城不遠了。
衛十八掀開簾子,道:“稟侯爺,前面就是京城了,您是打算先回侯府?還是先去郡主府?”
衛玄勾起嘴角,侯府他什么時候都能回,但謝容的好戲可不是什么時候都能看,他緩緩道:“自然是郡主府。對了,爺讓你備的東西,你可都備好了?”
十八點了點頭,猶疑地道:“辣椒水與小皮鞭屬下都備好了,可是郡主府,屬下怕您進不去?!?
衛玄瞪了衛十八一眼,十八這人哪里都好,只是木訥得很。
他微怒道:“爺是堂堂紫衣侯,放眼大宋,還有爺進不去的地方?”
衛十八垂下了頭,低聲嘀咕道:“女子用的茅廁,難不成您也能進去?”
“衛十八,你又說爺壞話了罷?”
侯爺就是個一點就著的炮仗,衛十八連忙搖頭,道:“稟侯爺,十八不敢?!?
衛玄哼了一聲,道:“諒你也不敢,若你敢講爺一句不是,爺便給你改名,讓你叫咸菜,等等,衛咸菜,這名兒倒是不錯?!?
衛十八苦澀一笑,道:“侯爺,這馬聽著越跑越慢了,定是馬夫偷懶了,屬下這就去瞧瞧。”
馬車搖搖晃晃,很快便停在了郡主府門口。
衛玄跳下馬車,郡主府一如往昔的繁華讓他忍不住驚嘆,不得不說,先帝待謝容,委實比對自個兒的女兒還好,雖然先帝膝下并無公主。
衛玄正要大步踏進郡主府,守衛卻忽然攔住了他,守衛兇巴巴地道:“郡主府,閑人免進?!?
衛玄抬起下巴,拍著胸脯,得意地道:“爺是誰你們知道么?”
守衛冷冷道:“你是誰無關緊要,除非你是只蒼蠅,否則別想越過這大門一步。”
碰了一顆釘子,衛玄仍高傲地道:“好罷,爺發發善心告訴你,爺是紫衣侯,來探望謝容的?!?
守衛冷冷道:“廢郡主失蹤多日,若閣下果真是紫衣侯,大可回去了?!?
衛玄一驚,道:“謝容失蹤了?這可有假?”
守衛道:“廢郡主失蹤已有三日了?!?
衛玄哼了一聲,拂袖而去,十八這廝未免也太坑人了,連這般緊要的事也不告訴他。
走到無人處,衛玄戳了戳十八的頭,道:“衛十八,你是祖父派來拖爺的后腿的么?”
衛十八道:“是屬下的過錯,連這樣重要的事也未曾查探到。”
衛玄嘆了一聲,道:“罷了,你蹲下,愣著做什么?蹲下!”
衛十八本以為侯爺會使出十八般武藝來對付他,但侯爺只是踩著他的背,等等,侯爺為何踩他的背?
仰頭一看,卻見侯爺坐在墻頭,衛十八暗叫不好,道:“侯爺,您這是做甚?”
衛玄拍了拍手,道:“爺來了這郡主府,怎么會空手而歸?你且在外面接應爺,爺很快便出來?!?
言罷,衛玄便不再理會衛十八,動作麻利地跳下了墻。
謝容失蹤了么?他才不信。
雖未曾進過郡主府,但郡主府的地圖,衛玄閉著眼都能畫出來。只因在郡主府放火一事,他已暗中籌劃了許久,不過,如今,還未來得及放火,謝容便倒臺了,他竟不知是喜是悲。
在亭臺樓閣轉角處,卻忽然瞧見一道身影,衛玄定睛一看。
這人一身白衣勝雪,一頭黑發似墨,他還來不及分辨這人是誰,這道身影便消失無蹤。
在郡主府晃悠了好一會兒,衛玄都未瞧見謝容的身影,難不成謝容果真失蹤了?
衛玄抬腳欲走,卻見一只不知從哪里竄出來的小臟貓忽然朝他撲過來,他仍在驚愕之中,這小臟貓便已踩中了他的浮云靴的靴面。
他一生順風順水,只在謝容身上栽過跟頭,如今謝容倒臺了,他連辣椒水與小皮鞭都備好了,這郡主府卻是人去樓空,只是,謝容欺負他也就罷了,這郡主府的小臟貓也敢欺負他紫衣侯?
他收拾不了失蹤的謝容,這也就罷了,難不成這小臟貓,他也收拾不了么?
衛玄蹲下身子,同小臟貓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衛玄才笑瞇瞇地道:“俗話說得好,父債子償,主子的債么?自然是奴才償。你主子欠爺一筆債,既然你主人跑沒影了,那便由你代她受過罷?!?
衛玄本打算赤手捉這小臟貓,但小臟貓那沾滿污泥的毛卻讓衛玄有幾分猶疑,他從袖中掏出一塊手帕,把手帕擱在小臟貓身上,他隔著帕子捉住了它,小臟貓也并不反抗,衛玄彎起嘴角,謝容是個霸王,不過她的貓倒是識時務得很。
把它拎在手中,衛玄大步往郡主府外走去。
這次來郡主府,雖然沒能親眼瞧見謝容落魄的模樣,總不算徒勞無功,至少還得了一只貓,雖然這貓長得并不大好看。
衛玄忍不住彎起嘴角,待謝容被捉住,他定要帶著這貓去謝容面前,演一演主子和愛寵的戲碼,好好刺激刺激她。
走到墻邊,衛玄把小臟貓塞在懷中,動作利落地翻墻而出,對著守在墻外的衛十八道:“衛十八,走罷,回侯府?!?
“侯爺,你偷了一只貓?”
聞言,衛玄瞪了他一眼,道:“這是戰利品,戰利品,爺是那種偷雞摸狗之人嗎?”
按下想點頭的念頭,衛十八輕輕地搖了搖頭。
回去的路上,衛玄一直尋思著給這小臟貓取個名字。
堂堂紫衣侯的貓,若是沒有一個威風凜凜的名字,如何襯得上他的英明神武呢?
“小臟貓,你說爺喚你威風如何?不……”衛玄搖了搖頭,一邊摸著小臟貓的頭,一邊道,“不成,平國公世子養的那只黑犬便是叫威風,從前爺還笑他取名字取得俗呢,若是爺喚你威風,少不得要被那廝恥笑回來?!?
“那威武這名字呢?不成,這名字還是太俗了……襯不出爺的英明神武來?!?
“究竟叫你什么名,才足以顯出本侯爺獨一無二的氣質來呢?”衛玄摸了摸下巴,全然忘了這只手曾摸過小臟貓,他忽然拍了拍腦袋,道:“你既是從郡主府而來,便叫苔枝罷了。”
苔枝是榮華郡主謝容的小名。
至于衛玄為何會知曉此事,卻是另一段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