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夜四合。
草原上的夜晚格外冷清,但是雁回樓中卻溫暖如春。
這座城中唯一的漢氏建筑,名氣不是一般的大,東西也不是一般的貴,不是大富大貴有頭有臉的人物,根本沒有踏入門檻的資格。
神武教一行人,顯然有這種資格。
雁回樓二樓最大的雅間,偌大的紅木圓桌旁圍坐著六個人。
兩個女人,四個男人。
桌子上已經(jīng)擺滿了美酒佳肴,可是六個人仿佛誰也沒有動筷子的興致。四個加起來超過兩百歲的老家伙在喝著碗里的油茶,而兩個女人則只是靜靜坐著,既不吃飯,也不喝茶。
一路走來,凌冰焰表現(xiàn)出了足夠的小心,她所有吃的喝的用的,全部由自己的心腹添置購買。她很明白如果一個女人生活在虎狼中間,那唯有小心謹慎才能活得更久一些。
大長老的年紀在四位長老中不是最大的,但排位卻是最高的,這一點就足以說明問題。他端起手中的酒杯,笑道:“教主,今天最后一場傳教宣講大獲成功,可喜可賀。不若咱們共同干了杯中美酒,慶祝我神武教即將迎來新的春天,如何?”
凌冰焰搖頭道:“這么多年來,你幾時見過我喝酒?”
“呵呵,也對?!?
說罷,大長老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嘆道:“冰焰,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膽敢直呼教主名諱,這是大不敬的表現(xiàn)。這種失誤絕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一向?qū)α璞娈吂М吘吹拇箝L老身上,所以他敢這么叫,顯然已經(jīng)做好了攤牌的準備。
蘇媚兒的眉頭蹙了起來,藏在桌子下的小手暗暗捏緊。
凌冰焰神色如常,道:“我忘記了?!?
“你忘記了?呵呵,你居然忘記了…”大長老搖頭苦笑,“我來告訴你,我們認識了十八年零兩個月。”
旁邊三位黝黑的臉上早已滿是皺著的長老聽完這句話,都向大長老投過疑惑的眼神。他們想不通,為什么如此簡單的一件事,他竟然記得如此清晰?
大長老仿佛沒看到眾人詫異的目光,繼續(xù)道:“你剛進神武教的時候,我已經(jīng)是圣子了。我還記得剛見你的時候,你的臉臟兮兮的,但是難掩絕世的容貌,誰能料想到那時候灰頭土臉的小女孩,會成為今天高高在上的教主?”
凌冰焰神色如常,臉上甚至帶著緬懷的微笑,仿佛一并隨著大長老的話回到了十八年前。
但她不介意,蘇媚兒卻已經(jīng)怒不可遏。
當著教主的面揭短,分明是絲毫不把教主放在眼里。從以前的畢恭畢敬,到眼下的無所顧忌,大長老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已經(jīng)和公然叛變沒什么兩樣了。
蘇媚兒眼神如刀,冷冷道:“大長老,請你自重!”
“哎——”凌冰焰擺了擺手,微笑道:“大長老算是我的前輩,他既然有話要說,就讓他說完好了。”
大長老像是沒有聽到蘇媚兒的話,懷念道:“一晃眼,十八年過去了,你還是這般年輕貌美,而我卻已經(jīng)老了…這么多年來我看著圣教走向巔峰,再看著她墜入深淵,其間的起起伏伏酸甜苦辣,實在不足為外人道。我時常在想,為什么當年足以俯瞰西域的圣教,會淪落到現(xiàn)在這番模樣?”
凌冰焰眼中的笑意不減,道:“你找到答案了么?”
“我找到了?!?
大長老認真的點點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坐在他對面耀如星辰般的女人:“如果不是因為十三年前你犯下的過錯,我們現(xiàn)在還是高高在上足以讓所有部族仰望的圣教。歸根到底,圣教的敗落都是因為——你!”
凌冰焰搖頭,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嘲諷:“沒想到堂堂神武教大長老,居然會如此天真。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一點:任何掌權(quán)者,都不會坐看一個凌駕于皇權(quán)之上的組織繼續(xù)做大下去,皇上削弱圣教的權(quán)柄只是早晚的事,而十三年前,我只不過是給了他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而已?!?
“荒謬!只要圣教的地位足夠高,高到讓皇室望塵莫及,讓整個西域歸心,誰還敢打我們的主意?冰焰,我還是看錯了你。我以為十三年的苦思能夠讓你看破很多事,但想不到到了今天,你依然這么消極。”大長老忽然拍案而起,怒聲道:“圣教在你的手里,只會一步步走向衰敗!”
凌冰焰毫不動怒,干脆倚在椅背上,好整以暇道:“那大長老你的意思是…”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大長老微微一愣。過了許久,他才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冰焰,我也想不到事情會發(fā)展到今天的地步。如果真心為了圣教好,你就應(yīng)該讓出教主的寶座,讓真正能夠帶領(lǐng)圣教走向輝煌的人坐在那里,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被皇室當做鷹犬。”
凌冰焰眼帶輕蔑:“大長老所說的這個人…是你自己么?”
“不錯,大哥文韜武略,他若是當上教主,圣教又豈會像現(xiàn)在這般任人欺凌?”
“哼,老夫早就看不慣讓女人把持圣教了,百年前定下的規(guī)矩,也該是時候改改了?!?
“教主,不是咱們不念舊情,而是圣教已經(jīng)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希望你能為大局著想?!?
大長老還沒發(fā)話,另外三位長老卻迫不及待地闡明了觀點。三人口徑出奇地一致,若說實現(xiàn)沒有通氣,就連傻子也不會相信。
“啪!”蘇媚兒心中怒火中燒,雙手拍在桌子上,“騰”地站起身來,怒吼道:“枉你們也算神武教長老,居然妄圖篡位!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卻說的理直氣壯,憑你們也配!”
被一個小輩指著鼻子罵,三人登時勃然大怒。平時她納然烏朵是圣女,三人還要忌憚三分,但眼下既已撕破臉皮,三人再也沒有委曲求全的必要,一時間罵聲四起。
“住嘴!”
大長老大喝一聲,盯著凌冰焰道:“冰焰,這件事情希望你能好好考慮,大家?guī)煶鐾T,若是傷了和氣就不好了?!?
凌冰焰冷笑道:“如果我說‘不’呢?”
大長老聞言哈哈大笑:“冰焰,我一直認為你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可你的表現(xiàn)卻讓我很失望。我承認你武功高絕,單打獨斗我們沒有一個人是你的對手。可是現(xiàn)在…你有信心能夠以一敵四?”
凌冰焰笑道:“聽大長老的口氣,似乎只要我肯退位讓賢,幾位能夠饒我一命?”
大長老深深嘆了口氣,道:“為什么不行?”
“大哥!”
“大長老!”
另外三人齊聲說道,滿臉的驚訝。這樣的答案,和之前幾人商議好的結(jié)果大相徑庭。若是凌冰焰不死,難保不會東山再起,到時候三人作為大長老的幫兇,自然成了凌冰焰要報復(fù)的對象,這讓他們怎能不吃驚?
大長老沒有理會三人的勸阻,而是自嘲一笑,嘆道:“冰焰,你可能永遠也無法想象,一個男人在背后默默關(guān)注一個女人,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他明知道二人沒有結(jié)果,卻寧愿一直等下去,哪怕看到這個女人對他笑一笑,也會感到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