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酒越喝越暖。
就在閣內氣氛達到巔峰時,忽見大堂中燈火暗了下來。
白色的半圓舞臺上,四道光束投往其中,在朵朵金蘭的映襯下美輪美奐。
恰在此時,悠揚的樂聲響起。
無需多說什么,所有賓客都停止了喧囂,靜靜的將目光投向那片讓人心馳神往的舞臺。
他們知道,四朵金花要登臺獻藝了。
春蝶、夏雨、秋葉、冬雪,四種顏色,四種風情。當她們翩躚著來到舞臺上時,便已讓所有觀眾如癡如醉,掌聲如潮。
昔日在柳傾歌陰影之下的絕色舞姬,如今已然成了一代大家。卜一出場,便贏得了滿堂彩。
二樓,飛雪悅蘭臺后方的醉仙閣內。
穿著一身白色素服的柳傾歌和裹著青色長麾的蘇媚兒憑欄而坐,遙望遠處飛雪悅蘭臺上四個嫵媚動人的影子。
柳傾歌偷偷注意著蘇媚兒神色的變化,試探著問道:“小七姑娘,這一幕你有沒有覺得很熟悉?”
蘇媚兒看的有些癡迷,聞言怔了怔,指著自己鼻子問道:“柳姐姐是在問奴么?”
“是啊。”柳傾歌展顏一笑,指向白玉舞臺道:“你有沒有覺得這樣的環境,這樣的舞姿,看上去似曾相識?”
蘇媚兒再度看了那舞臺一眼,茫然地遙遙頭,道:“奴不記得了。”
柳傾歌只是微笑。
有些時候,女人的敏銳超乎想象。失去記憶的女人,眼神中怎會流露出一絲緬懷呢?
不過這樣也好,自欺欺人未嘗不是一種解開心結的辦法。
看了那四個舞姿卓絕的女人一眼,柳傾歌嘆道:“有些東西,忘記比記住更難。”
蘇媚兒不知是不是心虛,驚疑地看了柳傾歌一眼,旋即又將眼眸中那絲懷疑掩蓋過去,微笑道:“是啊,事事都記得清清楚楚,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呢?記住該記住的,忘記該忘記的,才更容易得到快樂。”
柳傾歌仿佛明白了什么,問道:“你快樂嗎?”
蘇媚兒淺笑頷首:“我很快樂。”
隔壁的廂房中。
鳳之嵐站在憑欄旁,就如一個雍容華貴的女王。蘭花玉指捏著精致的瓷杯,優雅地將“碧水清流”送入喉中。
她就像一段不老的傳奇,任何與她相熟的人,都無法從她的臉上捕捉到一絲皺紋。仿佛這九年時間匆匆溜走,卻忘記了世上有她這么一號人,把青春永遠留給了她。
在她旁邊,鳳之瑤慵懶地倚著柔軟的座椅,纖細的手腕撐著腦袋,看上去昏昏欲睡。
可哪怕閉著眼睛,她卻也能注意到鳳之嵐的一舉一動,懶洋洋地道:“姐姐,眾里尋他的滋味可好?”
鳳之嵐俏臉微紅,自然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有些心虛道:“是不是生完孩子的女人,話都會變得特別多?”
鳳之瑤嘴角蕩起一絲笑意,道:“總比有些人想生孩子想的發了瘋,卻找不到肯與她一起生孩子的人好。”
“你——”鳳之嵐杏目圓瞪,顯然被她戳中了心事。可生怕自己的表現落了對方口實,干脆輕哼一聲緘口不言。
似是怕她動怒,鳳之瑤站起身子,笑道:“姐姐,記得當初是你教給我,幸福是要靠自己爭取的。盡管你不愿意承認,可好時光已經與你漸行漸遠了。難道你打算永遠和那個呆子打啞謎,繼續蹉跎下去?”
鳳之瑤不說這話還好,一聽到“那個人”,鳳之嵐便氣不打一處來。
是自己不爭取么?是自己想這么孤獨終老下去么?
當然不是!
哪怕再堅強,她也是一個女人,哪個女人不希望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寬闊肩膀?
她以為自己找到了那個人,可起先擔心自己的身份,怕傾歌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哪知道鳳之瑤不知道和傾歌說了些什么,連這個傻丫頭都親自來勸自己。
傾歌的麻煩解決了,相當于掃清了最后一層障礙。好不容易撇開矜持的她,有一次借著“醉酒”,半捱半蹭地委身到他懷里。本以為夜半無人良人相送,又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總會發生點什么才對,哪知道這家伙竟是只給自己除去衣襪,然后便不見了人影!
