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事情,別人不太清楚,你是如何逃脫的,但是衆所周知,顧將軍見到了夫人遺體,而幾歲的愛女下落不明,怒意大發,領兵將進犯的斐國軍士屠殺乾淨。”裴弦觀察顧長歌表情,她敘述的這段話,想來顧長歌隱隱猜測,並不陌生。
悽然一笑,顧長歌指尖摩挲著茶盞,聲音有幾分縹緲:“母親推開了我,我拼了命的逃跑,想要回軍營搬救兵,那些人只顧著拉扯母親,根本不在意我,雖然有一個人仍舊追了過來,卻被母親一把攔住。母親跪在地上,雙手死死抱著那人,身上捱了重重幾下,仍舊對著我高喊要我逃跑。”
曾經的創傷不易被人揭開,顧長歌絕口不提當年之事,如今卻在這裡舊事重提,也是補充,也是讓自己更明白,腦海中的印象纔會更爲深刻。
“我本想去軍營,轉念想到那幾個人身穿的便是我國軍士的衣服,難保軍營裡就沒有細作,何況我年幼,慌亂之下亂跑,終於昏倒在河岸邊。後來被途徑的養母發現,我便一直跟在養母身邊。”顧長歌嘴角掛笑,看著裴弦,果然見到他臉上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詫異之色。
“你知道自己是顧將軍的女兒?”裴弦吃驚。
“的確是,但是我當年年幼,只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征戰沙場的英雄,知道自己叫長歌,卻也不願面對當年的事情。並不想尋找自己的生身父親。”顧長歌語氣冰冷。
她記憶中的母親,一心癡慕父親,總是希望能夠與父親長相廝守,卻遲遲得不到應有的回報。縱使外間人人紛傳,將軍府夫人與將軍恩愛非常,可顧長歌仍舊記得母親望著府門的落寞模樣。
如果母親對於父親的愛意有十分,那父親恐怕連一分都沒有。
當年旁人都知道,沈畫碧一心思慕父親,想要入府爲妾,其實父親也是知道的,但父親沉迷在自己這種讓人迷戀的感情中不可自拔,既不主動拒絕,也不表示後面的行動。
母親猜測父親的想法,一心做一個好夫人,不嫉妒,不眼紅。
而沈畫碧的招數低劣如此,父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是納了她入府。
眼睜睜看著沈畫碧的肚子大起來,生下了長子顧長雄。
父親哪有那麼無辜。
顧長歌沉默片刻,道:“裴弦,我明白了。這件事其實本來與我母親沒有多少關係,不過是先皇與太后的一點謀算罷了。放到旁人身上,死一兩個人,能換來東霆的和平,那是多麼劃算的實情。”
她指節發白:“可他們,不去斥責顧旭,反而要以我母親做樣子,刺激顧旭。”
裴弦心疼顧長歌這樣的隱忍,又在意畢竟是父母的實情,國家大事當前,兒女私情且可以放一放。
換了旁人,的確事不關己。
但這個人是顧長歌。
他輕輕伸手上前,想要握住顧長歌的手,卻被她躲開了。
顧長歌抽回手,淡淡道:“裴弦,咱們之間,從來沒有那些。”
苦澀一笑,是呀,顧長歌與自己,二人之間從來沒有那麼多的兒女情長和溫柔的把戲。她剛強,執著,冷傲又不羈。
看似溫柔和婉的一個人,狠起心來比誰都狠。
一點機會也不留。
裴弦靜靜看著顧長歌的側臉,平靜說道:“現在你明白了嗎?當年的事情並不百轉千回,一切查不到的原因,只是因爲做這件事的人是先帝。”
“帝王做事,從來不會留下後患,更何況如今太后在,也不會讓我查到一絲一毫,”顧長歌蹙眉“裴縝對此事知道多少?”
裴弦張張嘴,片刻才說:“或許知道一些,但並不知道全部,皇兄對你……是有情意的。”
如今顧長歌最不愛聽的,便是裴縝對自己的那一點情意,少的可憐的情意。宛若施捨給某個可憐的動物那樣,這邊分分,那邊分分,便根本不剩什麼了。
見她露出厭惡神色,裴弦心裡說不出是痛快,還是無奈,抑或有那麼一點點心疼,爲皇兄惋惜,又思忖道:“其實你入宮之前我便說過,帝王家沒有情愛,哪怕是親生兄弟,該動手的時候也不會手軟。皇兄對五哥如此,以後對我也不會有區別。”
乍聽的裴鳴的事情,顧長歌還沒反應過來,轉瞬便有一絲絃被繃緊,她失聲問:“裴鳴的死因與裴縝有關?”
