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況味,較於秋天還是更敞亮了許多,江南豐腴潤澤的地質飽含著正午積蓄的熱氣,在黃昏下化作一顆顆晶瑩,或沾染在葉尖,或騰昇起一地的溫溼。
天邊的琦紅,掩映著複雜的心影,不可名狀。
沿著醫院的小道,堇色懷抱著整合了一下午的筆記本走走停停,稀薄的勇氣在攥緊的手中聚了又散。
她最瞭解申雪,她一直是這麼認爲的。
但是面對這些誤會,她卻沒有信心消釋。
時間一秒一秒,像是被凝固進牆上高掛的鐘表,漫長得悲涼。漸漸的,堇色落入空茫,拖著越來越沉重的腳,終於暫停了糾葛的氣息,癱軟在白色的木椅上。
還是算了。
堇色最終垂頭喪氣,萎焉著身軀混跡進暮色……
卻不小心撞到了人……
“啊——”
手臂上突然傳來一陣灼燒的疼痛,懷抱中的筆記本倏然墜地。
踩著細高跟鞋的申雪連連後退了幾步才穩住了身子,手中的保溫罐卻翻倒在地上,看著灑了一地的雞湯,還蒸蒸冒著熱氣,顧不上可惜,忙上前詢問女孩傷勢。
“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驚慌擔憂的聲音突然截然而止,申雪端正了身子,驚訝的瞪大了瞳眸,“是你!”
熟悉的聲音,堇色猛的擡頭,有些欣喜的眼中卻是漣漣水霧。
待真切了的面孔,睜大的眼眸中卻忽閃過一抹的厭惡。
堇色的心陡然冰涼!
泛白的手指顫抖著拉起挽在手肘的衣袖,小心翼翼卻快速的蓋住手臂上那一片血森森的嫣紅,肌膚與衣料摩挲的刺痛堅硬屈伸了纖長的五指,堇色咬牙,垂下手臂快步走出了申雪怒目的包圍圈。
她怕痛,但更怕心痛。
昏暗的光線下,地上筆記本被翻開的頁面上,紅色的經濟學批註顯得尤爲刺眼……
“徐堇色,你給我站??!”
憂憤的叫喊響徹在空中,聽進心裡卻涌現了大片的悲涼,那抹直白的厭惡藻飾出的傷深刻雋永,堇色狼狽的腳步沉重,一步一步。
想哭,也想笑。
“你這個大笨蛋!”感覺到身後並未停止的腳步,申雪猛的轉身,撕扯著嗓子大吼,沙啞的聲音中,濃濃的鼻音帶著一股冰釋前嫌的悔悟和透徹。
閃爍在記憶中的片段一下一下,撞擊著申雪頹唐的心,“撲通撲通”發出沉悶的聲響,像極了砸落進水面的石頭。
她是被敏感和自卑衝昏了頭腦,才度自庸人自擾,以一種審視的眼光看待堇色對自己的心。
此刻的申雪想笑,也想哭。
她是個笨蛋,徐堇色更是一個十足的笨蛋!
心底的弦一下被牢實的牽動,堇色眼中的淚奪眶而出,手臂上的疼痛越發清晰起來,她卻只覺得從心底傳來的溫熱滿滿的,包裹了她的所有難受。
“這個……”從燙傷科門診室出來,申雪又緊了緊手中的筆記本,“你寫了很久吧!”
從哥哥申駿發燒開始,自己就向老師請了假,到今天已經是一個禮拜了,大二的課程一般都開設很多,加上是金融學,每天的課幾乎都滿滿的,筆記更別說了,而堇色居然每次的筆記都做了雙份,沒修的課就去借同學的抄,昨天漏掉的筆記也補了上來……
“恩恩!”堇色忙不矢的點頭,“這個禮拜老師也好像是故意跟我作對似的,筆記都超多的!你看,寫得我手都起繭子了……”說著,高高舉起了挽著申雪的右手中指。
“雪兒!”堇色嘟著嘴,頭一偏靠在了申雪的窄肩,語氣鄭重,“你要獎勵我!”
“是是是……”申雪擡手,插入堇色指尖,“獎勵!我就獎勵你……”
“一頓你親手做的菜?!”
“恩……”搖了搖頭,“再幫我記一個星期的筆記!哈哈哈……”
“雪兒!”身形頓住。
“哈哈……逗你呢!”拉走堇色。
“哼——”鼻息間傳出一聲輕哼,臉上卻是高高興興的笑容。
兩個纖長的身影中,兩手交叉隨著前進的步伐前後不停的甩動,連帶著一路的歡聲笑語,盪漾了周圍歡活的空氣。
“對了,雪兒,申駿哥他……?”看到前邊拄著柺杖的病人,堇色忽然想到自己來醫院的目的,小心發聲。
手中頓時感覺到一陣明顯的收縮,堇色的心一下被揪起,扭頭看向身旁面露愁容的女子。
“他手術後就住進了加護病房,重新接好的腿要等到情況穩定一些,轉到普通病房以後才能開始康復訓練,可能要很久?!鄙暄┑穆曇羝降瓍s很傷,眼眸中的水花泛開一地的渺茫。
堇色看的心有些疼,緊緊的握住了申雪開始發涼的手,一陣內疚,“雪兒,對不起,都是我……”
“沒有,堇色!”申雪忽然打斷,淡淡笑著,輕輕搖了搖頭道:“那個事已經過去了,我們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語氣竟有些懇求,堇色眼色不覺暗了幾分,她還是沒有完全原諒自己。
“堇色,”申雪似乎沒注意到堇色的變化,繼續說著,“我想請你幫個忙!”
“恩!你說!”聽見申雪要自己幫忙,堇色神色立馬恢復了過來。如今,只要能彌補她對這兩兄妹的過錯,就是上刀山她也在所不辭!
“我哥康復這段時間,我都必須要留在醫院照顧他,所以學校應該都不能去了……”
“沒關係,雪兒,我以後每天都會來醫院給你補課,你不用擔心跟不上進度的?!?
“不是這個,堇色!”申雪微皺著眉頭,連連搖頭。
“不是?”堇色一愣,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雪兒!你不是要……”
申雪點了點頭,證實了堇色的猜想。
“堇色,我想要休學!”只聽見申雪一字一句,再次肯定道。