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日啟程時，邵勛留李重領(lǐng)牙門軍兩千、輔兵一千、宜陽堡丁兩千于此，筑壘設(shè)寨，以為后路。

東西二崤兩條艱險坂道的交匯處，如果不看好了，一旦為人攻取，再想回到洛水河谷，就得丟棄大部分輜重，狼狽走小路回去了。

輜重置辦起來并不容易，糧食、工具、炊具、藥品、車輛、備用器械甚至是錢財，一旦為人奪取，士氣必然大跌——歷史上就有不少軍隊，被人迂回攻打輜重部隊，隨車攜帶的個人財物被奪，導(dǎo)致士氣崩潰進(jìn)而戰(zhàn)敗的。

大軍出行，斥候遠(yuǎn)遠(yuǎn)放出三十里。

這是極限了。準(zhǔn)確來說，五里放一批，十里一批，二十里一批，三十里最后一批。

如果是騎兵為主的部隊，甚至可以放五十里、一百里，但意義不大，三十里的警戒范圍足夠了，無論敵人是步兵還是騎兵。

當(dāng)然，以上全是正常行軍時的狀態(tài)。

如果是急行軍、追敵、敗逃，則又是另一回事。不然的話，史上也沒有那么多被埋伏的事情了。

人人都按規(guī)定來，都很專業(yè)，還埋伏個屁！當(dāng)然，這也是不可能的，蓋因很多軍事團(tuán)隊本身就是草臺班子，他們存在的作用，就是成就別人名將的威名。更何況，斥候遠(yuǎn)遠(yuǎn)沒那么神，他們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不了近在咫尺的敵人。

二十五日，抵達(dá)硤石塢地界。

這是裴家的一個塢堡，大家相安無事。

二十六日，進(jìn)入深邃的土塬地形。

邵勛特意登上了一座塬，俯瞰塬下。

作為黃土高原的延伸，弘農(nóng)的土塬太多了，塬與塬之間有許多深溝峻谷，驛道就在這些深谷中。

歷代有很多文人走過這條路，都形容過道路之險峻，如“客路兩崖開”、“土立如深壁”、“天光窺一隙”、“峭絕千仞崖”等。

如果此時在土塬上埋伏兵馬，弓弩齊發(fā)，落石砸下，正在塬間驛道上通行的邵部兵馬一定損失慘重。

甚至可以在土塬上筑城。大名鼎鼎的玉璧城就位于一個土塬上，四面皆臨深谷，宇文氏置總管一員，統(tǒng)領(lǐng)其軍。

總之，這個地形其實是可以利用的。邵勛摩挲著下巴，默默思考著對策。

二十七日，大軍行至陜縣東南，陡然開始加速。

一千二百府兵分成兩部，一部由常粲率領(lǐng)，共三百人，直奔陜縣西北四里的茅津渡口；剩下的由陳有根統(tǒng)率，九百騎直奔陜縣東北三里，那里是敵人的浮橋。

章古、余安二人率一千牙門軍、一千輔兵、一千宜陽堡丁，繞過陜縣，前往城西南七里某處。

至于主力部隊，則屯于陜縣城下。

城內(nèi)有敵，早早關(guān)閉了城門，并派出了幾批信使，亡命西奔。

接下來就是重頭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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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晴了不過五六日，又是一場瓢潑大雨襲來。

