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日了,宮裡不敢有人大聲喧譁,更是不敢笑,生怕驚擾了皇上和太后,御前侍奉的人更加小心翼翼,唯恐稍有不慎便要落得個挨板子的罪名。
連日來風吹不斷,顧長歌本想去再瞧一瞧溫木槿,只是風這樣大,思來想去還是作罷,不如讓溫木槿這些日子多靜靜吧。
用手撥弄著琉璃串珠上點綴的珊瑚,紅豔豔一顆一顆煞是好看。
顧長歌心下無聊,正想著叫人把冬裝都拿出來看一遍,隨著冬天日益寒冷,許多事情樁樁件件也如同夏日的紅花一般,被秋風一吹而落,被東風一吹則無,到底是沉寂下來,再無聲息。
揉了揉眼睛,瞧著明紙窗戶外應的天光,喚碧璽去端碗甜湯來用。
進來的人端了著甜湯置於顧長歌身前的小幾上,回身行禮於顧長歌面前,口中道:“奴婢秀兒給錦貴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顧長歌審視她一眼,看了看她身後跟進來的碧璽,笑起來:“起來吧,聽碧璽說你來了也有日子了,只是本宮心裡煩躁,一時忘了,過來後可還習慣?”
見貴妃娘娘這麼關心,秀兒深深一福才起身道:“多謝娘娘體恤,奴婢在翊坤宮很適應。”
顧長歌笑著端了甜湯喝了,這纔開口道:“之前伺候過先帝的康嬪?”
“是,奴婢此前侍奉康嬪,只是奴婢無福,不能一直跟在康嬪身邊,康嬪歿了後,奴婢便被指派到慎刑司幫嬤嬤們打下手。”
“那你是如何認識的碧璽?”
“奴婢在服侍康嬪的時候,就與碧璽交好,我們是一同入宮的,後來碧璽被分去侍奉敬太妃,奴婢去侍奉康嬪,後來我們二人又分別在神宮監和慎刑司,奴婢福澤不及碧璽,碧璽跟了娘娘,奴婢便一直在慎刑司,前些日子才領命去的冷宮,如今也來娘娘這裡了。”
秀兒神情恭謹有禮,只好好回話,並不與碧璽對眼神。
顧長歌揣測康嬪想來並不是什麼十分得寵或者受到過極好教養的,碧璽是在敬太妃那裡被賜名碧璽,而秀兒這名字,只是隨意叫著,若是小宮女也罷了,後來隨著年歲增長,等級增加,也不好這樣喚,但康嬪未曾給她換了名字,想來她是沒有留意的。
觀察秀兒神色,雙目規矩盯在腳尖前的地面上,身子微弓,回話時有條有理,是個好樣的。
知道此前並未看錯,顧長歌笑言:“既然你與碧璽向來交好,日後你便留在翊坤宮,本宮也不會薄待你。只是本宮身邊的掌事嬤嬤已有碧璽,本宮位份上只許有一位掌事嬤嬤,本宮思量著,過些日子再告訴了皇上,封你做令人吧。這些日子暫且委屈些。”
秀兒面上一喜,福一福道:“多謝娘娘擡舉奴婢。”
“還有一事,本宮覺得秀兒這個名字,叫起來倒有些不配你的身份,本宮另外再給你擇個名字,”顧長歌打量著秀兒一身茶色宮服,袖口繡了祥瑞花紋,思索道“你今日著的這衣裳顏色不錯,便叫你紅翡吧,與碧璽湊了一起,本宮這裡倒顯得珠光寶氣。”話閉,顧長歌笑了起來。
紅翡聞言再次拜下:“紅翡多謝貴妃娘娘賜名。”
顧長歌看一眼碧璽,道:“本宮這裡規矩雖嚴,到底也不是對你們的,咱們是常年一塊的人,外人面前自然規矩,只是私下裡不必動輒跪拜,也是不方便的。”
瞧著紅翡的茶色宮服很是好看,顧長歌越看越喜歡,不由問道:“你這衣服顏色好,配上一雙煙色繡鞋不俗,碧璽,我那有一方緗色繡帕,你回去尋了給紅翡。”
紅翡謝了恩,便留在屋內侍奉了。
顧長歌且一勺一勺喝了甜湯,外面香芝進來,帶著一股寒風,行到碧璽身旁,悄悄耳語幾句。
好奇之下,顧長歌發問道:“怎麼了?”
碧璽欠了欠身回道:“娘娘,是御花園那邊出了事,聽說是凝常在的宮女,在御花園裡與人說笑,叫皇后娘娘撞見了,皇后盛怒之下,叫打死了。”
心中一凜,顧長歌驚道:“打死了?是福歡?”
碧璽瞧了香芝,香芝回話道:“不是福歡,是個二等宮女,名叫什麼曦兒的。”
顧長歌蹙了眉頭,不悅道:“那也算是小主身前侍奉的人了,凝常在身邊唯有一等宮女一人,二等宮女一人,如今皇后直接打殺了個二等宮女,那是生了大氣了。到底那宮女是如何衝撞了娘娘的?”
