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那字條後, 衛玄便急衝衝地拿著紙條趕去了樑晟的帳篷。
想著樑晟那廝的性子陰晴不定,刻意在箭中留下紙條只怕也是另有所圖,衛玄這傻子硬生生地撞上去, 只怕會有苦頭吃, 謝容連忙追了上去。
只是, 她只不過稍微猶豫了一會兒, 衛玄這廝便跑得沒影了, 偏偏她並不清楚這些帳篷的佈置,只能似無頭蒼蠅一般在一堆帳篷中亂轉。
她匆忙趕到樑晟的帳篷時,恰好看見衛老侯爺的棍子落在衛玄的身上。
在衛玄看清對自己動手那人是衛老侯爺時的驚愕與失望, 謝容都一分不差地看在眼裡。
對於衛玄這個傻子,她第一次生出幾分同情來, 不過, 這難得的幾分同情, 很快便被樑晟臉上的笑意所帶來的驚惶掩去。
對衛玄出手的人是樑晟,以樑晟的身手絕不至於會被衛玄傷到, 偏偏樑晟又口口聲聲指責衛玄傷了他,那麼……樑晟這廝是打算讓衛玄來背鍋。
等等……樑晟爲何會讓衛玄來背鍋?難不成刺殺宋珩的刺客不是旁人,正是樑晟?
想明白箇中環節後,謝容幾乎是愣在當場,她從前倒是未曾發覺樑晟竟有如此野心。
只是, 樑家如今如日中天, 樑晟又爲何要刺殺宋珩?這不是與自謀死路無異?難不成樑家想效仿前朝的外戚專權最後謀奪皇位?
等謝容定下心神, 再看樑晟時, 樑晟已然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樣, 謝容暗暗心驚,若不是她知曉衛玄的性子又見過樑晟栽贓衛玄, 只怕會覺著是衛玄傷了樑晟。
樑尚書冷笑了一聲,道:“陛下在此,衛老侯爺還敢動手,委實是沒把陛下放在眼裡,紫衣侯敢當衆傷人,只怕未必沒有衛老侯爺的教唆在。”
聞言,衛老侯爺連忙拉著衛玄跪了地,道:“老臣教孫無方,讓陛下受驚了。”
衛玄紅了臉,仍辯解道:“陛下,大丈夫敢作敢當,臣敢以衛家列祖列宗發誓,樑晟這混……這廝的傷,不是出自臣之手。”
“我兒!”剛趕來的樑夫人見到樑晟的傷,只發出一聲驚呼便再也沒說話,倒在了樑尚書的懷裡。
把樑夫人交給一旁的奴婢,樑尚書跪地道:“稟陛下,早前在國子監,紫衣侯便仗著侯爺的身份,對我兒多加刁難,我兒一直忍讓,如今紫衣侯竟變本加厲,出手傷人,還請陛下做主。”
見此,宋珩半瞇著眼,他氣勢凜然地道:“你劍上有血,樑晟身上有傷,又有人見你執劍闖入了樑晟的帳篷,紫衣侯,你有何證據證明你未曾傷人?”
衛玄從袖中掏出字條,道:“臣早前狩獵時爲暗箭所傷,在箭中發現了這紙條,陛下看了這紙條便會明白了。”
宋珩接過紙條,玩味一笑,隨即把紙條扔到地上,道:“紫衣侯,這紙條上的字不是樑晟的字。”
這不是樑晟的字?如遭雷擊,衛玄不由地一愣,他慌亂地撿起地上的紙條,樑晟詭異的笑又浮在眼前,衛玄搖著頭,道:“陛下……樑晟他一定早有安排,臣還有證據,那支箭,那支箭還在臣帳中。”
聞言,宋珩看了樑尚書和衛老侯爺一眼,他緩緩道:“爲免有失公允,朕派玄衣衛去紫衣侯的帳中搜尋,樑家和衛家可各派一人同往。”
等玄衣衛回來,衛玄發覺自個兒並未等來柳暗花明,而是又一盆冷水。
玄衣衛頭領恭聲道:“臣並未在紫衣侯的帳中發現紫衣侯所說的箭。”
聞言,衛玄癱坐在地上,他喃喃道:“怎麼會?臣屁股上還有箭傷,陛下大可查驗。”
樑尚書疾聲道:“大膽,你之前所說皆是假,如今還指望靠著一道傷讓陛下信你麼?”
“紫衣侯,朕本以爲你如今收斂了幾分,不曾想……”宋珩厲聲道,“依舊是頑劣不堪,在秋狩上行兇,還誣陷他人,樑晟他一直與朕在一起,哪裡有功夫去放冷箭?”
這便是沒有迴轉的餘地了,衛玄垂下頭,低聲應著,他忽又擡起頭,看向一旁的紫衣侯府衆人,每人都避開了他的目光。
“紫衣侯衛玄受皇家恩澤,卻不思悔改,一錯再錯,但念在紫衣侯的父親的份上,朕打算褫奪紫衣侯府的丹書鐵券,衆卿可有異議?”
