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雀兒帶著高柳鎮(zhèn)軍主力四千人來到了新平。

從地圖上看，義從、落雁二軍主力騎兵已經(jīng)南下，進入到了馬邑川（桑乾河上游正流）流域，與在外活動的鮮卑騎兵交上了手。

他們的動作非?？?，並且集結在一起，與四散開來劫掠的索頭完全不是一回事。

看完地圖後，王雀兒閉上了眼睛，各支人馬的動向彷彿歷歷在目——

上白鎮(zhèn)將薄盛之子薄悟率烏桓、晉人輕騎三千，自代郡進入雲(yún)中，再入馬邑。

靜塞鎮(zhèn)將支祐率八百騎自廣寧繞道草原，進入平城，再向西進入武周川。

飛龍山鎮(zhèn)長史馮龍率五百騎自代郡入，過長春宮，與武強鎮(zhèn)將呼延簡的千騎匯合，準備尋找鮮卑小股人馬襲擊。

常山劉曷柱、陸澤劉賀度父子共率萬騎，過高柳、新平，奔向馬邑。

易京鎮(zhèn)將蘭武、蒲陽山鎮(zhèn)將須卜巖各率千騎……

林林總總兩三萬騎了，最近兼程趕路之下，才匆忙殺至。

王雀兒第一時間令其投入戰(zhàn)鬥。

在他們的鼓舞下，各自的塢堡、土圍子、縣城內的烏桓、鮮卑、晉人膽子愈發(fā)大了起來，從一開始只敢派遊騎短距離活動，截殺斥候、信使開始，慢慢匯攏集結起來，雖一時不敢主動找鮮卑廝殺，但只要對面露出頹勢，肯定要撲上去狠狠咬一口的。

局面有點不一樣了。

其實在王雀兒看來，只是撥亂反正罷了，只是一場本就該在此時發(fā)動的大規(guī)模進攻。

賀蘭藹頭無論怎麼折騰都是同樣的結局，區(qū)別就是失敗的過程和方式而已。

金正讓他換了一種比較狼狽的方式，不過或許更加尊重他，因爲他很可能堅持不到山窮水盡被部下借人頭的那一刻。

這樣一個人，不該死在小人手裡。

就在王雀兒總督各路騎兵加入戰(zhàn)場的時候，王氏母子於五月二十四日離開了平城。

兩衛(wèi)親軍六千騎護衛(wèi)於內，剛剛集結起來的一萬多牧人散得很開——後續(xù)人馬還在陸續(xù)徵集中，沒有大半個月是來不了的。

二十五日，竇勤之子竇於真前來拜見。

王氏摒退無關人等，只留兒子什翼犍一人於身側。

“昔年先單于被弒，將軍首倡義舉，此等恩情，我一直銘記於心，將軍速速起身?！蓖跏献呓鼉刹?，雙手虛扶，柔聲道。

竇於真心下大定，起身後低頭肅立，不敢多看。

“將軍可還能招撫更多部落來降？”王氏又道。

“山間有幾個小部落，各有千餘、數(shù)千人不等，這會應該遁至鹽池、參合陂一帶了，若可敦下令，我——臣可遣人將貴人們喚來。”竇於真說道。

說話間，偷偷瞧了下可敦的容顏，立刻被驚到了。

“太好了?！弊罱回炓猿墒旆€(wěn)重形象示人的王氏言語中竟然有小小的雀躍，只聽她說道：“鮮卑勇士寬闊的脊背可以讓駱駝自由奔跑，每多降順一個，就能讓國中多保留一份元氣。將軍可能幫我？”

竇於真心頭一熱，道：“可敦若信我，我親自跑一趟，定將其說得來降。就是伊婁氏——”

“伊婁氏怎麼了？”王氏看著竇於真，急切道。

竇於真不敢和王氏眼神對視，只道：“他們在和晉將金正交戰(zhàn)，堵住了其奔襲盛樂的企圖?！?

“怎麼交戰(zhàn)的？戰(zhàn)況如何？”王氏追問道。

“卻不知。”竇於真說道。

王氏有些失望。

竇於真頓時面紅耳赤，道：“想必是用重重輕騎將其圍住，不令其前進，如此而已?！?

王氏輕笑一聲，道：“將軍甚爲知兵，將來可堪大用?！?

竇於真一聽，羞愧不已，更覺今日這場會面準備不足，沒能好好在可敦面前表現(xiàn)一番。

“先招撫伊婁氏吧。”王氏說道：“去鹽池、參合陘的部落，一時半會不會被晉人攻打，他們是安全的。伊婁氏乃大部，拓跋十姓之一，宗室所屬。依附於其的部落也不少吧？把他們救下來，越多越好?！?

竇於真擡起頭，看向王氏。

王氏卻側過了身去，看著帳篷頂部的花紋，道：“這些迷失的伊婁部勇士——”

“寒冷時，可以成爲我禦寒的皮裘。”

“危急時，可以成爲我堅固的城牆?！?

“戰(zhàn)鬥時，可以成爲我鋒利的刀劍?！?

“竇於真，你是我召集勇士的號角，去把他們找回來吧?！?

