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蜜愕然,說實在的,她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被人如此蔑視過了,不過,看在對方只是個自視甚高的閨中女子的份上,她倒也沒動氣,反倒覺得這感覺也挺新鮮的。
嘴角噙著笑,田蜜隨田馨去見她那“親愛的”二伯母。
外面是冰天雪地,燒著地龍的房間里卻是溫暖如春,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家具擺件樣樣精美無匹,富貴華麗的帷幔層層疊疊,便是佇立的丫鬟的服飾,也十分考究,更遑論坐于主榻上的那婦人了。
主位上的婦人并沒有滿身金玉,但田蜜向來眼尖,一眼便看出她那一身裝扮,不是名家打造的,就是從海外流入的,這奢華,其實一點都不低調。
遠遠的,田蜜便聽到那婦人溫和又不失熱絡的對自家娘親說道:“看著你們回來了,我也就安心了,你們孤兒寡母流落在外,郡候和我都牽掛不已,深怕……唉,不說也罷!現在瞧見你無恙,兩個孩子也如此的好,我們也真是欣慰不已……小川真正了不得,小小年紀就中了探花,前途大好,這日后啊,你們可有好日子過了。只是這蜜丫頭……”
田蜜腳步緩了緩,聽得那聲音遲緩了下,嘆了口氣,惋惜道:“好好的一個侯府小姐,怎就沾了滿身銅臭?這京都的正統世家,又如何看得上她?這不是辱沒了門楣嗎?!”
她長長一嘆,見譚氏低垂著頭,朱紅的唇被咬出了齒印,她眼中有淡淡譏誚,手卻是拉著譚氏的手,嘴上寬慰道:“你也別太難過,畢竟是我們侯府的小姐,我和侯爺哪能讓她受委屈?也是你們回來的好,她正好十五六的年紀,雖然……但依著我們侯府的榮勛。義一門好親也不難。”
當初若不是別無他法,譚氏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想讓田蜜拋頭露臉的,如今豐平候夫人劉氏的這番話,她雖聽出了對方貶低之意。卻也是深深戳中了她的心,她禁不住心中酸澀,澀聲道:“弟妹說的是。”
不管候府里子在如何虧空,那畢竟也是傳承百年的世家大族,且因著那數次捐贈之功。名聲大好。而商人再如何富有,在這等級森嚴的京都,終究是末流。若想女兒日后好,有侯府的支撐,才是最好。
譚氏閉了閉眼睛,忍下憤然出走時的羞憤,垂頭低聲道:“蜜兒畢竟是侯府的小姐,日后,還要請二弟和弟妹多多照拂才是。”
劉氏眼里露出了滿意之色,正待高高在上的說些什么。便聽一陣清脆笑聲傳來,一個嬌小玲瓏的姑娘緩緩入內,對她略福了一禮,不待她叫起,便起了身,溫和無害的看著她,笑著道:“田蜜見過郡夫人。”
她叫的是郡夫人,而不是二伯母。
她笑顏雖乖巧無害,但劉氏明顯注意到,她雖在笑。但那目光中,卻有幾分冷意。
這丫頭,顯然是怨著他們。
劉氏心知肚明,卻也無所謂。她也懶得拉譚氏了手了,下顎微抬著,目光冰凌凌的看著譚氏,似笑非笑的道:“嫂子教養出的女兒,禮教竟是如此。”
譚氏臉色瞬間通紅,咬著唇。胸口劇烈起伏。
“娘又何須置這氣?”隨行的田馨笑吟吟的福了一禮,被劉氏拉著手偎到她身邊,掩嘴笑道:“娘也知道她侵染商賈日久,難免沾染市儈之氣,又何必拿侯府的要求來衡量她?”
“也是,倒是母親考慮不周了。”劉氏應和著,眼角瞥了下田蜜,若有所指的笑道:“畢竟不是正經人生的正經小姐,哪能——”
“郡夫人!”一聲清喝,驚的屋中所有人一顫,那些受劉氏淫威日久的丫鬟們不可思議的看著這印象里呆傻的小姐,看著她如刀片般銳利的眼神,聽著她低低沉沉的聲音,“郡夫人怕是要慎言,堂堂侯爺夫人,朝廷正經賜下的郡夫人,整日里搬弄是非、無中生有、捕風捉影,成何體統?!”
“你——”劉氏萬萬沒想到她會就此發難,且她一個晚輩,竟然敢堂而皇之的教訓起了長輩,她這輩子還沒見過如此沒禮教的丫頭!
劉氏頓時氣笑了,她厲眼看著嬌弱的譚氏,不住點頭,陰沉了聲音,連連道:“好啊,說我搬弄是非,嫂子,那件事我本不欲提起的,可你的寶貝女兒竟說是我搬弄是非,好啊,好,你來說說,究竟是我無中生有還是你確有其事?!”