衆臣齊齊跪地,高聲道:“陛下聖明,臣等謹遵陛下吩咐。”
衛老侯爺面如死灰地看了衛玄一眼,隨即以頭叩地,道:“臣遵旨。”
***
一走進帳中,衛老侯爺便隨手抄起一個硯臺砸向衛玄的頭,他怒道:“孽障,你是要把整個紫衣侯府都搭進去才高興麼?”
衛玄無意躲避,被砸個正著,額上開出一朵血花。
老夫人嘆了一聲,道:“罷了,事已至此,不必再怪玄哥兒了。”
“不必怪他?”衛老侯爺在帳中揹著手踱來踱去,他指著衛玄道,“紫衣侯府的丹書鐵券就這麼沒了,不怪他?他日後還要惹出更大的災禍來,你等著看罷。”
老夫人被衛老侯爺的氣話嚇得身子一顫,若不是二夫人和三夫人扶著她,她只怕要跌倒在地。
“老二和老三呢?出了這麼大的事,還只顧著在外面鑽營。”
二夫人苦著臉,仍舊恭聲道:“爹,夫君和三叔正在給樑家賠禮道歉。”
聽到“樑家”,衛玄捏緊了拳頭,他擡頭喊道:“是樑晟他陷害我。”
衛老侯爺又抄起一個硯臺砸向衛玄,卻被衛玄閃身躲過,他顫著聲音道:“都這種時候,還敢嘴硬,你……衛家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不肖子孫?”
衛玄紅了眼,他轉身看向祖母等人,道:“祖母……二嬸……三嬸……你們看著玄哥兒長大,玄哥兒是怎樣的人你們不清楚麼?”
二夫人和三夫人卻撇過頭去,老夫人怒其不爭地道:“玄哥兒,如今證據確鑿,你爲何不肯認呢?”
他沒有做過的事,要如何認?衛玄苦笑了一聲,道:“玄哥兒自知不才,卻也不會認不曾做過的事。”
“好一個不曾做過!上家法,今日誰攔著我,誰便等著被趕出衛家罷!”
“崢哥兒,嶸哥兒,把這孽障按在凳上,今日老夫定要打到他知錯爲止。”
衛崢和衛嶸看了老夫人一眼,隨即上前把衛玄按在了凳上,衛崢在衛玄耳邊低聲道:“玄哥兒,得罪了。”
板子落在身上,衛玄卻說不出心中是何滋味,是苦澀?還是茫然?他不知。
他只覺著無邊的黑暗漸漸裹住了他。
***
等衛十八給衛玄上完藥離開後,謝容動作輕盈地跳上了牀。
看著衛玄背上猙獰的傷,謝容輕輕地嘆了一聲,衛玄這傻子,所有人都覺著他傷了樑晟,他硬扛著又有何用?
宋珩這廝一直等著抓住這些公侯之家的把柄,如今衛玄自個兒把錯處送到宋珩跟前去,縱這錯處是假的,宋珩也沒有不要的道理。
她正想著要不要大發善心提點一下衛玄這廝時,卻忽然聽見一聲呻/吟。
衛玄徐徐地睜開了眼,見眼前是小花貓阿容,衛玄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他道:“阿容……”
見衛玄此刻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謝容放緩了聲音,柔聲道:“衛玄,你受了傷,還是少說話罷……”
“阿容,”衛玄的神情彷彿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抓著謝容的爪子,急切地道,“我沒有對樑晟動手,你信我麼?”
謝容第一次沒有拍開衛玄的手,她用爪子摸了摸衛玄的臉龐,她輕聲道:“當然。”
放眼大宋,找不出比衛玄這傻子更清新脫俗的傻子了,這樣的衛玄,怎麼會是樑晟的對手?
“你爲何信我?紫衣侯府裡沒一個人信我。”
謝容心中冷笑一聲,比起傻得可憐的衛玄,紫衣侯府那些人,都是些面甜心苦的人精。
縱是他們知曉衛玄並未動手,如今衛玄爲宋珩不喜,宋珩又藉著此事奪了紫衣侯府的丹書鐵券,他們如何會信衛玄的話?
“樑晟的城府極深,你不是他的對手,被奪了丹書鐵券這事,你也不必在意,宋珩他總會找到由頭對紫衣侯府發作的,不然你以爲宋珩爲何會殺謝容?”
“阿容你不必哄我,我……”
“惡紫奪朱,衛玄你果真以爲姑……先帝他封你爲紫衣侯是因著愧疚麼?”
謝容知曉,姑父他是恨衛玄活了下來,而良妃的兒子卻未能活下來。
想當初,宋珩的娘能以宮女之身得姑父寵幸,也全是因著那張與良妃有幾分相似的臉,只是梁氏用錯了手段累得姑父與良妃生了嫌隙,梁氏所出的宋珩也爲姑父不喜。
“阿容你……”
謝容苦澀一笑,她緩緩地道:“只不過是旁觀者清罷了。”
衛玄點點頭,阿容雖是未經教化的妖怪,但在某些事上,卻是看得比他通透。
一人一貓相對無言,只是靜靜地看著彼此。
不知過了多久,衛玄忽然幽幽地道:“阿容,爺要去邊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