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魚郎呆呆地站在桌子前,此刻,他還在進行單位換算。
一陣不可抑止的震愣過后,他突然反映過來,開始瘋狂地掐著指頭算起來,好一會兒后,他看著自己紅通通的指頭,死魚般的眼珠轉向那姑娘,喃喃道:“真的,是六千三百一十二文……怎么可能,這么快,這么準……”
他臉色難堪,手指攥得緊緊地。
田蜜但笑不語,圍觀的人群這下驚呆了,要知道這可是算精確的數字,不是隨便猜個給定的答案,不可能每次都蒙地準確無比的。
那么,就是說,這小姑娘真這么厲害了?可是,這姑娘還如此年幼啊。
人群中,一個衣著富貴的年輕人對賣魚郎喊道:“我說小子,你還斗不斗的啊?不斗讓開,這小姑娘有點意思,讓呂某人來會上一會。”
聞得此言,周圍就有人起哄道:“喲,這不是新來的呂老板嗎?你也來湊熱鬧啊?哎,旁邊這位莫不是得隆藥坊的張老板?張老板可是大忙人啊,今兒個是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
年輕的呂老板代為答道:“藥坊最近缺了味藥,張老板是百忙之中抽空來看的,眾位若是知道哪里有蛇皮賣,還請相告,張老板必有重謝。這里,就拜托各位父老鄉親了。”
張老板雖不抱多大希望,但還是笑著團團做了個揖,道:“張某人先在此謝過了。”
話音將落,旁邊就有人搖頭道:“蛇皮這玩意兒得去山里找,張老板若是誠心,小子倒能找人去碰碰運氣,但也實在不好保證能出多少。”
“先謝過這位小哥了。”張老板點頭致謝,卻是道:“這一來一回太耗時了,急用,等不得。”
不說這來去的花銷,只那山里未知的危險,就不是他能夠承擔得起的。有現成的,他愿意高價收購。沒有,他斷不會找人去冒那個險。
田蜜多看了那張老板兩眼,見其一身深紫棉衣,腰纏兩指寬的布帶,下墜連環玉佩,身體微微有些發福,略顯富態。
田蜜正留意著,不妨前面的賣魚郎突然把全身上下所有的銅板一股腦地砸她面前,喘著粗氣紅著眼咬牙吼道:“這些,都壓上,我要斗,要再跟你斗一把!小爺我就不信了,還贏不了你個小丫頭片子!”
田蜜微微皺了皺秀氣的眉頭,抿著唇不悅道:“我這里是斗算,靠的是真本事,你要賭博,前面右轉,自有賭場歡迎你。”
“你特么還玩不玩得起!”賣魚郎猛地掀翻了桌子,桌上的銅板頓時滾地七零八落,他一臉蠻橫地道:“擺攤做生意,哪有把客人拒之門外的?規矩你懂不懂?小爺我有錢,我就斗了!你要有種就跟小爺我大戰三百回合,沒種就馬上收拾東西滾蛋!”
這轟然一聲響將周圍的人嚇了一大跳,待看清一臉固執的肇事者后,眾人又指責開了。
“這小伙子怎么回事呢?愿賭服輸嘛,哪有輸了就找人麻煩的道理?”
“就是,輸了就撒潑,連婦人都不如。”
“小姑娘莫怕,自有我們給你撐腰。”
老大爺也收斂了笑臉,喝道:“魚娃,滾回去,像個什么樣!”