劉氏當著這么多人仆從的面提起那等羞恥之事,譚氏通紅的臉色瞬間白雪,眼中淚水泫然而下,哆嗦著唇,卻吐不出一個字。
一只細膩柔軟的手輕輕握住她不住顫抖的手,那嬌小的身子堅定不移的將她擋在身后,但見少女挺直了脊梁,清脆而鎮定的聲音重重落下,“郡夫人,我說過了,慎言!”
劉氏母女一怒,正要開口,卻被那清脆的聲音截了下來,那姑娘幽幽涼涼的道:“該說夫人記性好還是不好呢?這等捕風捉影的事都記得如此清楚,反倒是攸關自身安危的大事,忘得一干二凈。”
攸關自身安危的大事?劉氏下意識的驚詫了一下,但在看清面前的人時,卻又覺得好笑,然而,還不等她笑完,便見那姑娘不緊不慢的從袖中拿出一物來。
金黃的色澤緩緩晃過她眼前,那姑娘別無情緒的笑道:“夫人一定對這支簪子有印象吧?哦,對了,田府富甲天下,夫人飾物多不甚數,又怎么會在意一支金簪?”
劉氏的眼神已經直了,她看著那支金簪,無意識的咽了口口水,卻不待她開口,那聲音便清清脆脆的道:“不過沒關系,便是不認得金簪,也一定認得金簪上的標記吧?”
“這,這支金簪……”劉氏驚愕的萬分的看著金簪上的標記,不可置信的問她:“怎么會在你這里?”
田蜜看了眼四周,劉氏立馬會意,揮手讓所有仆從統統下去。
待人都走光了,田蜜微微一笑,有些玩味的道:“怎么會在我手里?夫人的話問的好生奇怪,你家的金簪,怎么到了我手里,你作為當家主母,竟然毫不知情嗎?”
“這……”劉氏驚疑不定的搖了搖頭。
“郡夫人難道忘了?您剛才才說過,小女是個一身銅臭的商人。商人逐利,最是喜歡這等金銀之物了。”見劉氏臉色越來越白,田蜜也不再繞彎子,唇角輕勾著,聲音微冷的道:“小女是開銀行的,銀行嘛,時常有人資金周轉不開,來貸個款什么的。不巧了,前兩日正有人拿了此物,并著其他一些物品來抵押。”
劉氏聽到這里,臉比先前的譚氏還白,她緊盯著金簪,身子一軟,差點軟倒在榻上,她呼吸急促,極其失態,慌得旁邊的田馨不知所措。
田蜜卻是笑瞇瞇的看著她,頰邊梨渦淺淺,一副乖巧無害的模樣。
乖巧無害的姑娘俯身,全然不顧劉氏如同看見鬼般驚恐的模樣,只是越發湊近了她,大大的眼睛森冷,語氣幽凉幽凉的道:“銀行的伙計看出不對后,不敢隱瞞,當即通知了我,我一看,呀,這金簪上的標記,可是代表了皇家啊,這御賜之物,我小小一個銀行,哪里敢收啊?”
“你,你……”劉氏指著她,目光中全是驚恐,仿佛完全不認識面前這個人似得。
田蜜無害的笑著,天真無邪的續道:“御賜之物不可褻瀆,抵押這么多御賜之物,也不知是多大的罪啊?你說呢,郡夫人?”
這幽凉森冷的話語,不住往劉氏耳里鉆,劉氏聽著,額上冷汗簌簌而流,她怎么都沒想到,便是賣遍家產都不敢動的御賜之物,怎么就被抵押到了這魔女的銀行里?
天殺的,這可是大罪啊!
“是不是很驚訝?”那姑娘盈盈一笑,瑩潤的眸子里具是純真笑意,笑吟吟的道:“我也很驚訝呢,貴公子究竟遇著了多大的事,才敢冒天下之大不為啊?難道他真以為,做的偷偷摸摸的,便是你這個當家主母都不知道,這天下就沒有人會知道了?”
少女看似好奇,實則森冷的話,讓劉氏的臉色不斷變化。
劉氏深吸了口氣,揪緊了榻上鋪著的光滑綢緞,看著她,咬牙問:“你究竟想怎樣?!”
“我想怎樣?”田蜜一笑,眼中卻有冷光,回道:“郡夫人待我們母子不薄,我感激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對你怎樣?”
劉氏便知這女子是記恨著她曾經做的事,現今報復她來了。
她揪緊了手下的緞面,冷眼看著她,后悔當初沒再狠一點,她竟沒想到那柔弱的婦人會拼命逃走,留下這等后患。
田蜜看她的眼神便知她死不悔改,當然,她也沒想過這蛇蝎心腸的婦人會改邪歸正。
突然間就沒有興致,她起了身,收起情緒,冷淡的看著她,鄭重警告道:“郡夫人,那件事的真相究竟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如今這支金簪會引起多大的風波,想必你也了然于心。說實在的,這些年來我們母子吃了不少苦,不怨你是不可能的,但魚死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