“這……”香芝微一思索道“奴婢也是聽送東西來的巧兒說道,據說是曦兒和其他宮人說起什麼,笑出聲來,叫皇后娘娘瞧見了,不由分說便罰了杖刑,並未說多少下,故而用刑的人也不敢怠慢,活活打死了,聽說一地鮮血,曦兒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呢。”
碧璽蹙了眉頭:“娘娘面前,別說的這樣嚇人。”
顧長歌伸手輕輕擺了一下:“罷了,本宮也不怕那些,你們這些日子出去都小心些,切莫叫人抓了把柄,如今太子薨世七日未滿,皇后難免火氣重,宮裡不許說笑,不許穿顏色衣服,”顧長歌思索一下,對紅翡說“你得了那繡帕,過了這七日再拿出來。”
紅翡應了,說道:“皇后向來端莊大度,不愛這樣懲罰宮人的。”
“她失了個孩子,還是皇上的嫡長子,已被皇帝親自冊爲太子,太子薨世意味了什麼,咱們心裡都有數,”顧長歌神色嚴肅道“這些日子看好了宮裡的人,誰也不許到坤寧宮附近瞎遛,若是被人抓了把柄,本宮也護不得。”
她神色嚴厲,三人都領了命。
到了傍晚,裴縝惦記著顧長歌的身子,聽太醫說,顧長歌今日到了午間便沒用膳,說是吃不下東西,胃口不舒服。
顧長歌迎在翊坤宮門前,瞧見裴縝過來,笑著上前迎他進屋,傳了膳食在西暖閣裡。
瞧著顧長歌說話做事也無大礙,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裴縝笑著夾了一筷子羊肉到顧長歌碗裡,囑咐道:“你有身孕,要多補補,朕聽說你中午就沒吃下東西,怎麼了?”
他一臉關切,顧長歌愧疚笑了,不好意思的撫摸著胃口:“這……臣妾只是一時吃不下東西,不妨事的。”
香芝在旁邊插嘴,神色不悅道:“娘娘還說呢,還不是聽了御花園的事情,受了驚嚇。”
“香芝!”顧長歌瞪了她一眼“越來越沒有規矩了!皇上在這也敢胡說,都是本宮慣得你們沒大沒小起來!”
見她嚴厲,香芝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言語。
裴縝見狀不欲顧長歌不快,安慰道:“罷了,香芝也是爲你著想,就不要說她了。”
顧長歌面帶歉意,柔柔說道:“都是臣妾管教不周,縱了她們沒大沒小的,”她語氣一凝,方慢慢說,面帶了些許畏懼“臣妾只是聽說了凝常在身邊的宮女被杖殺之事,心裡有些害怕。”
眉間凝出川字紋樣,裴縝放下筷子,口氣雖有不悅,到底也只是說:“皇后失了一子,心情煩躁,如今還在七日國喪之中,宮女玩笑實是不該,這樣的人沒心沒肺,留在宮裡也沒有用。”
他語中冰涼之意,讓顧長歌有些意外,這幾年的皇帝做的越來越是皇帝樣子,君王該有的殺伐決斷與顧全大局,他都一一做到了。
裴縝拉了顧長歌的手,帶有一絲溫度:“只是你心腸一向善良,聽不得這樣的事情,往後只安心養胎,咱們的孩子健健康康纔是最要緊的。旁的事還是讓皇后和毓貴妃去辦吧,她們出身世家,這樣的事情見多了,不會害怕。”
顧長歌心裡思忖著裴縝的意思,面上笑著點頭,乖巧柔弱:“皇上體恤臣妾,臣妾必不讓皇上失望。”
裴縝看著她溫和如玉的臉龐,笑了起來,指腹在她細嫩柔胰上輕輕劃過,拾起象牙箸加了一顆栗子肉放到她碗中:“快吃吧,放涼容易吃壞胃口。”
這一頓飯吃的顧長歌有些食不知味,待到裴縝離開,她才靜靜回到寢殿裡,望著裴縝在圓明園送她的那些錦鯉發呆。
裴縝對她寵愛如斯,在回宮時特地命人將錦鯉撈起帶回到翊坤宮,特地搬了好幾個大荷花盆來,專門養了錦鯉。
她伸手向前稍稍揮舞,錦鯉通人意,立刻上前長了嘴巴冒出水面,彷彿似有魚餌餵食,爭搶不斷。
“這人似乎如錦鯉一般,習慣了定期有人投喂,就不懼所有,哪怕來人並非是時常餵食的那個,也無所謂手中是否真的有餌料,都會上前獻殷勤,”顧長歌凝眉,聲音細細,落在紅翡耳中彷彿不可聞“這宮裡,似乎要換風了。”
紅翡聞言,並未發話,只伸手上前快速到水中一抓,顧長歌驚了一跳,忙退後兩步,見她擡了溼漉漉的手臂出來,驚疑不定:“你這是做什麼?”
紅翡淡淡笑了,伸著空無一物的手掌攤開來:“娘娘您瞧,縱使是錦鯉,在遇到危險時候也會迅速躲開,哪怕看起來蠢笨非常,也不易被擒獲。娘娘有著身孕,不必自擾,一切風向都與娘娘無關,只待平安生產就是。”
顧長歌聞言莞爾一笑,望了她道:“你與碧璽到底性格也有諸多不同。”
紅翡不卑不亢,只回:“碧璽縝密周全,奴婢不如碧璽細緻。只是對主子的心意都是一樣的。”
點了點頭,顧長歌欣慰的把自己帕子遞給她:“擦擦吧,外頭天寒,小心凍壞身子。”
紅翡接過,笑著與顧長歌對視了眼神。顧長歌心下安定,知道讓紅翡到翊坤宮來沒有做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