竇於真愣愣地聽著，心中有些振奮。

可敦側過了身子，他看不清那嬌豔的容顏。

但頭上的騎帽、長及過膝的袍服、潔白的長筒氈襪、黑色緊緻的皮靴，以及拿在手裡的馬鞭，共同構成了一副英姿颯爽的草原貴女形象，讓他只覺得目光被灼刺了一般。

“把他們找回來，我也能少受些委屈。”王氏突然低聲說道。

竇於真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嫉妒。

盛樂那邊流傳著不少關於可敦的“惡毒”笑話，其中多有她如何被晉國樑王凌辱的內容。以前聽著沒什麼，現(xiàn)在只覺異常刺耳。

草原明珠，怎能讓晉人侮辱？

“可敦放心。”竇於真拜伏於地，大聲道：“我這就去?！?

說罷，起身再行一禮，匆匆而去。

“阿孃……”拓跋什翼犍下意識說了一句：“我不喜歡那個竇於真。”

王氏輕輕撫了撫兒子的腦袋，道：“什翼犍啊，你不喜歡他是對的。他太淺昧了，本事可能也很一般，但這樣的人是有用的，你不要輕易表現(xiàn)出你的不喜歡?！?

什翼犍懵懵懂懂地點頭。

王氏取下騎帽，在手裡輕輕撫摸著。

“我也不喜歡這個騎帽?！笔惨黻值?。

“你還沒資格不喜歡?！蓖跏陷p叱一聲，出了大帳。

侍衛(wèi)、婢女、官員、軍將見了，盡皆拜伏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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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日，邵勳抵達了雁門關，隨軍將士數(shù)萬衆(zhòng)，浩浩蕩蕩通過諸陘道，抵達了雁門關外，紮營屯駐。

親軍二千人、銀槍中營六千戰(zhàn)兵、幽州突騎督一千五百騎、濮陽府兵三千六百人、河東、平陽、西河三郡胡騎三千，外加府兵部曲、黃頭軍三營，總計四萬七千餘人，聲勢浩大，連營數(shù)裡。

而在他們身後，從雁門到汴梁，從井陘到冀州，整整數(shù)十萬丁壯爲之奔走不休，轉運各類軍資糧草。

毫無疑問，這就是一場滅國之戰(zhàn)。

賀蘭藹頭無論採取什麼方式，都是輸，只不過輸?shù)淖藙莶灰粯恿T了。

“馬邑戰(zhàn)局有點亂啊。”邵勳看著手中亂七八糟的軍報，隨即又看向自陰館前來彙報的陽谷龍驤府長史張綏，道：“長史可知戰(zhàn)況如何？”

“前天和昨天有上黨牧人至陰館聯(lián)絡，僕細思之，發(fā)現(xiàn)賀蘭藹頭在收攏散出去的部伍?！睆埥椪f道。

“那沒個幾天工夫集結不起來。”邵勳說道。

當年高平之戰(zhàn)結束後，他帶著騎兵一路追襲，從高平追到沛國，再追進徐州境內，始終與靳準保持一天左右的距離，原因就是不給他停下來收攏部伍的時間。

追到最後，底下人在找靳準，靳準在找底下人，關於各方位置的信息有效期不超過一天，結局是什麼？大量匈奴遊騎散落在河南大地上，被塢堡一一吃掉。

你現(xiàn)在去河南看看就知道，很多塢堡有匈奴騎兵，少則數(shù)十，多至一二百。

戰(zhàn)爭是一門藝術，邵勳太知道怎麼打仗了。

“把我的大纛打出來，下令諸部全線進攻?！鄙蹌煺酒鹕?，對秘書監(jiān)盧諶吩咐道：“曉諭諸部，偷奸?；?，嚴懲不貸。殺賊立功者，必有升賞?！?

盧諶很快一揮而就，遞給邵勳看了下，發(fā)現(xiàn)無誤後，立刻用印發(fā)出——其實用不著下令了，因爲前線各部早就自發(fā)地展開了進攻……

“大王，追擊之時當儘量受降。”張賓提醒道：“降人盡數(shù)押往雁門關內，戰(zhàn)後可據(jù)此索要老弱婦孺?！?

“得此人丁，一可多置幾個軍府，二可試探王氏母子態(tài)度。其若願給，則威望受損，若不願給，則必有野心?！?

“戰(zhàn)後如何處置盛樂，可據(jù)上述之事而定?！?

“孟孫老成謀國，走一步看三步，實乃我之股肱?！鄙蹌熳摿司?，隨後又道：“然我只願攻滅匈奴，收復雍秦樑益涼諸州，使金甌無缺。如此，則鮮卑還有大用。此番北上，該以何種面目對待王夫人和代公？”

張賓胸有成竹，道：“但廣設郡縣、軍鎮(zhèn)耳。前年大王所行之法，乃根本之舉，今可繼續(xù)施用。假以時日，必有成效。”

“還是時日短了?！鄙蹌煨Φ溃骸拔业男奶?，想要做的事太多，總有隻爭朝夕之感。”

“大王?！迸颂贤蝗徽f道：“此番出兵，耗費巨大，何不索回代郡？”

邵勳想了想，道：“待我見到代公再說?！?

廣寧是王氏舊巢，代郡算是新巢。

廣寧已被索回，王氏家族遷移了當?shù)夭糠中南蚱浼易宓臑趸浮Ⅴr卑、晉人，這些人大多被臨時安置在平城附近。

如今再索回代郡，不但可以讓邊塞體系更加完備，同時也能讓王氏左右爲難。

代郡的烏桓人可都是他家本錢，有本事遷至盛樂搞開發(fā)，與索頭爭鬥。

其間如何操作，還得與幕僚們議一議，這仗不能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