賣魚郎面紅耳赤,卻仍頂著壓力緊盯著田蜜。
紛繁的街巷里,兩人對峙著,一個滿臉絕強,一個泰然自若,誰也沒有低頭,誰也沒去管周圍的人,漸漸地,議論聲低了下去。
熱鬧的街道,變得格外安靜。
安靜中,田蜜一言不發,只蹲下身去,把地上散落的東西都撿起來。見此,老大爺也俯身幫著她撿,那呂老板和張老板也上前幫忙。
眾人拾柴火焰高,大家很快把東西撿好,又把桌子扶起來,將一切重歸原位。
田蜜把屬于賣魚郎的銅板劃分過去,只留下第二局贏的三文,抬頭目視著他,平靜地道:“第三局,四文錢,你要玩的話,就這個價,不過這桌子的修理費,得由你付給茶樓。”
說完,田蜜不再看他,而是面向著眾人,歉然道:“先前是小女考慮得不夠周道,才導致嗜賭的情況出現。如今亡羊補牢,希望各位叔叔嬸嬸阿哥阿姐能夠應允。”
她行了個禮,起身后,一派鎮定地目視著眾人,沉穩有力地道:“從現在起,一個人只能玩一場,一場共三局,再多不奉陪,這便是我的規矩。也就是說,第一場,低價兩文,每局加一文。第二場,底價四文,每局加兩文。第三場,低價六文,每局加三文,以此類推。”
賣魚郎的嘴巴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在洪大爺的瞪視下閉了嘴。
這第三局,毫無懸念,田蜜勝。
賣魚郎留下四文銅錢,付了修理費,抱著自己家當,灰溜溜地回自個兒攤子上蹲著了。
有了第一場,自然就有第二場,仍舊是老大爺出題,兩人搶答,以準確與迅速為標準,判定勝負。
隨著資本的增加,題的難度也在加強,到后來,一般人已經不會算了,就是厲害的,也要費半天勁才琢磨地出來。
倒是田蜜,每次都早早地算完,然后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和老大爺及兩位老板閑聊,等著對手滿頭大汗地撥算盤。
是的,算盤,到第四場時,上場的就是隨身攜帶算盤的專業人士了。圍觀的人群成倍增加,他們身后的茶樓已經人滿為患了,茶樓的掌柜親自送了茶水給田蜜,透露說,臨窗的位置價格已經翻了兩倍。
眾人均一臉贊嘆,這姑娘真是算得又快又準,場場滿贏,局局無錯。
現在是第九場,快到中午了。
田蜜估摸著,這局結束,她就該說明意圖了,這里這么多人,更有專門前來觀看斗算的,她就不信,以她今天的表現,就沒有人肯請她算個小賬!
是的,擺這么大個場面,其實就是為了推銷自己。
別人不給她機會,她就自己給自己機會。如此,而已。
“姑娘當真是算無遺漏,果真是十三萬七千六百文。”該帳房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輸了,心里竟然松了口氣,他算是明白了,最煎熬的不是輸,而是輸的過程,從他上場那刻起,下面的人就在七嘴八舌地討論:
“你們猜,這個又能挺多長時間啊?”
“你們說,他會不會中途放棄啊?”
“誰知道呢,剛才有個老頭被打擊得直接溜了。”
“可不是嘛,還有個直喊拜師的。”
“喲,你們看他手抖了,不會是怕得吧?”
“豈止手抖,算盤也跟著抖了,不會算錯了吧?那可有得瞧了。”
如此,誰受得了!他可算是解脫了。
該帳房爽快地掏出三十六個銅板,迫不及待地放桌子上,說了聲:“姑娘笑納。”然后一溜煙跑了。
田蜜愕然地看著那個背影,突然有種自己是洪水猛獸的感覺。
“那么,還有人斗嗎?”田蜜大大的眼睛特無害地掃了遍全場,見眾人都訕笑著閃躲,互相笑話道:“你去,你去,你不挺厲害的嘛。”卻始終沒有個一個人站出來。
田蜜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微微瞇起,頰邊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很是乖巧討喜,她討喜地看向呂老板,打趣道:“呂老板要試試嗎?”
最開始趕賣魚郎下場的,可是這位呂老板,后來一個勁兒地慫恿別人的,也是這位呂老板,豈料人家壓根就沒有真上場的打算。
呂老板連忙擺手,哈哈大笑道:“瞧這姑娘,我說她剛才怎么絕口不提此事呢,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我可不干,這種絕對虧本的生意,不做不做。”
呂老板耍賴的話,莫不是對田蜜的認同,田蜜也不糾纏,轉過身,先是躬身一拜,再揚聲感謝道:“今日承蒙各位關照,田蜜在此謝過,實不相瞞,小女今日在此斗算實為——”
“姑娘,且等一等。”隨著這一聲響起,人群分開一條道來,一個把玩著精致小算盤的年輕男子慢悠悠地走來。
他在桌前駐步,身后的小廝立馬找了張大椅放下,他沒骨頭似地靠上去,翹著二郎腿,拖著嗓音道:“我說是誰這么大膽,光天化日之下,敢在這聚眾賭博呢,這鬧得滿城風雨的,成何體統啊?”
他俯身湊近了田蜜幾許,眼睛半瞇起來,仿若在仔細辨認,片刻后,恍然大悟道:“這不就是那天被仁慧藥坊趕出去的女騙子嘛?年紀小,膽子倒不小,竟然還敢出來招搖撞騙!”
一句話,把田蜜之前所有的努力拍死在搖籃里——她不是在靠自己的本事斗算,而是在欺瞞大家,實行詐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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