還有一次,被他“誤打誤撞”地闖進了自己的閨房,“恰逢”自己正在沐浴。這小混蛋把自己從上到下看了個精光,竟然說自己犯了“眼盲”的毛病什么也沒看見!
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鳳之嵐便在這樣荒唐的貓捉老鼠的游戲中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鳳之瑤看著她的臉色陰晴不定,勸道:“姐姐,女人不能太心慈手軟。不對自己狠一點,怎么能得到想要的東西呢?”
她身為人母,又經愛情滋潤,心態早已和曾經大不相同。換做以前,斷然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鳳之嵐愣了愣,問道:“怎么狠?”
見姐姐終于開竅,鳳之瑤額頭上的梅花烙印都似越發紅艷起來,附耳道:“*……%¥#”
鳳之嵐聽完,臉紅的像熟透的蘋果,面露驚疑道:“這……能成么?”
“怎么不成?我便是這樣……那個他的……據說采夕當初也是這樣……”鳳之瑤俏臉微紅,可為了姐姐的終身大事,仍舊鼓起勇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有恒心,你一定能成功。姐姐,我相信你!”
鳳之嵐面露難色,良久,才像是下定決心般地輕咬下唇,眼神中泛出狼一樣的光澤,內心暗暗呢喃。
“拼了!不就是蒙汗藥么……”
“蒙汗藥?開玩笑!本人身為飛天門門主,怎么可能再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
春暖閣內,同樣圍聚了一群人。身在首座的許先穿著一身華麗的錦袍,像是在無聲暗示自己的身份。
為了和這身份相匹配,他甚至蓄了胡子。乍看上去,倒還真有幾分威嚴,只是偶爾眼中閃現的猥瑣,證明他還是那個為眾人所熟知的許先。
一聽這話,飛天門眾人哈哈大笑。
不戒和尚大口啃著雞腿,道:“門主,你若真如此有魅力,怎么到現在還是老光棍一個?”
許先被人在傷口上撒鹽,不悅地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唐兄弟曾經說過:天涯何處無芳草,春樓一刻值千金。我這種瀟灑不羈風流成性的人生態度,你是永遠不會懂的。”
見他死鴨子嘴硬,眾人笑得更歡了。
事實上,飛天門早已告別了曾經水里來火里去的日子。如今天下太平,百姓日子越過越好,宵小之徒越來越少,大部分時間他們都無事可做。
老門主不知是不是感覺完成了歷史使命,竟于五年前退位讓賢,而第一順位繼承人王大仙乃是閑云野鶴的性子,不肯接下這沉重的包袱。
于是,許先便成了飛天門的當家人。
如果說這五年來最大的痛苦,便是那個如禍害一般的女人了。
女魔頭程采夕早已嫁做人婦,可放著安穩的日子不過,硬是要堅持留在飛天門,從上到下所有門人苦口婆心的勸解,也無法打消她的念頭。
于是,飛天門徒們無不期待著唐兄弟努一把力,盡快搞大她的肚子。可老天不作美,唐大人一眾嬌妻接連有子,唯有這女魔頭的肚皮不爭氣。
如此一來,剛看到翻身希望的人們又絕望了。他們無力改變命運,只好繼續當女魔頭的奴隸。
他們盼星星盼月亮,整日整夜盼望著一個大英雄能夠將這女魔頭收走。皇天不負有心人,老天爺終于聽到了無數可憐人的呼喚,讓女魔頭的肚皮有了動靜!
苦苦盼了八年才盼來的寶寶,無論程云鶴還是唐安都無比重視,將她當成珍稀動物一般看護起來。如此一來,飛天門的大老爺們兒總算松了口氣,終于不用再受那女魔頭的壓迫了。
剛肆無忌憚地說了幾個葷段子,眾人卻聽見“嘭”的一聲,大門居然從外面被人一腳踹開了。
隨即,房間內鴉雀無聲。
程采夕挺著大肚子,雙手掐著粗了一大圈的腰肢,一雙殺氣騰騰的眼睛四處流轉。哪怕明顯胖了一圈,可是那精致的臉孔卻依舊迷人。
屋子里的男人沒有被女人的外表所迷惑。事實上,沒有和她共事過的人,永遠體會不到被一個女人追著滿院子打是多么悲慘的一件事。
這群人當中,唯有景云沒有擺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冷冰冰的臉上蕩起一絲溫暖,道:“采夕,你怎么來了?”