大河兩岸，吸飽了雨水的泥土發(fā)出愉悅的呻吟。

黃河之上，一條長龍般的浮橋橫跨兩岸。興許已過了運(yùn)輸高峰，此時橋面上幾乎沒什么人，唯有兩岸各屯駐了數(shù)百軍士。

九百騎冒著大雨，直沖而來。

途中不斷有人摔倒，但剩下的人若無所覺，沖到近前之后，紛紛下馬。

稍頃，整齊的隊列已經(jīng)在河岸邊展開。

大雨沖刷著甲葉。

重劍、長柯斧、步槊已經(jīng)高高舉起。

守衛(wèi)浮橋的王彌部兵眾傻愣愣地看著他們。

齊整的腳步聲響起。

數(shù)百長劍軍甲士吶喊一聲，沖向了粗粗搭建的營寨。

幾乎只有一道低矮木籬的營壘完全沒有任何抵御能力，三下五除二就被劈開斬斷。

陳有根身先士卒，讓過一桿刺來的長槍，重劍劈在對方的肩膀上，瞬間卸掉對方一條胳膊。

陳金根執(zhí)著大盾，左遮右擋。

陳氏家兵們橫身沖入對方人叢之中，不斷有人被刺中甲葉縫隙，捂著肚子倒地。剩下的人殺紅了眼，硬頂著傷亡近身，重劍不斷劈斬，殺得對方的長槍手連連后退。

后面的長劍軍武士加快腳步，粘著對方砍殺，怎么都不讓長槍手拉開距離。

敵兵退，他們追。

敵兵無奈停步，他們勇往直前。

大雨之中，弓弩完全報廢，雙方拼的就是一股血勇之氣。

“賊子！”陳有根一劍斜斬進(jìn)敵兵身體，抽了一下，沒抽動。

后面有長槍刺來，他干脆舍了重劍，一把握住槍桿，用力拽了一下。

敵兵踉蹌向前。

“賊子！”陳有根怒吼一聲，舉起砂缽大的拳頭，猛然轟在對方臉上。

敵兵向后倒去。

陳有根卻不放過他，揪住他的衣服，一拳又一拳。

陳金根帶著家兵死命向前，用大盾遮擋住四面八方刺來的長槍。

“哈哈，腦袋還沒我的拳頭硬！”陳有根甩開已經(jīng)面目全非的敵兵尸體，又揪過一人，拳拳到肉，兇狠無比。

敵人都被他兇悍的打法嚇壞了，雙腿戰(zhàn)戰(zhàn)，發(fā)一聲喊后，轉(zhuǎn)身就逃。

“賊子莫逃！”陳有根撿起一桿長槍，怒吼著沖了上去。

數(shù)百府兵一擁而上，如砍瓜切菜般，將已經(jīng)動搖的敵軍一沖而散。

真實的戰(zhàn)場交兵，在初始時總是殘酷而血腥，雙方不斷死人，在過了某個閾值之后，又總是以另一方的快速潰敗而告終。

說白了，誰更有勇氣，誰更能忍受傷亡，誰就能贏得勝利。

新兵和老兵最大的差距之一，就在于忍受傷亡的能力。

清掃完渡口之后，府兵根本沒有停歇，順著浮橋就沖向北岸。

南岸激戰(zhàn)了這么久，浮橋上早就沒什么人了。

北岸的守軍也反應(yīng)了過來，正往南岸增援。

狹路相逢勇者勝，數(shù)百府兵與對方迎頭相撞，在狹窄的浮橋上殊死搏殺。

根本沒有輾轉(zhuǎn)騰挪的空間，迎面而來的不是長槍短刃，就是大盾重劍。

在這一刻，技藝高不高超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哪怕初上陣的新兵，毫無章法地往前一捅，都能捅到某具身體。

浮橋兩側(cè)，撲通落水之聲不斷。

向南岸增援的敵軍被沖得節(jié)節(jié)敗退，轉(zhuǎn)身而逃。

有人逃之不及，直接被撞入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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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臨落水之前，手胡亂伸著，也不管是袍澤還是敵人，下意識將其拉下水，只一會就沒了聲息。

有一段浮橋不堪重負(fù)，稍稍傾斜了一下，嘩啦啦就讓十余人集體落水。

這個時候，無論是輕甲的王彌部士卒，還是全副鐵鎧的邵氏府兵，在河水中都掙扎不了幾息，很快便沉入水底。

陳有根也被搖晃的浮橋閃了一下，某人跌跌撞撞沖過來，直接將他撞入河內(nèi)。還好親兵眼疾手快，奮力將他拉了上來。

他惱怒地摘掉兜盔，砸在橋面上，帶著長劍武士們奮勇上前，驅(qū)趕著敵方潰兵一路沖到北岸。

營內(nèi)只剩兩百余人，眼見著南岸以及增援過去的人都敗了，早就無甚斗志。

在府兵沖殺過來后，只稍稍抵抗了一小會，便向后潰去。

府兵們趁勢追殺，在泥濘的道路上追出去了百余步，斬獲數(shù)十枚人頭后，才緩緩撤了回來，然后加固營壘，以為堅守。

入夜之后，銀槍軍副督王雀兒押著一批物資過河。

“陜城破了?！蓖跞竷赫f道：“千余賊兵，一通鼓就嚇破了膽，守到天黑，趁夜出逃了?！?

“茅津也攻克了。你們的人正在搜羅渡船，最多兩三個時辰就會趕來匯合?！?

“郎君何時過河？”陳有根的手上包著一塊絹帛，已被鮮血浸透。

廝殺的時候熱血上涌，壓根感覺不到痛，這會歇下來了，卻一陣陣鉆心地疼。當(dāng)然，老陳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至少裝也要裝成這般。

“很快，興許后半夜，興許明天早上?！蓖跞竷好榱艘谎坳愑懈氖?，說道。

他已經(jīng)聽見陳部軍士的“吹噓”了，但他很不以為然。

戰(zhàn)陣廝殺，依靠的是上下用命，群體協(xié)力。

陳有根固然勇猛，但這種打法是王雀兒無法欣賞的。在他看來，真正善戰(zhàn)的軍隊，應(yīng)當(dāng)是軍陣森嚴(yán)、腳不旋踵、前赴后繼，而不是陳有根這類依靠悍不畏死的血勇之氣，鼓噪而進(jìn)的殺才。

兩人話不投機(jī)，又分屬不同系統(tǒng)，很快便分開，各自巡視本部。

浮橋上還在源源不斷地過人、過車馬。

雨已經(jīng)停了，火把長龍一眼望不到頭，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直接開赴河?xùn)|境內(nèi)。

目標(biāo)：大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