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啟軒走到夜錦瑞面前一如從前般溫和的笑道:“公主近日可好?”
她淡淡笑道:“還好。你找我何事?”
他便是這樣,臉上始終掛著那抹溫和的淡笑,外人見他們說話還以為他們琴瑟和諧,其實不過是他從小醉心書畫與醫術而養成的待人習慣罷了。
就連親眼見到她與宇獻那般引人誤解的行為他都能這么不在乎的如往常般與她說話,連問一句都不愿意。
他的心里果真沒有一丁點兒她的位置。
“沒什么,今日無事便想來看看公主?!?
一月未見,她瘦了許多。
本來想說的話不知何故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她憂傷的望著他,問道:“啟軒,這五年你從未愛過我吧?”
“......”他張了張口,卻還是什么也沒說出口。
她轉過身,忍住眼眶的淚水,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心里始終有她,所以成婚后我沒有怪你,也從不提起,因為我想給你時間慢慢忘記,我知道你每晚都會看她的畫像,可只要你高興我可以一直裝做不知道她的存在,甚至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他詫異的望著她。
他原以為她從不知道欣兒的存在,可聽到這兒他終于確定了一件事。
“所以是你派人殺了穆歌兒,命人在她頸部刺了我的名字?”他雖是問她,語氣里卻已斷定此事與她有關。
聞言,她轉身望著他冷冷笑道:“她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歌妓?!?
“公主好手段,人命在你們皇家人眼里就那么輕如鴻毛嗎?”他諷刺道。
那穆歌兒他也是偶然在郊外遇見,正巧她傷了腳,他便為她醫治了下,之后也多次以報答醫治之恩為由接近他,她雖長得有幾分像欣兒,可終究不能與欣兒相比,他早已與她言明對她無意。
縱然她心術不正,卻也沒做出什么過分逾越的事,那么一條人命說殺便殺了,還用那么殘忍的手段,當真令他感到皇家的無情。
聽至此,她心痛的問道:“她不過是長得像她而已,你就心疼了?”
“如果當年欣兒沒有死,你是不是也準備殺了她?”他只覺得胸口有一股無名的怒火般,想也沒想便問出了口。
聽到這話,她悲痛的深深望著他。
良久,她喃喃的說了句:“原來你竟是如此看待我的?!?
隨即,她失望的轉身離去。
他自知話說得重了些,必是傷了她的心,不禁眼露愧色,可話已說出,覆水難收了。
回到錦華宮后,她就把自己關在寢殿里,一直到晚上都沒有出來。
冰兒守在外面焦急萬分,好不容易等到皇上忙完政務趕來錦華宮,她連忙如臨救星般著急的向皇上說道:“皇上,公主一下午都在里面,不允許任何人進去,您快去勸勸公主吧?!?
夜錦澤立馬關心的問道:“發生了什么事?”
“奴婢也不知道,駙馬今日來見公主,好像是吵了幾句,回來后公主便這樣了?!?
“朕知道了,你下去備些酒菜送來?!?
“是,奴婢馬上就去?!?
夜錦澤打開殿門,里面漆黑一片,他走進去點好燈,找了一圈終于在窗邊找到了她。
她一個人坐在地上,雙手環膝,頭埋在膝蓋里,看著甚是狼狽,哪里還有人前那般高貴艷麗的姿容。
他走過去與她一樣席地坐在她身邊。
“皇姐,還記得小時候你騙朕喝酒那次嗎?朕第一次喝酒,才喝了一杯便倒地不醒了,你以為酒中有毒,哭著喊著想搖醒朕,母后說那時可把你嚇壞了,坐在朕的床邊哭了好半天。”
她緩緩抬起頭,感慨的說道:“錦澤,我好懷念小時候的日子?!?
此時,冰兒將酒菜拿了進來后悄悄退下了。
他笑道:“走吧,今夜我們一醉方休,朕的酒量可不像小時候一杯便倒了,皇姐可要小心了?!?
“好?!彼銖娦Φ?。
幾杯下肚,她便覺得有些暈暈的。
她以往的酒量沒那么差,許是心已醉,人便也容易醉了吧。
“錦澤,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她,這么多年難道我做得還不夠好嗎?”她語氣凄凄的問道。
“人心這種東西最難猜測,他不懂珍惜,自有人懂得,皇姐何苦執著于他?”夜錦澤為她不值的說道。
“他跟我們不一樣......”
她是從小生長在宮廷里的女人,雖然身為皇后的嫡長女,身份尊貴無比,可也看厭了后宮的陰謀爭斗。
母后雖得寵,卻是有寵無愛,父皇對母后更多的是敬重。
后宮里那么多女人,個個都算計著榮寵,算計著位分,算計著父皇的心,就連母后也不能例外。
那時候她便想,她不要過母后那般的生活,她未來的駙馬不一定家世顯赫,不一定官居高位,但必須是一個溫潤清澈的君子,可以許她一世一雙人。
啟軒便是這樣一個男子,雖然身在太醫院,卻潔身自好,不屑同流合污,他的心還是干凈清澈的,不似她們這般雙手早已沾滿了鮮血。
“啟軒......”她默默流著眼淚喚道。
“如果和他在一起覺得痛苦,便和離吧,朕的皇姐尊貴傾城,何必受這份罪?”