程采夕伸出手指在眾人臉上一一點過,道:“好啊,我說怎么今天飛天門一個人都沒有,沒想到你們居然都跑到這兒來偷懶!”
許先訕訕一笑,道:“這個……采夕,我們可不是偷懶,我們這是……那個……執行公務!對,執行公務!”
“公務?我看起來很像傻子么?”程采夕不屑地拆穿了低級謊言,惡狠狠地瞪了眾人一眼。
不戒和尚趕忙笑道:“采夕,你看你現在有孕在身,不好好在家待著,天寒地凍跑出來做什么?若是落下什么病根,后悔都來不及!”
“我倒是想在家呆著,可唐安那混蛋明明早就答應今天陪我,卻一大清早就不見了蹤影!他當我程采夕好欺負么?我找下人一打聽,這才知道今天飛雪悅蘭閣有一場盛宴,這死鬼八成跑這兒來了。虧我把你們當成娘家人,本來還想找你們幫我去拿人,豈料我一去飛天門,卻又撲了一個空!”程采夕鐵著臉,越說越氣,含煞的眼眸一一從眾人臉上掃過,冷聲問道:“你們是不是被他收買了!”
“沒有,絕對沒有!”
所有人趕忙擺手,異口同聲地否認。
開玩笑,這時候若是說實話,豈非往火坑里跳?唐兄弟啊唐兄弟,你可算是把我們害苦咯!
“沒有最好。”程采夕殘忍地笑了笑,忽然話鋒一轉:“但若讓我知道你們膽敢和他同流合污,信不信我殺了你們!”
一幫人趕忙賠笑,生怕觸了這女魔頭的眉頭。
見所有人噤若寒蟬,程采夕這才滿意,轉身出了屋子,打算繼續去找尋那負心漢的下落。
可目光向下一掃,卻又看到讓她怒火中燒的一幕!
大堂之中,所有人都在聚精會神地欣賞著四朵金花的表演。一個衣著寒酸的年輕人竟是趁這功夫,偷偷摸摸地順走了兩個人的錢袋子!
一看這畫面,那股近乎熄滅的正義之火再度燃燒。程采夕一只手托著腰桿,一只手指著那賊人,大喝道:“何方賊人!膽敢當著飛天門的面作案,不想活了么!”
說罷,她一只腳踩著圍欄,竟是從二樓騰空而起,直奔那賊人飛去!
“采夕!”
飛天門眾人盡皆色變!
“呼——”
長壽閣。三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圍聚在一起,左首一人端著茶杯,吹散茶葉,輕輕呷了一口。
六王爺秦越明顯蒼老了許多,精神卻還不錯,微笑道:“不容易啊!咱們三個老東西加起來,怕是快要兩百歲了吧?”
藍鴻烈哈哈大笑兩聲,道:“兩百歲,還年輕得很。如今老夫辭官在家頤養天年,逗逗兒孫養養花草,活到一百歲也不是難事。”
程云鶴道:“藍老說的不錯,若是等到咱們三人百年之后仍能坐在一起煮酒論英雄,怕是也能成就一段佳話。”
“唉,你們兩個老家伙說得倒是輕松。諾大的攤子,豈能說不管就不管了?再怎么說,老夫也是姓秦的。”秦越說著,白了二人一眼:“不思為國盡力,是為懦夫!”
藍鴻烈舉手投降,道:“懦夫便懦夫,有什么了不起。老夫的女婿有本事,豈非等于償還了老夫的債?”
程云鶴笑笑,道:“我和藍老意見一致。”
唐安大興教育,開宗立派,被所有人奉為鼻祖。其思想對大唐的幫助不可以道理計,甚至對世世代代都會產生重大的影響。
有這樣的女婿,莫說他二人,就算再替百八十個老丈人還債也綽綽有余。
“真羨慕你們有個好女婿。”秦越有些吃味,卻越想越不是滋味,道:“老夫有個孫女,過了年就滿十五了,你們看是不是……”
“想都別想!”二人斷然拒絕,換來了秦越如老小孩般幽怨地一撇,嘟囔道:“小氣!”
恰在此時,三人均聽到了門外一聲爆喝。
藍鴻烈醋了醋眉頭,忽然看向程云鶴,道:“老程,我怎么聽那聲音這么耳熟呢?”
程云鶴忽然面色大變,道:“糟了——采夕!”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