裴弦卻三緘其口不肯再多言,彷彿剛纔說錯了話的關係。
秋娘敲門進來,說飯菜備好了。
顧長歌這才從椅子上,站起來,腳步有幾分發虛,裴弦眼疾手快要去扶,被她不著痕跡的擋開了。
因爲是加緊趕過來的,裴弦好幾天都沒怎麼好好吃飯,在飯桌上狼吞虎嚥,沒個王爺的樣子。顧長歌不以爲意,卻看呆了曾經伺候過宮宴的碧璽。
王爺公主,宴席之上彬彬有禮,往往酒過三巡,菜只動了一點點。
可裴弦已經盛了第二碗米飯,絲毫沒有減慢的意思。
顧長歌思索著剛纔得知的事情,心中鬱郁,吃不下什麼東西,眼前的一盤子雞翅盡數都到了裴弦的碗裡,不由有些惱,瞪他一眼,看他絲毫不在意,也不再說話。
秋娘與裴弦並不算熟識,只是也知道這個是當年與顧長歌一起玩耍的孩子,格外疼惜些,又爲他添了好幾筷子的肉。
等到飯飽之後,旁人都離席了,顧長歌守著一桌子殘羹冷炙,看裴弦喝下最後一口茶,淡淡道:“你知道,我如今不是宮裡的貴人了,遠離是非躲到了九州。”
裴弦歪頭,等著她說後面的話。
“我手無縛雞之力,又被人厭棄,實在也不想捲入錯綜複雜的局面裡。既然他們都以爲我已經死了,”顧長歌雙眸看著裴弦,有幾分抱歉,“以後,你也不要來找我了。越多聯繫,越會被人懷疑。我不願惹上任何麻煩了。”
裴弦聽了此話,心裡刺痛:“顧長歌你好沒良心,從皇陵逃走音訊全無,你知道我是如何日日借酒消愁?我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纔不覺得難過。如今得知你的消息,你卻讓我與你再不要聯繫了?”
顧長歌很是抱歉,卻又堅決:“也是爲了你好,若是你皇兄有朝一日,知道與你頻繁聯繫的人是我,會怎樣?”
“世人萬千,有一兩個與已故皇貴妃相像的又如何?”裴弦急道。
“你與我來往過密,難不成在覬覦皇帝的女人嗎?”顧長歌一句話,如同一盆涼水,澆在裴弦頭上,讓他徹底冷了下來。
裴弦沉默半晌,喃喃道:“你心真狠,我還不如不告訴當年的消息,就這樣一直默默守護你也是好的。”
無奈苦笑,顧長歌伸手,將手展開鋪平在裴弦面前,燈光下,掌心手背有細密的紋路,是平日裡做事留下的痕跡。
“你是東霆的王爺,先皇最寵愛的小皇子,應該娶一個家身清白,溫柔妥帖的女子爲王妃,以後你還會有側妃和孩子。而不是我這樣的,已經誕育過孩子的女人,”看著裴弦眼中流下清亮的水滴,顧長歌不免放柔了聲音,卻說著最惡毒的話語,“裴弦,我不愛你,縱然我落魄到什麼程度,都不需要你來爲我承擔。”
“可我愛你!”裴弦大怒,一把抓住顧長歌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狠狠壓緊“你摸摸!這是心!這是我的心!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你可曾想過我的一顆心有多痛!顧長歌!我愛你!我不管你愛不愛我!”
裴弦鮮少有這樣失控的模樣,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是一副吊兒郎當毫不在意的樣子。
顧長歌微微吃驚,努力要抽回手,卻躲不開。
正在糾纏間,門忽然被打開,碧璽一臉錯愕的看著二人,有幾分尷尬。
裴弦怔了一怔,顧長歌趁機把手抽回。
尷尬之下,碧璽迅速掩門離開。
顧長歌也快步離開房間。
留下裴弦一人。
顧長歌拉住碧璽,臉上滿是驚慌與強自鎮定的模樣,嚥了口水才說:“有事找我嗎?”
“呃……沒有,”碧璽目光移到顧長歌身後,那房間門被推開,裴弦站在門口,就這麼看著她們“我看你們久未出來,就過去看看……”
顧長歌強笑了一笑:“謝謝,我情緒不好,麻煩你給裴弦準備個房間吧。”
說完便要離開。
碧璽拉住她:“這麼晚了,你去哪裡?”
“不用管我,我去找覃木槿。”
說完,顧長歌安排了小廝搭了馬車。
裴弦看著她走掉的背影,心裡有悔意,他知道這是他唯一一個明目張膽表白的機會,但是她依舊拒絕了。
當年,他二人都沒有婚約在身,裴弦是個閒散王爺,顧長歌未曾表露過半分對自己的喜歡,他愛面子不肯低聲下氣求娶成親,這一拖,就拖到了顧長歌成了將軍嫡長女的時候。
當他向父親提出,要迎娶顧長歌的時候,卻被五哥裴鳴捷足先登,先一步得到了她。然後父親病重,裴縝成了帝王,裴鳴帶兵出征。顧長歌等在將軍府裡,等回來的,卻是裴鳴殞命的消息。
緊接著,因爲成親禮數未成,顧長歌仍是未出閣的姑娘,裴弦又向皇兄提起想要迎娶王妃的想法,沒想到顧長歌先一步參加選秀,成了名聲赫赫的錦貴妃,他再無半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