他與皇姐雖不是同母所出,卻因自己的母妃早逝,自小就寄養在母后膝下,因而關系最為親厚,見不得她受任何委屈,可自從她成婚以來,每每見她都郁郁寡歡,心下恨不得立刻下旨殺了衛啟軒,可他又不能這么做,因為皇姐會恨他一輩子的。
“錦澤,我們自小看慣了宮里的陰謀算計,因而都喜歡純凈的人,可是那樣的人好像都不適合我們,婉言如此,啟軒也是如此。”她苦笑道。
說起婉言,夜錦澤的心狠狠揪了下。
其實他與皇姐是同病相憐之人。
人們都說皇家尊貴,殊不知這份尊貴令他們失去了多少平凡人家的情愛與真心。
這一路走來,要不是有皇姐陪著,他在這皇城里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如果婉言還在該有多好。
他拿起酒杯仰頭飲下。
他始終記得初見婉言時她的美麗、她的純潔無暇。
可是那樣的女子卻是最不適合在宮里生活的。
不知不覺二人都醉得厲害,服侍夜錦澤的蘇公公立馬命人小心的攙著他回了養心殿。
冰兒見此忙吩咐底下人去讓太醫為兩位主子調制解酒湯。
衛啟軒聽聞皇上與長公主醉了,便隱隱有些擔心,命人將一碗醒酒湯送去養心殿后便親自端著另一碗醒酒湯去了錦華宮。
冰兒見今日是他當值,敷衍的行了一禮后語氣不善的說道:“公主醉得厲害,有勞駙馬了?!?
他走到她面前,見她臉色緋紅,眼角尚有淚痕,心生不忍的問道:“公主怎么喝這么多?”
冰兒冷冷回道:“駙馬都不知道那奴婢更不知道了。”
聞言,他眼露愧色,親自喂她喝下解酒湯后便抱起她走至床邊扶她躺下,細心的為她蓋上被子。
冰兒見此,默默退下。
“啟軒......”她喃喃自語道。
他憐惜的坐在她床邊望著她,替她擦去眼角的淚水,聲音無奈的說道:“公主這是何苦?”
良久,他默默的離開了錦華宮。
之后幾天他與她再未在宮里見過面。
而她的心情自此也平復了不少。
這一日,她聽冰兒說了一樁有趣的事。
午后,麗嬪有點頭暈,宣了啟軒去診脈,不知從哪里聽說她準備與他和離了,便覺得啟軒沒了靠山,言辭間咄咄逼人,還提起了當年與她交好的張貴妃,顯然是準備為張貴妃報仇了。
麗嬪的出身不高,原是張貴妃帶進宮的心腹侍女,因著有幾分姿色加上張貴妃長久未有身孕便舉薦她得了錦澤的寵幸,封了常在,為的是分去宜貴妃的恩寵。
因著有一副好歌喉,短短幾日就晉為貴人,后來生下五公主后又升了嬪位,賜封號麗。
因有所生養,張貴妃之事并未遷怒于她,加之這幾年行事低調安分,她與錦澤便留她至今。
不曾想,她到現在還存著為主報仇之心,當真是忠心呢。
說來也是巧,這會兒她正好與麗嬪在御花園碰見。
麗嬪見著她雖心有不滿,面上卻是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禮。
“麗嬪不必多禮?!彼Φ?。
“長公主身份貴重,臣妾可不敢失禮。”麗嬪和顏悅色的說道。
“麗嬪曾受昔日的張貴妃教導,膽量自然不是其他妃嬪可比的。”
“長公主說笑了,臣妾自知侍女出身,不比其他姐姐家世顯赫,萬不敢亂了尊卑,徒生是非?!丙悑逯t卑的說著,神色凄凄,看著不免令人生出幾分憐惜之情。
她心中冷笑著,果真是有什么樣的主子便有什么樣的奴才,主仆都這么愛裝柔弱,實則骨子里比誰都狠毒。
能忍了這么些年,也算是個沉得住氣的女人,難怪當年張貴妃會抬舉她。
可惜她不明白的是,就算哪一日啟軒真與她和離了,她也容不得別人動他。
她淡淡笑了:“敏月快六歲了吧?”
麗嬪不知她為何突然提起自己的女兒,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卻也只能接話道:“是,再有兩個月便滿六歲了?!?
“恩,公主不比皇子,生母的家世直接影響了公主的前程,本宮不由的心疼她。”她嘆息道。
聽到被她戳中痛處,不禁臉色煞白。
“罷了,本宮乏了。冰兒,回宮吧。”她冷眼瞧著麗嬪的神色,微微一笑。
敏月有這樣的母妃當真不幸,再放任下去遲早會毀了敏月的前程。
她走后,麗嬪不禁暗自思量她的話中之意,總覺得今日的長公主似乎是有意針對她,難道是為了駙馬嗎?
沒過幾日,皇上下旨將五公主敏月寄養在宜貴妃膝下。
任麗嬪怎么哀求,皇上都不肯收回旨意。
這時,長公主見完皇上后從御書房出來,剛好看到麗嬪一襲素衣跪在殿門口,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見此,她命冰兒扶她起來。
麗嬪知道此事必是長公主向皇上進言,皇上才會奪走了她的女兒,任由宜貴妃撫養敏月,此番內心早已對她憎恨萬分,卻又不能表露出來,只能規規矩矩的向她行禮。
“麗嬪,敏月能得身份尊貴的養母撫養是她的福氣,皇上也是為了她的前程著想,你如果能明白本宮的話便回去吧?!?
皇后身子弱,不宜太過操勞,而宜貴妃雖然與當年的張貴妃為敵,但終究本心不壞,懂得分寸,是眼下最適合撫養敏月的人。
麗嬪神色清冷的答道:“多謝長公主教誨,臣妾銘記于心?!?
從五年前張貴妃之事起,她便知道后宮的女人無論有多得寵,只要長公主一句話,她們便能瞬間淪為階下囚。
可是身份尊貴無比又如何,還不是一樣得不到自己夫君的寵愛,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
終有一天,她會找到機會為主子報仇,為自己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